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彤眼皮直跳,道:“齐夫人。”
齐文心向杜云彤回礼,一脸茫然地看着屋里的李晃李易,蹙眉道:“两位殿下皆千金之躯,为何事闹成这个样子?”
李晃见齐文心进屋,一直捏着瓷片的手指松了下来。
瓷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齐文心秀气的眉蹙得更深了,脸上满满都是疑惑不解之色。
李晃走到齐文心面前,眉梢轻轻挑着,道:“齐夫人。”
齐文心道:“殿下。”
齐文心的殿下二字刚出口,李晃的手快如闪电,扼住齐文心纤细的脖颈,杜云彤微微皱眉,姜劲秋连忙去抓李晃的胳膊,不悦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李晃不为所动,胳膊不断用力,齐文心脸上因缺氧而变得微红,姜劲秋没了耐心,五指并拢,啪地一下打在李晃胳膊上。
李晃吃痛,松了扼住齐文心脖子的手。
齐文心身影晃了晃,小丫鬟们连忙上前扶住齐文心的肩膀,顺胸口的顺胸口,揉肩的揉肩。
李晃轻揉着被姜劲秋打疼的胳膊,看了一眼低头垂眸的齐文心,道:“齐夫人,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
说到这,他突然俯身,几乎是与齐文心脸贴脸,面上虽然在笑,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
“殿下!”
姜劲秋怕李晃又对齐文心不利,正欲上前,李晃已经离开了齐文心的身前,啪地一下打开描金扇,双手负于身后,一只手摇着扇子,道:“...走着瞧。”
杜云彤扶起李易,看了一眼李晃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头大如斗。
齐文心是遵守了与她的约定,破坏了李晃和齐家的联姻,可破坏的同时,又让齐家搭上了李易。
杜云彤看了一眼李易。
李易这个人,对女子不可谓不君子之风了,出了这种事情,他肯定是会娶齐明嘉的。或许他现在对齐明嘉没有感情,但是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
齐明嘉貌美,温婉善良,且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像是一个一朵摇曳着风霜里的山茶花,与远嫁蛮夷的广宁公主,有着某一点的相似。
日久天长,李易爱屋及乌,难保不会对齐明嘉动心。
一旦对齐明嘉动心,又怎会舍得对齐明嘉身后的齐家出兵呢?
叹了口气,杜云彤提醒着李易:“殿下,此事当报以太后知晓。”
以太后的作风,多半是要李易迎娶齐明嘉的。
一来太后是不愿李晃与齐家结亲的,二来李易与齐家结亲,可以迷惑齐家,让齐家误以为结了亲,便不会对齐家出手,但等时机成熟,太后一样会让秦钧出兵青州。
李易脸上不知是失意,还是什么,揉着眉心,道:“谢姑娘提醒。”
李易虽然对齐明嘉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出了这种事情,一贯的君子之风让他对齐明嘉也多了几分责任感。
隔着屏风,李易说了几句宽慰齐明嘉的话,并解下了腰上挂着的玉佩,让丫鬟们拿给齐明嘉,好安齐明嘉的心。
屏风后,齐明嘉一直不出声。
遇到这种事情,是个正常人都没法回复李易,更别提对李易无意的齐明嘉了。
李易也懂这个道理,怕自己继续坐下去齐明嘉只会感觉尴尬,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杜云彤寻了个借口,让姜劲秋把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说给太后听。
姜劲秋拍拍杜云彤的肩,说事情包在她身上,她会尽力帮助七皇子周旋的。
与齐文心渡步到其他房间,屋子里的丫鬟尽皆散去,杜云彤抿了一口茶,抬眉冷眼看着齐文心。
被李晃掐过的脖子留着一截青紫,齐文心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一般,浅浅笑着,道:“此为第一件事,我还有一件大礼,要送与姑娘。”
齐文心并起三指,道:“这三座城池,姑娘准备何时让侯爷取?”
杜云彤不答话,齐文心便笑笑道:“不着急,姑娘可以慢慢考虑,只要姑娘肯放还三殿下,要我做何事,我都是甘愿的。”
夜风穿过窗户而来,吹乱了齐文心额间的碎发。
她鬓间插着的珠钗垂着长长的流苏,流苏虽长,却不见繁琐,只是随着夜风轻轻摆动,将她衬得如月下的芝兰一般。
高洁典雅如斯。
杜云彤道:“我会与侯爷再商议的。”
莫名的,杜云彤觉得有些烦躁不安。
这与她原本预想的剧情相差甚远,齐文心的出现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齐文心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政客,心思手段不在她之下,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也不过如此了。
杜云彤甚至有些不确定,她的谋略心思,一定能赢齐文心吗?
