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方锦帕,林慕之脸色微变,道:“不好。”
“公主落水了。”
月色下,那抹鹅黄色若隐若现,林慕之把衣摆扎进腰间,扑通一声跳进了湖水里。
大夏朝是一个男女大防的年代,女子衣衫不整被男子救起的时候,除了嫁给那个男子,便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秦钧收回目光。
广宁公主是在用命逼他娶她。
只可惜,他从来不是一个甘愿被人摆布的人。
不远处,杜云彤领着丫鬟还在迷路。
秦钧走了过去。
湖畔有凉风扫过,杜云彤身后响起一个低哑的声音:“杜姑娘。”
这声音沙哑又低沉,在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时,总能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杜云彤眼角微跳。
声音沙哑偏又喜欢把嗓音压得这般低的,满大夏朝除了秦钧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杜云彤揉揉脸,转过身,向秦钧笑出一脸的灿烂,道:“侯爷好雅兴。”
她刚才从柳林旁边走过的事情,秦钧不知道吧?
知道应该也没什么吧,她都那般体贴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了,秦钧没道理发脾气的。
这般一想,杜云彤的底气又足了些。
借着微弱月光,杜云彤抬头去瞧秦钧。
大半年未见,秦钧又长高了一些,只是身影依旧单薄,那玉带束着的腰,不比她的粗多少。
脸色也一如既往,让人看不出任何表情。
秦钧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走进了一步。
从他这个角度上来看,少女没有完全长开的小脸略有些婴儿肥,一双漂亮的有些过分的眼睛没有上一世的颓然与血腥,甚是灵动,亮晶晶的,映着满天星河。
因看到他走进一步,她的眉尖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防备不动声色地漫上了眼底,可眼睛依旧带着笑意,给人的感觉熟稔又轻松,仿佛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让她下去。”
秦钧道。
百灵的眼睛瞪得滚圆,虽害怕秦钧杀神的凶名,但更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叉着腰,给自己壮着胆子,道:“我才不走。”
“下去。”
“姑娘!”
杜云彤揉揉她的发,道:“侯爷是个厚道人,与我有话说,你先下去。”
百灵看了看秦钧,他那张棱角分明锋芒毕露的脸上实在与“厚道”二字没什么关系,可姑娘的话她又不能不听,只好深呼吸一口气,故作凶神恶煞地瞪了秦钧一眼,道:“不许欺负——”
秦钧的目光略偏过来几分,凌厉又危险,百灵瞬间泄了气,捏着帕子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姑娘诚可贵,忠心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必须皆可抛啊。
好家伙,秦钧看她一眼,她能做几晚上的噩梦。
百灵离去,柳枝下只剩下杜云彤与秦钧二人。
月色皎皎,杜云彤开了口:“不知侯爷找我所为何事?”
秦钧这人也奇怪,找人从来在深夜,第一次是这样,第二次还是这样。
“姑娘不想嫁人?”
秦钧眸色深了深。
他对感情之事有一种天生的迟钝,远不比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应对来的游刃有余。
他不信广宁公主喜欢他,是因为广宁公主的每一句话都在算计他,甚至就连刚才的落水,也沾染了算计。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也见过父母之间的恩爱。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不会有那么多的算计。
就如他父母一般。
而杜云彤,他有些拿捏不清楚。
他原本是想杀她的。
但凡见证过上一世杜云彤的心狠手辣,都不会再允许杜云彤活在这个世上的。
但杜云彤还是活下来了。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又觉得心底有几分期许。
虽然他不知道那种期许是什么。
或许是这一世杜云彤给他带来的惊喜?
秦钧眼睛微眯,狭长的凤目里有着几分审视。
杜云彤心悦他?
一个死在他手上的人会心悦他?
还会造出杀伤力那么强的武器来专门送给他?
杜云彤回答的很快,声音带着几分这个年龄的清脆:“是啊。”
秦钧既然问了,那她就好好说说。
她的要求并不算高,秦钧没理由拒绝才是。
杜云彤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细说时,一双掌心满是茧子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秦钧的身体贴了过来。
杜云彤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什么情况?
刚刚幽会完情.人就过来撩拨她?
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秦钧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再怎么想要抱的大.腿,遇到这种非礼情况,杜云彤也毫不客气地捅出了自己的手肘,以及顶起了自己的膝盖。
她在二十一世纪花钱学的放狼招数,岂是白学的?
