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彻底坐实了吕老夫人为要嫁妆,扶自家侄女为正,残害儿媳孙子孙女的事实。
勋贵们看吕老夫人的目光越发鄙视,吕老夫人再顾不得,扭动着略胖的身体便要打千雁,口中念念有词道:“你个小蹄子,瞎说什么?”
然而手指刚触及到千雁,就听道一个威严的声音:“住手。”
这边的闹剧早就传到了太后那里。
太后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慢慢走了过来,她的身后,是一早就过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的杨氏。
众人拜下,吕老夫人忙道:“娘娘,您别信这个小蹄子的...”
太后的目光扫过来,吕老夫人心里打了个突。
太后道:“哀家还未问,你着急什么?”
御医来给杜云彤请脉,正欲扎针时,杜云彤悠悠转转醒来,眼里仍含着泪。
虚弱又胆怯的目光环视着周围,在看到吕老夫人时,身体猛然一抖,便往千雁怀里缩。
太后道:“不要怕,有什么委屈,哀家自然会替你做主。”
她既然有心抬举杜云彤,用她去联姻秦钧,自然会帮她这一个小小的忙,等会儿她的说辞与证人再怎么漏洞百出,她也会一一帮她圆回去。
哪曾想,杜云彤一针见血的操作让人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千雁此时发挥了她身为相府家生子的临危不惧,一条条,一桩桩,口齿清晰地说给众人听。
待太后问到可有证据时,千雁肩膀微抖,眼底都是视死如归的疯狂,道:“姑娘在回颍水时,曾遇到劫匪劫杀,若有人相救,只怕此时姑娘早已葬身山野。”
千雁叩首道:“如今那劫匪,便在离皇庄不远的地方,等待传唤。”
吕老夫人颓然倒地,终于明白,杜云彤这一次是有备而来。
小吕氏脸上早已没有了人色,白的吓人,双手紧紧抓住吕老夫人,心急之下,连母亲都没再叫了:“姑妈,您一定要帮我啊。”
吕老夫人一句话也不说,疲惫地合上双目。
劫匪被内侍带上,小吕氏脸色惨白如纸,鬓发上带着的珠钗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
可她不能死,她还有一双儿女,她还没有成为侯夫人。
小吕氏扔不死心道:“不是我做的,你素来不喜欢侯府宠我,指不定是你自己找的人,用来陷害我。”
“再说了,怎么会这么巧,截杀你的人正好遇到救你的人?”
小吕氏浑身发抖,道:“这分明是你陷害我的!既然截杀你的人你都找来了,那救你的人呢?”
“若是没有,必然是你设计诬赖我!”
杜云彤没有想到小吕氏哪怕死到临头了,还这么胡搅难缠,可偏偏救她的人她没法说出口。
姜度非召不能离蜀地,此时说出姜度,便是害姜度了。
原本保持中立的权贵们看小吕氏哭的甚是惨烈,私下开始议论纷纷,是啊,哪有这般巧的事情呢?
承恩侯府嫡长女与侧室小吕氏不合不是一两日了,说不定真有可能是杜云彤自导自演陷害小吕氏的。
杜云彤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证据都摆在面前了,还能被小吕氏给硬生生扭转了。
说白了,她还是占了没有交际圈的亏。
小吕氏的娘家原本是个伯爵,与众多权贵们交好,这种场合下,与吕家交好的权贵们自然愿意帮着小吕氏。
而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她的娘家亲眷死的只剩下一个二姨母,二姨母又远在千里之外,此时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替她说话,也在情理之中。
杜云彤的眉尖一点一点蹙起来。
就在这时,响起了小内侍尖细的声音:“娘娘,定北侯麾下宫七宫大人求见。”
太后略微扬眉,道:“宣。”
宫七是外男,院子里摆上了屏风,让女眷们在屏风后面。
宫七进来拜见过太后,目光往女眷藏身的屏风处扫了一眼,给杜云彤一个安定的眼神。
杜云彤透过屏风看着宫七。
他是来帮她的吗?
不应该吧,秦钧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心的。
这般想着,杜云彤听宫七道:“回娘娘的话,救杜家姑娘的人,正是我家侯爷的手下的暗卫。”
她错怪秦钧了,秦钧真是个大好人!
不过这样大刺刺地说着自己有暗卫,真的好吗?
