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人人都知道,宫里有个女人生了个孩子。
之所以没有明说是姜姬,是因为广御宫大门紧闭,没有人真的亲眼看到是姜姬躺在那里生。
没人敢说。
而且赵姬被勒死了, 罪名是不敬;晋国公主已经成了夫人了, 一开始也没人期待她;魏国公主连凤凰台都没进就被鲁国公主给送回去了。
现在,就剩下她了。
唯一的皇后人选。
有人敢说,哪怕敢怀疑她在没嫁给皇帝之前就在宫里生孩子吗?
没有。
都等着看朝阳公主如何应对
陶然知道后,更加努力求见姜姬, 不止是他, 还有他的亲信,他的弟子, 跟他站在一起的人, 奏表如雪片般飞向凤凰台, 都是求见姜姬的人。
大家都很担心, 很关心皇后的品行, 快叫鲁国公主出来相见!
其中当然有人提起几日前听说了一个不堪的流言,据说有人在宫中产子,鲁国公主身在凤凰台,为了洗清自己,该出来让人看一看她是不是完好,这也是为了她名声着想,只要鲁国公主显于人前,一切流言自然不攻自破。
但姜姬不答应出来。她说她刚生了孩子,动不了,不能见风。朝阳让人来说,到时让她坐在榻上,坐得又高,离得又远,再饰以厚厚的妆粉和胭脂,这样底下的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也不会知道她刚生了孩子,只要她坐上十天半月的就能破除流言。
这也是为了她好。
姜姬不答应。
朝阳没多少劝人的耐心,命人闯进广御宫想把姜姬给硬拖出去。结果闯进来的人被砍光杀净,殿外的宫中护卫被伏在屋顶上的箭手给一箭一个全都放翻了,有一箭还射穿了两个人。
而叫朝阳心惊的是,广御宫中不是藏着几百个,而是藏着两千多人!他们源源不绝的从广御宫中冲出来,把凤凰台西北角的这一块都给占住了,甲兵林立,把凤凰台的人都给赶跑了。
朝阳把宫中将军宣来,问他能不能把人都给打死。
那将军说,行是行,但只怕要经过一场苦战,“那些人不是只会耍花架子的,依臣看,全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精兵。打起来的话,说不定会被外面的人抓到空隙,将长公主与鲁国公主一网打尽。”朝阳现在变了,这些依附在她身边的人只会欣喜,这个将军就向朝阳进言,不该跟鲁国公主反目,而应该拉拢。
“长公主,这鲁国公主背靠鲁国,听闻她在鲁国一言九鼎,连鲁王都要听她的号令。依臣看,只怕这话不假。长公主待鲁国公主要如师如友,不该视作奴仆之流。”
朝阳很听劝,让人撤了围在广御宫外围的御卫们,打点礼物,选出宫中俊美的健奴,让他们去给姜姬送礼,示意求和。
姜姬很痛快的接了。
朝阳再遣人问:日后这江山你我同掌,皇权你我同享,你我同出一脉,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我更亲密的人了,我想把这世上至高无上的位子送给你,你为什么一再拒绝我的好心呢?
姜姬的回答很天真幼稚,她说她有一个爱人,两人情深爱浓,她无法嫁给他,也发誓不会嫁给别的男人,所以就算皇后她也不当。
朝阳哑然。
姜姬又让人送信说,凤凰台她也来过了,这里也没什么趣味,她想回鲁了,让朝阳放她离开。
朝阳不想放姜姬走。虽然她觉得姜姬不听她的,有时很气人,当人人都说要让她当皇后时,她反而不想让她当了。现在她说想走,她又不想让她走了。
这座凤凰台太空旷,太寂寞了。在皇弟走后,已经很久没有人陪着她了。
姜姬不管怎么说,都是她的“亲人”。虽然她的身世不能宣之于众,但她知道,她一定是她的亲人。
既然是亲人,就应该在一起啊。
但她也能明白为什么姜姬想回鲁。就像她在凤凰台觉得最自在一样,姜姬在鲁国一定也更自在。
她举办宴会,请姜姬赴宴,想劝服她留在凤凰台共享天下富贵。
但宴会开始许久,姜姬仍旧没有出现。她派人再三去请,只有一个人来对朝阳说,摘星公主已经休息了,不能前来,还望朝阳公主恕罪。
朝阳终于大怒,要将姜姬赶出凤凰台。她出尔反尔,说姜姬不堪为后。
广御宫里,姜姬正在抱着孩子喂奶,一边喂一边倒抽冷气,嫌弃又害怕的看着怀里的孩子。
徐青焰看她一个劲往后躲,好笑的把她推回去:“孩子吃奶呢,你躲什么?”姜姬很吃惊:“很痛啊!”为什么孩子吃奶会这么痛?她明明还没有长牙!可是就像长了牙一样咬得她很痛!