手肘撞到了秦钧的掌心,被他拦下,而膝盖的那一顶,似乎是让他没有意料到。
可是哪怕撞上了,他也没有多少的反应,只是眉头略微动了下,眸色又深了一分。
两只手抖被秦钧制住,膝盖又被他脚踝轻轻一送,再也动弹不得,杜云彤气得想磨牙。
早知道秦钧这么流.氓,她刚才说什么都不会让百灵走了。
秦钧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有人来。”
话音刚落,她就被秦钧带到树枝上,树枝晃了晃,却是一片叶子也不曾落下。
树上的位置就这般狭小,两人挨得极近,隔着薄薄布料,杜云彤甚至能感觉到他消瘦的肌肉纹理。
杜云彤不自然地动了动。
原来是她想多了,秦钧只想带她避开来人...
秦钧感觉到她的挣扎,略微松了一些。
来人是太后,走到湖边看到衣衫尽湿的广宁公主和男子身影时,沉浸宫闱多年修炼的喜怒不形于色有一瞬的崩裂,待看清男子是林慕之时,又悄然松了口气,脸色与寻常无异。
杜云彤终于发觉了被林慕之救上来的广宁公主,小声道:“我说她去哪了,原来是掉水里了。”
后知后觉想起广宁公主原本是在与秦钧约会,此时却被林慕之抱在了怀里,无异于给秦钧脑袋上带了一顶大大绿帽。
杜云彤瞬间闭了嘴。
闭嘴的同时又很自觉地缩了缩,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偏两人离得太近,她甚至能感觉到秦钧呼吸间的温热,与他略微收紧着着的身体僵硬。
像块铁似的硌人。
太后冷声吩咐随从不许将这件事走漏一点风声。
浩浩荡荡的人群消失,秦钧从树枝上一跃而下。
杜云彤傻了眼。
她又不是有意撞见秦钧被人带绿帽子的,秦钧就把她丢在这不管了?
这人真是,心眼比针缝都小。
秦钧的目光扫过来,杜云彤一手抱着树枝,另一手大大方方地对他比了个中指。
就是仗着你看不明白中指的意思。
我就是从树上掉下去,摔死,摔八瓣,都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秦钧的目光扫了过来,漠然道:“下来,接你。”
扪心自问,杜云彤是一有原则性的人,因而她犹豫了三秒之久,迅速地比了一下树枝与地面的距离,麻溜地从树上跳了下去。
原则性能吃吗?
与杀神秦钧打交道讲什么原则性,没必要。
温香暖玉扑了满怀,秦钧僵了一瞬,迅速把杜云彤放了下来。
被太后这一行人的打断,原来的话题便不知该怎么聊了。
杜云彤想了想,道:“与其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那我宁愿一辈子不嫁人,孤独终老。”
秦钧眉头动了动,道:“知道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胆大直爽表露心迹的,比广宁公主含而不露的试探顺眼多了。
秦钧答应的痛快,杜云彤也乐得轻松。
大.腿终于抱上了,她以后再也不用担心某一日被太后拉郎配了。
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她觉得刚才对秦钧竖中指都充满了罪恶感了。
暗搓搓在心里对秦钧道完歉,杜云彤便准备与秦钧告别回住处了。
杨氏的那个丫鬟她是不打算再等了,再等下去天都亮了。
走了没几步,杜云彤又折了回来,亮晶晶的眸子看着秦钧,道:“那个,侯爷,我回住处怎么走?”
许是月色太过温柔,容易给人带来错觉,又或许是杜云彤映着漫天星河的眼睛太过耀眼,秦钧微微侧脸,道:“西北方向,三百步。”
杜云彤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侯爷,那个,西北,是哪个方向?”
她觉得每一处都是一样,周围是树与菊花,头顶是星河与微弱月色。
秦钧回过了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左前方。”
杜云彤眉眼弯弯谢过,转身在秦钧眼底留下一个披月而去的浅浅背影。
真的很不一样。
这一世的杜云彤,与上一世无恶不作的杜贵妃,完全是两个人。
秦钧的眉头一点一点拧起来。
杜云彤在半路找到了仍在迷路的百灵,百灵一把就抱住了杜云彤的胳膊,眼泪汪汪道:“姑娘,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杜云彤诧异道。
百灵抹了把眼泪,道:“孤男寡女...”