宫七的雪中送炭,让小吕氏彻底辩无可辩,劫匪早已被姜度收拾怕了,宫七说什么他便答什么,再加上他又不知姜度的身份,故而指认宫七说的人就是救下杜云彤的人。
蓄意谋害正妻嫡子嫡女,小吕氏被判了斩立决,而吕老夫人因老侯爷是正德帝的救命恩人的缘故,留下了一条命。
吕老夫人虽活了下来,但被褫夺了超品的侯夫人的封号,贬为了庶民,更是被太后言明,要她以后青衣古佛,为死去的许如清和杜平超度祈福。
杜砚失察导致许如清和杜平的病死,也被褫夺了世袭的承恩侯,没收全部家产。
而许如清留给杜云彤的钱财,因为是许如清带来的嫁妆的缘故,幸免于难。
大仇终于得报,杜云彤闭目双手合十。
她总算还了许如清与杜平一个公道。
其实有的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锦衣玉食惯了,根本习惯不了市井上粗茶淡饭。
承恩侯府一事,并未影响赏菊宴的进行。
名面上,权贵们都极有默契地不去提及,然而背地里,无不感叹自作孽不可活。
就连太后身边的宫女内侍,偶尔也会提起这件事。
太后听了,一笑置之,并不多理会。
杜云彤的通透超出了她的想象,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攀上了秦钧。
秦钧冷面冷心,极少会帮助别人,这次帮助杜云彤,倒是大大地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这样也好,杜云彤在秦钧心里有分量,她的赐婚才会换来秦钧的感激。
联姻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大夏的子民都明白这个道理。
一式两份盖着太后凤印的懿旨被内侍们带去不同的方向。
“定北侯秦止戈接太后懿旨。”
“杜家女杜云彤接太后懿旨。”
秦钧眉头微动,凌厉的目光几乎能将那抹明黄盯出洞来。
杜云彤一脸疑惑,她不是已经报上了秦钧的大.腿吗?怎么还是成了被联姻的棋子了?
待听完联姻对象时,杜云彤两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晕过去了。
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她明明只想抱秦钧大.腿,并没有想过给秦钧暖床啊!
杜云彤与秦钧性子不同,爱好相左,此时却郁闷到一块去了。
自许如清死后,杜云彤一直提着一口气,送灵、守灵,斗小吕氏与吕老夫人,片刻也不敢松懈,如今心愿终于达成,心里的这口气一松,原本操劳过度的身体便一下子病倒了。
杜云彤缠.绵病床半月时间。
然而哪怕她病得起不来了,也一点不曾耽搁她与秦钧的婚事。
因为是太后赐婚,礼部早已拟好了六礼的日子,络绎不绝的礼官在两府中不停走动,不过数日,便把婚事定下了。
杜云彤躺在床上,无力地冲屋外翻了个白眼。
大夏朝就这般不讲究吗?她娘还没死一年呢,就把她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她这会儿唯一庆幸的是她年龄小,纵然订了婚也不会立刻就结婚,要等她十五岁成人礼过后,秦钧才会迎娶她进门。
正当杜云彤长吁短叹吐出万恶旧社会的时候,她的二姨母跋山涉水,终于抵达了京都。
京城已没有了承恩侯府,许氏打听了许久,方打听到杜云彤如今住的地方。
面积虽不如相府侯府气派,但胜在别致。
杜云彤卧床不起,许氏也没了赏玩院子的兴致,匆匆穿过九曲回廊,去找杜云彤。
待看到杜云彤那瘦得险些脱了形的脸,许氏心下一酸,抱着杜云彤哭了起来。
好一会儿,许氏方止住了哭,道:“我苦命的孩子。”
闲聊之中得知杜云彤是因为婚事才会一病不起的,许氏颇感意外。
定北侯秦钧的家门是多少女子做梦都想进去的,更有甚者,做妾做外室也愿跟着他。
人人的艳羡的一门好亲事,怎么到了杜云彤这里,就成了心病的根源呢?
许氏想不明白,但也没有多想,不管怎样,外甥女身上流的有她许家的血,许家现在只剩下她一人,她有义务好好照顾她。
许氏擦了眼泪,给杜云彤按了按被角,道:“好孩子,姨母这次回来,定不会再叫你受委屈了。你不愿嫁,姨母找他便是。”
杜云彤睁大了眼睛:“您不怕定北侯?”
许氏轻拍着杜云彤的手,道:“能让姨母怕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只管等我的好消息便是。”
许氏行事素来风风火火,昨日与杜云彤这般说,今日一大清早,便让人备了礼,叩响了定北侯的大门。
此时秦钧不在家,秦钧家里又没有个女性家眷可以接待许氏,宫七便只好硬着头皮顶上,谁让他是他家侯爷心腹中的心腹呢?
