“他就在这三人之中。”
一人问:“难道不是龚四海?”
他们都猜是龚香啊。
蓝如海摇头:“先王在时,龚四海可未显出如此手段。”他顿了一下,轻声说:“谋一地与谋一国,眼界不同。断不是龚四海。”
“为何不是姜大将军?”一人已经是信了,只是仍有不解。与其相信是摘星公主在幕后操盘,不如相信是姜大将军。
蓝如海:“姜大将军……确实精明能干,但摘星公主离开乐城,他就不再有丝毫建树。反倒是公主前往的辽城……变成了商城。”他看众人仿佛刚刚想起来,就知道没人注意那个小城,他道:“杨氏的下场,与蒋、龚、冯,何其相似?与我等,何其相似?”
蓝如海也是在怀疑摘星公主后,倒推回去,竟然一切都能解释通了!他越想越害怕,夜里都没办法入睡,一再的推演,结果都是……如果不是公主,就真的没有第二个人了。
一人击掌:“我想起来了!是杨氏!涂河杨氏!”后来这个人就带着杨氏一家跑到辽城去了,武将据城,半文半武。
“这家人呢?”另一人也想起来了,问。
蓝如海:“在公主到辽城后没几年就没了,全家连个人都没留下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杨家留下的兵,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可能还在商城,也可能在姜将军手里。”
他派人去商城打听,没有一个人还记得杨家,连杨家的坟在哪都说不清。现在商城只有公主府,商城人只记得摘星公主。
而且,商城的繁华更胜乐城。
这是他派去的人说的。有更多的人,更大的市场,更多的房子,还都不是草棚,当然,郊外有草棚房子,城里可全是木石房子!好像商城全是有钱人!
没有人注意到商城。在蓝如海的印象里,那还是一个不足十万人的小城,什么时候变成了能和乐城相比的大城了?
他一直记得姜将军有个盐城,却不知道公主有商城。
他把这一切合盘托出,眼前的蓝家人仍有几个面露疑虑,只觉得浑身冒寒气,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们不是不信他的话,是不敢信。
会吗?
蓝如海说:“我记得,当年先王欲嫁公主,公主回来后,先王就驾崩了,蒋、龚、冯一天之内就都不见了。”蒋家死绝了;龚家,龚四海假死多年,累得要旁支入都占据嫡脉;冯家到现在还闭门不出。
公主呢?
她让两个弟弟继位为大王与太子,隐在幕后。她还有姜大将军在手。
最可怕的是,直到现在,外人仍然不知她的存在。
能克制自己的欲望,这是多可怕的事?
至少蓝如海自认做不到,他或蓝家日夜都在谋求的是登临绝顶,怎么也不会想会有一天必须要退后一步才能保万全。
——或许是他们还不在那个位置吧。
一人喃喃道:“龚四海在……龚獠在……竟然还能容得下她?”其他人已经能想通了,道:“现在龚氏就有两个领头的,只怕他们自己就在打架了;而且大王身边有丁氏、席氏。这么看的话就不奇怪了,大王……公主一直在想办法遏制龚氏。”
“大王难道不想……!”那人压低声,“夺回权柄?”
蓝如海叹道:“对。大王日渐长大,在国中威望日隆。公主权欲极盛,容不得大王夺权。这次帝国招美,说不定就会令国中动荡一番。”他说,“我们要现在选,是站大王,还是站公主。”
眼前的人都怔了,这还要选?当然是……大王?
蓝如海道:“公主来了这里,我们势必要相助公主。”
有皇帝的诏书,公主无论如何都要来一趟,除非死了。
她来了以后,蓝家要如何应对才是重点。
这才是蓝如海今天必须要把这番话说出来的原因。
“明年,最迟后年,公主必到。”蓝如海,“我蓝家,要选一条路走了。”
鲁国,开元城。
天越来越冷了,街上的柴越卖越贵了,百姓们哪怕是住在城中的,都会寻个天气好的日子去郊外的捡柴。幸好到现在还没挂过霜,城外的树林中枯枝不少,捡回来就能烧。
城郊有几个连在一起的野村,因为附近有几座不小的野林,还有一条进城的路,所以这几个村庄里都有烧炭为生的匠人。
附近有富户也到那里卖炭。
今日有车往村里去,在村口寻到一人问:“烧炭的柴老头今天在不在家?”
村人说:“柴老头?唉,他惨了,不知犯了什么事,一家都被抓走了。”
那架车来买炭的吃了一惊,“他家犯什么事了?可是没有交税?”