“停!”
不等百灵说完,杜云彤便迅速地打断她的话,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就行。”
“这怎么可能?”
百灵瞬间便炸毛了:“定北侯居然不对您负责任?”
杜云彤:“...”
脑补是病,得治。
杜云彤敲了一下百灵的头,边走边把事情掰扯清楚。
百灵虽没有千雁做事稳妥,但也知道分寸,不会把这件事往外传,哪怕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也只会在她面前抱怨,并不会说给别人听,故而她对百灵颇为放心。
回到住处时,吕老夫人早已睡下,丝毫没有孙女半夜未归的忐忑不安,只有千雁与婆子记得团团转,她再不会来,只怕千雁就要去找皇庄的守备了。
抱上了秦钧的粗大.腿后,杜云彤心情大好,笑着安抚完千雁后,便准备休息。
夜实在太深了,她困的不行。
更何况,明天还有一场大戏要上演,作为剧情导演的她,没有一个充沛的体力可怎么好?
吕老夫人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杜云彤留的,然而在四周都是勋贵的场所,又对杜云彤颇为慈爱,仿佛杜云彤是她的心头肉一般。
吕老夫人爱演,她就陪着吕老夫人演。
谁还不是奥斯卡得主怎么地?
来皇宫的时候,她特意吩咐过,带的衣服都是老旧的,布料也不怎么好,发间的珠钗与腕上的首饰,也都是再简单不过的。
吕老夫人为了让杜荣能顺利尚公主,特意给杜荣兄妹做的新衣服,置办的时兴行头,与一身甚是简单的杜云彤坐在一起,比杜云彤还更像侯府的嫡子嫡女。
若只是穿着首饰也没有什么,偏杜云彤在吕老夫人唤她的时候,肩膀微抖,双眼惊恐又不安地看着吕老夫人,仿佛她是最凶恶不过的,而不是慈爱有加的祖母。
这就让人觉得很玩味了。
再联想今日京都疯传的吕老夫人撕破脸皮争夺儿媳妇的嫁妆,以及苛待嫡孙女的事情,各家勋贵们看承恩侯府的目光越发鄙夷。
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也只有气候将尽的人间才办的出来。
杜云彤把身边之人同情的眼色尽收于底,心中想笑,偏脸上是诚惶诚恐的,一副受尽委屈懦弱不敢言的可怜模样。
吕老夫人有些坐不住了。
周围权贵的目光她不是看不懂,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不能冲杜云彤质问发火,只能堪堪忍下。
果然她这个孙女,跟她那早死的娘一样,天上就是来给她添堵的。
吕老夫人在侯府做惯了说一不二的老封君,心里不痛快,脸上便带出来了几分。
杜云彤觉得时机到了,开始了她的表演、
“我错了!”
杜云彤扑通一下跪在吕老夫人面前,强忍着眼泪想哭又不敢哭,哀求着道:“祖母,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句话,将原本没有注意到承恩侯府的人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吕老夫人脸上一僵,心里只想上手把杜云彤一把掐死,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慈善的老祖母形象还要顾一顾。
吕老夫人恨得牙痒,但众目睽睽下,她也不好冲杜云彤发脾气,只得死死压下心里的几度不耐,强笑着问杜云彤:“彤丫头这是怎么了?快起来,有话慢慢说。”
“若你父亲给了你气受,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气。”
端的是一副甚是宠爱长孙女的模样。
杜云彤连忙摇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一个劲地对吕老夫人磕头,口中直道:“孙女错了,孙女再也不敢了。”
吕老夫人险些把鼻子个气歪。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勋贵们见事情越闹越大,纷纷来问杜云彤发生了何事,又去劝吕老夫人对孙女和善些。
吕老夫人被话噎得直翻白眼,马上就有昏厥一病不起的严重性。
装病?我比你更会装。
杜云彤两眼一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百灵哭声震天,道:“姑娘,姑娘,您醒醒。”
千雁眼含着泪,道:“老夫人,婢子只是一个下人,原本是不该说的,但姑娘都成这样了,婢子也顾不得身份了。”
“夫人是如何病的,平哥儿是如何没的,您比谁都清楚,如今只剩下姑娘一个了,您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千雁声声啼血:“您想要夫人的嫁妆,您想要把吕姨娘扶正,都随您,婢子只求您高抬贵手,留我家姑娘一条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