可又不能不喂,她反正是接受不了孩子吃乳母的奶的。
徐青焰也不解,她没怎么喂过奶,只好请教乳母。乳母笑道:“小孩子虽然没长牙,劲可不小呢,小牙虽然没冒出来,也已经长在骨头里了,多忍忍就行了。”
孩子落地后看起来除了头大,哪都不大,手脚都小小的,看起来又细又弱。但十几天后她就长大了,吃得一身奶膘。
姜姬喂完孩子就赶紧把她交给乳母,接下来她要拉要尿……她都不管。太臭,太脏。
她清洗过胸口才拉拢衣襟,靠在枕上说:“徐公那里有什么话要给我吗?”徐青焰说,“现在朝阳长公主一天一个主意,大家都很发愁呢。”
朝令夕改,用来形容现在的朝阳公主最好不过了。
姜姬问:“那大祭准备得怎么样了?”
春天到了,但凤凰台下堆积的雪还没有化,道路已经通了,灾情也已经报了上来,这次雪灾,受害的足有十几座城,包括凤凰台在内,各处都有不少百姓冻饿而死。现在站在广御宫往外看,天天都能看到扶摇而上的青烟,那都是在烧尸。
马上就是春天了,虽然雪没有化,但天气越来越暖是不可避免的。徐公等人没有时间去一家一户的给人收尸,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替这些尸首一一收敛,不客气的说,连挖坟的时间和人手都没有,于是全都收集到一起,到城外挖个大坑,把尸首全丢进去,点火烧化,之后掩埋。
就算这样,还有许多尸首没有烧。
各城都是如此。
目前还没有谁能说得出这次雪灾到底死了多少人,连凤凰台下死了多少百姓也都不知道。
姜姬问了,徐公貌似是不打算出头的,连陶然也没有清点的意思。
她明白了,他们打算掩盖此事。日后史书上只会记载某年月日,天降大雪,雪后来年春,百姓捡尸焚之。
但不会记到底死了多少人。
这样就好像没有死人一样,或者死得没那么多。没有数字,就没那么吓人。毕竟人人都觉得下雪而已,能死多少人呢?又是在凤凰台,皇帝住的地方呢,不缺吃不缺穿的,哪里会死很多人呢?
这样,这一代的皇帝在史书上的名声才会好听点,活在这一代的大臣们的名声也会好听一点。等经过、记得这件事的人都死了,就不会有人记得这一年的冬天,凤凰台因为下雪,冻死了许多许多人。
十室九空。这个词竟然用来形容凤凰台,简直可笑。
如果记载在史书上,从皇帝到大臣,都会“青史留名”。他们会永远背负昏君奸臣的骂名。
皇帝不在意,大臣们还是在意的。
所以目前根本没有人去数一数,到底死了多少人。
处处悲声之下,祭祀就必须要举办了。城外五里处正在建造祭台,听说那里是祭台,现在已经有百姓自发的往那里去供奉祭品,他们拿出舍不得吃的粮食,带上家中仅有的钱买来的祭礼,写出祭词,在祭台前哭泣、哀号,想念死去的亲人。
有的百姓一家全都死光了,这种的连祭品都没有,可能他们的姓氏都没办法留下,后世也不会有后人祭祀他们。
这样的惨事,百年来都未尝一闻。
祭祀想不盛大,百姓都不会答应了。
姜姬在广御宫见到了段小情,他被“赶”回家后,逍遥了一段时间,生怕被她再给抓来当官,竟然想出称病的主意来。
但姜姬一句话,他还是进宫来了。
因为姜姬让他写一篇赋,“就说我品德修行不够好,要请我回国,不敢再奢望皇后尊位。”
段小情听到侍人传话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等他见到公主,看到公主榻上那个正在熟睡的宝宝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姬看他的眼神一直往孩子那里瞟,就笑着介绍,“这是我的女儿,现在还没起名字,一直是三宝三宝的叫着。”三月末出生的,她就顺口起了个小名叫三宝。
段小情的神经异于常人,姜姬都以为他要昏过去了,可他脸色虽然青青白白的,但还是抖着夸到:“……小公主白胖可爱,果然生得很像公主。”
提到这个,姜姬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一点都不像我。”
段小情能挤出来一句夸的话也是很费心血的,听到这个,他实在是接不下去了,就告辞回去说一定尽快把表写出来,递到皇帝陛下面前,带公主回鲁国去。
说完屁滚尿流的跑了。
没人了,姜姬低头看女儿,她不敢碰她,这小孩子机灵的很,一碰就醒,一醒就闹,一闹就要吃奶。
所以她只敢这么隔空而望。
嗯,长得很像姜武。
……女孩,像他。
姜姬看着女儿的扫帚眉、小眼睛、方下巴、黑皮肤,还有极为神似的,她竟然跟姜武一样在额上有痣!还是三颗!