不知不觉间,杜云彤走到了秦钧门口。
暗卫见她到来,连忙打开门请她进去。
绕过屏风,床榻上的秦钧一身月白衣衫,斜倚着枕头,因不适应坐船,故而脸色略有些苍白。
秦钧放下兵书,抬眉看着她,道:“发生了何事?”
皎皎的月色洒了进来,秦钧的潋滟的眸色似乎有着洞察人心的力量,杜云彤伏在他膝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
“我在。”
秦钧一脸漠然,唯独眼底幽深的眸子泛着柔光,似乎能把面前的少女融为水一般,道:“投鼠忌器,怕的人,应该是她。”
李昙在他们手里,齐文心便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齐文心为了取信于他们,同时得罪了李昊和齐家,纵然齐家看在搭上了李易的份上,不会过分难为她,但也不会让她太过好过。
李易的身份,与李昙相比较,还是太差了,尤其是,李易有着他们和太后的辅佐,齐家若想把李易掌控在手心,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李晃虽然看上去轻挑随意,但极为记仇,睚眦必报的程度不比他低。
平白被带了绿帽子,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而齐文心的行为,不单单是给李晃带了绿帽子,更是断绝了李晃与齐家结亲的路子。
李晃焉能不恨齐文心?
只怕过不几日,李晃便会对齐文心出手。
秦钧把杜云彤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道:“阳谷、昌平、济阴三城,可以取。”
杜云彤眉头微动,从秦钧身上起身,道:“太冒险了。”
是危险,但也值得一试。
“王少斌刚才来找我。”
杜云彤的手指软软滑滑的,秦钧的目光有点飘,杜云彤问道:“他找侯爷做什么?”
秦钧道:“他愿意效忠于我。”
“他?王少斌?”
杜云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险些被逗笑了。
百年来,王家眼底只知齐家而不知天家,与齐家更是世代联姻,从不曾断绝,王宏的两任妻子,都出身于齐家。
而作为王宏的儿子,齐家的外孙,王少斌居然说忠于秦钧?
怕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李易:人在家中坐,媳妇天上来....
第92章
半时辰前。
王少斌浅饮一口茶, 云雾的苦涩漫上唇齿,王少斌放下了茶杯,温声说起来意:“侯爷半生戎马, 战无不胜, 所向披靡,实乃不世出之将。既为不世出之将, 想来帐下当是人才济济, 猛将如云。”
说到这, 王少斌微微停顿, 余光看着秦钧面容。
秦钧那张脸上冷峻一如往常, 让人根本看不出任何东西,王少斌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动, 继续道:“然术有专攻,人无十全,侯爷麾下多是能征善战之人, 运筹帷幄,救世济民之才却不多。”
“少斌不才,故来此自荐。”
夜风经过水面的洗礼, 略有些凉, 秦钧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是北方人, 骑马打仗攻城略地不在话下,但对于在水面上微微摇晃着的船,他却极为不适应。
哪怕龙舟极大,走在船上, 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之意,但他还是受不了。
踩不到地面,脚下一片绵软,吃饭更是没了胃口,除了杜云彤亲手喂他,他还能吃下几口饭,其余时间,他是一点也吃不下。
惹得杜云彤失声发笑,说女子怀孕也不过如此了。
秦钧浑身酸软无力,脑袋昏昏沉沉,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杜云彤杵在旁边说笑,他都不一定能提得起精神去接杜云彤的话头,更别提来人是他本就不熟的王少斌了。
宫灯昏黄,面前的王少斌好像在打晃,秦钧几乎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而至于王少斌说的话,更是断断续续的让人辨别不清。
辨别不清,就不想听。
偏杜云彤之前再三向他交代,面对世家的优秀俊才时,一定要做到礼贤下士,万不能从眼缝里瞧人,又或者说,好不好的,就让暗卫把人打出去。
如今世家林立,各地的世家都不能轻易得罪,尤其是,面临着秦钧准备对青州动手的时机,更要争取各地世家们的支持,纵然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也不能把他们推到齐家的立场去。
杜云彤千叮咛万嘱咐,秦钧也只好按下心里的不耐,强打起精神,去辨别王少斌在说些什么。
秦钧这个人,无论身体状况如何,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半分,外人来看,他仍是那个不怒自威、冷冽如快剑出鞘的杀神秦止戈。
如今王少斌的感觉就是如此。
在王少斌看来,秦钧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漠然的眼,让人无从探知他的心情如何,心里在想些什么。
秦钧久久不说话,更是让王少斌闹不清秦钧心里在想什么,又或者说,对他投诚之事的看法是什么。
琉璃宫灯里的蜡烛似乎要被烧尽,秦钧低哑的声音终于响起:“原因。”
王少斌微微一怔,然而淡然一笑,道:“少斌虽向侯爷投诚,却不是为侯爷而来。”
“少斌,为杜家姑娘,昭文翁主而来。”
别的没听清,就这杜家姑娘和昭文翁主几个字,秦钧听得是分外分明。
秦钧脸色顿时黑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未婚妻,王少斌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还是觉得他提不动陌刀了?