村人说:“不知道,是官人来抓的。”
买炭的人叹气道:“这可怎么办?我离柴家近才来这里,再转道去别家就废功夫了。今天买不到炭,等下了霜路就更不好走了。”
村人说:“你想去黑家?别去了,黑家也被抓了。”
买炭的人这回才是真吃惊了:“怎么?黑家也被抓了?”
他还有些不信,驾车往临村的黑家去,果然黑家没人,村人也说黑家犯事被抓,连儿孙带奴隶都抓走了。
这人回家的路上,仰头往天空看,惊讶的发现以前烧炭时直冲入云霄的黑烟都不见了,附近几个村庄的天空格外的干净。
“还真是都被抓了啊。”他四下环视,突然发现开元城的方向有几道细细的黑烟正往天上飘。
“怎么回事?”
总不会城里在烧炭吧?
开元城刘府。
刘箐坐在屋里,面前放着一张魏绢写就的王令:命开元城在冬至之前,上交三千万斤炭。
这个数额乍看之下并不算多,如果以一城之力供之,这个数只能说普普通通。
但……开元城没有多余的炭。
把开元城上下搜个干净,集齐三千万斤炭不是难事。可刘家不能这么做!
马上就是冬天了,正是用炭的时候,收齐这三千万斤供给大王,开元城上下冻一冬天吗?
不管是搜刮百姓的上交,还是要求各个大家族集齐,都不行。
刘家的人商量之后,决定命人现做,做多少交多少,交不上的,就说没有余力了。大王总不见得为这种小事找开元城的麻烦——他就不怕别人说他小气吗?
可刘箐却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随着这道要炭的王令,还有一道口令:要开元城现在开始学习新鲁字和新数学。
这是刘箐不愿意接受的一项任务。
在开元城的民间,新鲁字和新数学早就流传开来了。但每一个教学生的先生都不许他们学这些东西!要学,就要学纪字!祖先流传下来几百年的东西,怎么能改呢?
刘箐不能以刘姓人的身份去推行新鲁字,因为刘家人是站在纪字一边的。他在乐城可以用新鲁字,可他现在是在开元城!不但不能用,还要表现出他也反对这个才行。
不然,他就是在替刘氏抹黑,在拖刘氏的后腿。
这两道王令一前一后相继而来,就像在刘箐面前挖了两个坑。
一个给刘家留的,一个给他留的。
他没劝动刘氏交足这三千万斤炭,那他自己呢?
“阿箐。”刘竹走进来,看刘箐还在对着王令发愁,安慰他道:“别担心,大王不会为这种小事生你的气的。”他停了一下,笑着说:“何况,就算大王生你的气,不给你官做了,你还可以回家,你是刘家的人,不必为这种小事担忧。”
刘箐:“……嗯。”
——他真的能不担忧吗?
第443章 逃生之路
因为新鲁字的事, 刘箐这段时间都不出门了,有朋友登门拜访, 他也几乎不出现。
刘竹今天把他硬是从屋里给拉了出来, “家里要商量事,天天都看不到你的人, 今天你过去露个脸,叔伯们有话问你, 好好答。”
刘箐就更衣整冠, 重新梳头, 一边问刘竹:“什么事?”
刘竹道:“大王突然开口要三千万斤炭,我让人去建城打听了一下, 建城那边可是什么王令都没接到。”
刘箐跟刘竹来到了刘家正堂,刘竹父亲居住的院落中。
外面的回廊上、小亭中就有不少聚在此地的刘氏子弟。门都关着,只开了窗, 嫌屋里太热的就从窗外探出头来, 看到刘竹和刘箐一起来了, 招呼里面的人一起来看。有人冷嘲热讽, “阿箐去了乐城以后就不爱跟我们一起玩了。”
“阿箐来了, 我好久都没见到阿箐了。”
“阿箐一会儿过来坐, 跟我们说说乐城, 说说大王, 对了,阿箐见过大王吗?”