她对不起女儿。
第548章 传言
鲁国。
姜旦正在和王后春花一起读书, 读得他头疼欲裂还不肯停下,读得磕磕绊绊, 旁边的姜扬、魏太子阿陀都把眉头皱得死紧, 看着书像看着仇人。
再叫大王这么带下去, 他们这书也要背错了。
也就王后春花能面不改色,跟着姜旦一起读,自己还不出错。
阿陀私底下对爹爹说, 这叫夫妻情深, 被爹爹拂头轻笑, 让他去墙根底下站一个时辰。
眼看今天又是受苦的一天,阿陀只在心里嘀咕“怎么还不到吃饭的时候?”
该吃饭了就可以少听一会儿了。
这时外面侍人来报, “大王, 龚相求见。”
姜旦立刻把书放下,大叫:“速请!”然后就对姜扬和阿陀欣喜道:“你们回去读书吧, 孤这里有事要做, 明日我们再一起读书。”
姜扬起身行礼退下,阿陀早就把谢辞说出来了,“大王勤奋若此, 乃是我辈的楷模!大王我先告退了!”说完一揖, 快步退出去了。
姜扬跟在他身后退出来, 刚好看到龚相慢吞吞的在侍人的掺扶下上来,金潞宫前台阶太高, 上起来有点费劲。
两人就站在宫门前, 等着跟龚相问安。
以前倒是不必这么费事, 不过自从公主走后,龚相就变了一个人,以前他见人要笑就是微笑,不笑就不笑,现在见了人,笑就是阴笑,不笑更吓人。
所以现在大家也不敢掉以轻心,见到龚相,远远的就停下来等着问好了。
龚香今天这笑开心多了,至少没那么阴森了。看到姜扬,眼神一扫,姜扬的背上就是一阵发寒,立刻弯下腰去:“见过龚相。”
“太子多礼了,太子刚才是随大王在读书吗?”龚香笑问。
姜扬忙道:“大王勤奋,某资质驽钝,不能与大王相比,惭愧,惭愧。”
龚香点头,笑道:“太子只要学得大王一分就好。”
姜扬恭敬的说:“某一定记住龚相的教导,日夜不敢忘。”
龚香转而对阿陀说话,对这个魏太子,他就客气多了,不必时时敲打。
“阿陀,今日读了几章书?”
阿陀笑着一揖,道:“三章。”
龚香笑道:“回去要背几章?”阿陀道:“昨天背了五章,今日爹爹说可以少背一点,也背五章就好。”
龚香笑道:“爹爹是不是太严厉了?”阿陀摇头:“爹爹待我好,一点都不严厉。”
龚香:“那我怎么听说前两天你被爹爹罚站了?”阿陀哼道:“都是大人了,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瞎打听?”姜扬听得出了一身汗,龚香大笑,上来要抓阿陀:“今日你爹爹不在,我先替他教训教训你。”
阿陀转身就跑了,一边跑一边对龚香吐唾沫。
龚香摇头,对姜扬说:“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
姜扬当然知道阿陀身为魏太子,鲁国把他教得太好了也不行,所以阿陀学问扎实,行事放纵正好。
他笑道:“阿陀还小。”
之后姜扬告辞,龚香就在门口等里面的姜旦召见。
不一会儿,侍人就来传话,笑着对龚香说:“龚相一会儿对大王客气些,大王刚才听说您来,吓得冲回去换衣服,鞋都没穿好就要出来,生怕让您在门外等急了。”
龚香说:“知道了。”有蟠郎在,这些侍人个个都是他的眼耳手足,蟠郎是不会容许他总是欺压姜旦的。
唉,可是这国中也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事了。
他走进去,姜旦已经端坐在高台上。这是他摸索出来的对付龚香的办法。他如果用平常的样子见龚香,龚香就会欺负得他更厉害;他如果穿得好一点,更像大王一点,龚香就会更守臣子的本份。所以他现在每次见龚香,衣冠都会一丝不苟,传到外面去,竟然变成他礼貌待人的象征,吹了一波美名。
“龚相请坐。”姜旦端着大王脸,冷淡合宜,目不斜视。
龚香先行一礼拜见大王,再一揖谢过大王赐座,这才坐下。
姜旦问:“龚相,何事来见孤?”
龚香自然要先履行一下臣子的职责,先问大王自从上次你我相见以来,这段时间,你的饮食起居好吗?吃得香吗?睡得香吗?
姜旦答我吃得香睡得着,多谢龚相关心,孤很感动,有龚相这样的臣子是孤的荣幸——你有什么事快说。
龚香说近日听说了一个传闻啊。
姜旦问什么传闻。
龚香说:“我听街上有人传说,皇帝陛下要召大王去凤凰台。”
姜旦一怔,去凤凰台?他?姐姐不是在凤凰台吗?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说:“好啊!”顿时人也坐直了,眼睛也睁大了,说话都更有力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说完,就看到龚香一脸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