好在许氏已经是出嫁女,没有未嫁女这么多的忌讳,宫七还算应对得到。
许氏略喝了几杯茶后,点名了来意:“我为彤丫头与侯爷的婚事而来。”
宫七放下茶杯,笑眯眯道:“夫人请讲。”
“夫人有那些不满意的地方,只管说出来便是。侯府许久未办喜事,多有想不到的地方,还需夫人提醒。”
许氏笑了一下,道:“侯府办事细心稳妥,无可摘责,只是有一点,我不大满意。”
宫七双手拢在袖中,笑道:“不知是哪一点?夫人请明示。”
许氏道:“便是侯爷秦止戈。”
宫七眉头微皱,许是继续道:“虽说太后懿旨,无可推脱,但若侯爷心中有人,我自是不愿委屈彤丫头嫁进来的。”
她昨日听得分明,彤丫头一句一个侯爷有意中人,她怎好做那打鸳鸯的棒?倒不如一别两宽,另行婚嫁来得好。
第29章
宫七端着茶杯喝水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他还是第一次见刚订完婚便来退婚的人。
宫七放下茶杯, 认真地打量着许氏。
他挺好奇她是怎么想的,且不论这婚刚刚定过便来退婚,单只说这婚是太后赐的, 若想退婚无异于驳了太后的脸面。
太后是谁, 华阴杨氏出身, 正德帝当政二十多年了, 还活在她的阴影下, 驳这种人的面子,是觉得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吗?
宫七道:“夫人可想好了?”
许氏微微一笑,道:“自然。”
她是彤丫头唯一一个能依靠的亲人了, 她不能看着她跳火坑。
死在联姻上的,许家出一个许如清就够了。
宫七没有太多异议, 许氏便开始与他商量退婚细节,以及如何向太后陈述。
她说完,宫七微微一笑,道:“抱歉, 夫人, 此事我做不了主。”
许氏气结。
和着她口干舌燥说了半日,全是无用功?
然心里再气, 出身相府的气度还是有的, 许氏抿了一口茶, 道:“侯爷何时回来?”
他既然做不了主,那就直接找秦钧算了。
左右秦钧心中有人,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宫七道:“侯爷受五皇子邀请, 出城打猎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许氏的目光微微偏了过来,带着几分探究,宫七给她续上茶水,笑道:“不若等侯爷回来,我与侯爷细说此事,再让侯爷登门造访可好?”
开什么玩笑,权倾天下的定北侯岂能被一介女子退婚?
要退婚,也是他家侯爷找杜云彤退婚!
许氏垂眸想了一会儿,道:“五皇子身份尊贵,想来不会在城外过夜。”
“这样吧,我在这里等侯爷便是。”
想让秦钧退她家彤丫头的婚?没门。
天知道大夏朝对女子的束缚有多苛刻,被退婚的女子莫说再寻上一门好亲事了,以后出门应酬,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才不要她家彤丫头到这种地步。
未出嫁前,她就是出了名的泼辣蛮横,宫七想用这种小手段来应付她,难。
许氏斯条慢理地喝着茶,坐在花厅不走了。
宫七:“...”
都道许相二女儿泼辣不讲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偏他还没法哄她走。
一日未退婚,她就是侯爷一日的长辈,辈分在这压着,他只能恭敬地待着。
茶喝在嘴里苦涩无比,宫七看了一眼外面天色。
阳光已经不似刚才的浓烈,拖着长长的影子往西方坠去。
彩霞满天,下人们来报侯爷回府了。
终于解脱了。
宫七让下人重新冲上一壶茶,出门去迎秦钧。
秦钧翻身下马,随手把马缰递给牵马的仆人。
清秀的随从站了一排,双手托着楠木托盘,楠木托盘上,放着一张张的锦帕。
秦钧用帕子略微擦下额上的汗,便换下一方帕子。
一连用了几方帕子后,秦钧才把额间的细汗擦干净。
宫七看随从忙前忙后伺候着秦钧,见缝插针道:“侯爷,杜姑娘的二姨母来了。”
他得赶紧说,要不然按照秦钧喜净的性子,接下来就是沐浴让随从按摩身体了。
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享受完,还不如现在说了,看他怎么打算。
秦钧眉头动了动,似乎在思索杜云彤的二姨母是什么人。
宫七压低了声音把许氏今日的来意说了一遍。
毕竟被退婚的这种事情不大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哪知他话音刚落,秦钧不高不低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她想退婚?”
宫七:......
侯爷您心真大。
秦钧说完话,鼻翼动了动,似乎在嫌弃自己一身的汗味,道:“沐浴。半刻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