几人快乐的笑起来。
刘竹挽住刘箐,对那边几人笑着说:“你们等一等, 我先带阿箐去给叔伯问好。”
对刘竹,这几人不敢放肆,为首一人特意出来行礼,“不敢阻拦大兄。”
对刘箐视而不见。
刘箐回来后,同辈的兄弟中差不多都是这副嘴脸,一些心胸狭小的长辈也是如此。
因为他是王使,身负王令,还有王的信物。他回来时乘的车是王赐的,护卫是王给的。他回来时,刘氏从上到下,全都在城外迎接。
而且大王并没有赐给刘氏任何礼物。
刘箐打听过,有些人就带着大王的礼物走了。那为什么刘氏没有?他实在想不通。
从另一方面说,他现在的地位是高于刘氏族长,刘竹之父的。因为这个,他自己的亲爹都开始称病不见人了,也不肯让他回家住。他本来要住到城中的驿站去,还是刘竹亲自去请,才把他给请回来的。
就算这样,他现在也是住在刘竹家中,而不是回自己家。
有时他都觉得自己不姓刘了。明明在自己家里,却像个外人。
他回来后,除了召集开元城的读书人抄录典籍外,一个人不见,连门都不出。这一年多来,他对刘氏的任何事都没有说话,在王令到来之前,刘竹还特意来劝他一定要参加祭祖前的聚会。
“我知道你是想避嫌,但你是刘氏子弟,被兄弟们说几句心里不舒服,正好,跟我一起去和他们喝酒,到时借着酒意,你好好的跟他们打一架,把话说开就行了。”
刘箐心怀忐忑的刚答应下来,王令就到了。
刘箐没说话,堂兄弟们的冷言冷语不算什么,让他害怕的是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推着他和刘家决裂。
他当时的预感是对的。
大王正是想用他们这些人来分裂各城世家!
但他不知道,他现在说出的话,还有几个人信。
走进屋里,刘竹之父刘葵坐在上首,在他左侧的是刘芬,刘箐的父亲,他头上还绑着药巾,歪在凭几上,眼睛闭着,仿佛仍在病中,勉强起身。
刘苇坐在下首,看到刘竹和刘箐进来,对刘葵说:“大哥,阿竹和阿箐来了。”
刘葵是长子,他生就一副老好人脸,白胖面颊,不笑也像笑的弯弯的眉眼,说话慢吞吞的,他看到刘竹和刘箐来了,对这两兄弟笑着招招手。
两人上前行礼,刘葵笑着连声说好,轻声道:“坐在那边。”他指的是刘芬身边。
刘箐心中感谢,就算刘芬说是装病,他也担忧,平时还不敢常回家探望。之前就有人说刘芬强势,刘葵懦弱,有弟夺兄产的嫌疑。他现在又是这个身份,稍有不慎,他们父子就会在刘家身败名裂。
他坐到刘芬身边,扶了刘芬一把,小声喊:“爹。”
刘芬睁眼瞧他,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手放下来藏在袖中时,拧了一下刘箐的腿。
刘箐心中一沉,知道今天估计不好过。
看到刘箐来了,在座的就有人开口了。不是直指刘箐,而是装似不经意的“担忧”起来。
“大王怎么会突然找我们开元城要炭呢?”
“对啊,我们开元又不以炭出名。”
“还是这个时间,要的这么急……”
炭的数量并不多,如果给开元城半年功夫,一定能早早的准备好交上去。
“大王这是对我开元亲近啊!”
如果要钱要兵,要粮要盐,那是坏事。但要炭,这算什么?贱物,不值钱。
除了要的急了一点之外。
这些人已经商量好几天了,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大王好像是对开元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喜之意,但又不是那么严重。让他们没有太大的不快,只剩下一点不安,想找出原因来。
想来想去,就是刘箐了。
对,一定是他在乐城时惹怒了大王,大王才这么整开元城。
刘箐开始还在想怎么把自己的推断慢慢透露出来,听到有叔伯说“不像父亲发怒,倒像是妻子不高兴挠了我一下”这种比喻后就明白了。
——刘家其他人不觉得这是大王的阴谋,他们觉得这是大王一个小小的报复。
为什么报复开元城刘氏?
刘箐沉默了。
转了半天圈子后,有人问刘箐:“阿箐在乐城时是不是长伴大王左右?”
刘箐摇头:“我不曾有机会与大王交好,就算上殿,也只在角落坐着。”他当时在乐城的身份是刘氏弃子,怎么有资格坐在大王身边?
没人相信。
又有人说:“阿箐谦虚了,大王若不信重你,怎么会委以重任?”刘箐说:“不曾在大王身边担任重责大任,某只在二环里任一个小小的苍蝇官,每日与流民百姓打交道,断各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这就更不会有人信了。
有人顺着他的话往下问:“都是些什么事啊?”
刘箐一五一十的答:“钱粮谷米,人畜牲口,男女老幼,房前院后,街上市内,都是某职责所在。”
近两年的打磨,刘箐自认不说是多长进,但一座城该有什么事,会有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了。可以说他在二环不足两年的历练比他在开元城十年的积累更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