下意识的,秦钧去摸一旁的陌刀。
秦钧有个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把陌刀放到自己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原因无他,之前打仗时,吃过陌刀没在身边的亏,敌军一剑刺在他胸口,军医说,再偏一寸,他就真的为国捐躯,步上父母亲光荣战死的后尘了。
可他现在还不想这么早为国捐躯,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天下未定,他不能死。
哪怕天下人都盼着他赶紧死,他也要披荆斩棘地活着。
自从那次战役后,秦钧便养成了陌刀片刻也不离身的习惯,哪怕身在皇城,他也带着陌刀。
正德帝拿他没办法,对于他带刀进殿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又为了以示恩宠,还特许他可以带兵器入殿。
这个特许一出,又帮秦钧招了一遭骂名——于天下人看来,秦钧就是那仗着身怀战功,眼中无君王的反贼逆臣,人人得而诛之。
只待秦钧一有败绩,看秦钧不顺眼的人就会顺势而为,直将秦钧钉在历史的羞耻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但秦钧始终没让那些人如意,他十二岁从军,历经大小战役百余场,从无败绩,收复北地一十八城,将北狄打得抱头鼠窜,屠戮敌军数十万,以至于到了远远看到秦字的旗帜,狄人便会心胆欲裂望风而逃的地步。
陌刀握着手里,是熟悉的安全感,然而就在这时,王少斌飘忽不定的声音又传到他耳内:“侯爷纵然无坚不摧,但须知过刚易折,伤人伤己,终究不是绝世神兵,认真论起来,也不过是不为人用的凶器罢了。”
“既为凶器,君子自然避之,又谈何投诚?”
这句话岂止是逆耳,可谓是难听极了。
这要是放在他原来的脾气,直接抽刀把王少斌劈成两截了,但偏偏,杜云彤交代他的话不断在他脑海里回荡。
秦钧眼睛轻眯,冷眼看着王少斌。
王少斌若是再这样继续往下说,他就一刀两断劈死他算了。
杜云彤的话要听,但王少斌的话,也着实难听,他忍不了。
好在王少斌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秦钧的杀气腾腾,说起了杜云彤:“然侯爷身边有了杜姑娘,如困龙入水,宝刀得鞘——”
秦钧眉头微动,突然又不想杀王少斌了。
王少斌这话,似乎有点道理。
他也觉得,他身边有杜云彤挺好的。
上一世时,他勤勤恳恳平叛,兢兢业业立功,在契而不舍弄死三任皇帝后,终于被众叛亲离,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回想上一世的结局,秦钧时常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明明一心为大夏,为百姓,怎就落了个挫骨扬灰的待遇?
等到这一世,结识了杜云彤后,秦钧才知晓上一世的自己错的有多离谱,若论战功,他的确是大夏朝自建国以来的第一人,可若论起对大夏朝的破坏,他也是第一人。
他所以为的他的战无不胜,更像是穷兵赎武,在百姓最需要修生养息的时候,他选择连年征战,最终百姓们不堪重负,他也死得其所——于战场上被人偷袭,如秦家历代将领一般,死在了沙场上。
就是死法有点窝囊,别人是战死,他是被偷袭至死。
委实窝囊。
可叹他自负骁勇,战无不胜,妄想用自己的方式,平叛天下,给大夏朝带来安稳和昌盛,却不知,让大夏朝最不得安慰的人,是他。
很多战争明明可以避免的,他却一意孤行,执意开战。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秦钧微敛着眼睑,嘴角微微下垂。
杜云彤的存在,教会他很多事情,教他克制,教他宽容,教他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他是削金断玉的利剑,那杜云彤便是包裹着剑身的鞘。
王少斌说得不错,有杜云彤,才有现在的他,没有杜云彤,他还是上一世被众叛亲离后死无全尸的杀神秦止戈。
时间一寸一寸溜走,王少斌继续道:“故而,侯爷身边若无杜姑娘,少斌不敢来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