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皇帝没有食言,果然做到了他当初许诺的事情——将天下重新按照禹王划分的九州而治,分封诸多诸侯与世家。
当然,世宗皇帝没有辜负与他打天下的贤臣武将,只是辜负了后代子孙而已。
诸侯世家势大,天家日渐势弱,以至于有了今日诸侯世家林立的局面。
讲到世宗皇帝,一直沉默不语的齐文心突然开口道:“翁主以为,谁是下一位世宗皇帝?是太子殿下,还是七皇子李易,又或者说...”
讲到这,齐文心微微一顿,缓缓道:“...是定北侯秦止戈?”
这就是试探了。
杯中的茶水不再像刚才那般热,雾气淡了下去,齐文心的面容秀丽温婉,眉眼之中带着些许倔强,清楚地映在杜云彤眼前。
杜云彤道:“我在乎的不是谁是下一任的世宗皇帝,我在乎的是,谁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她看过那本书,读过让秦钧沉默的血腥片段,也知晓战争之后带给普通人难以泯灭的伤痛。
白骨累累,千里无鸡鸣,逃得性命的幼儿在尸体堆里翻找着吃食。
他们脸上没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稚气与天真,只有麻木和绝望。
作为一个现代人,杜云彤没有经历过书里讲的那些残忍事迹,可单是读了几行,句子里压抑着的绝望就已经让她喘不过气了。
更别提让她去经历这么可怕的事情了。
最开始来到这个朝代时,杜云彤只想活下去,而如今,在活下去的同时,她更想尽一份自己的心,尽量去避免,书里曾经描述的尸山血海。
每一个生灵,都值得去尊重。
“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谁便是下一任的世宗皇帝。”
杜云彤迎着齐文心眸光微闪着的眼睛,认真道:“如果夫人做得到,我便以夫人为尊。”
这句话是认真的。
广宁公主空有满脑子的算计与筹谋,可惜并没有争帝之心,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如何把李易推上皇位,若是不然,杜云彤不介意帮着广宁公主打天下。
而至于为什么不自己争天下当皇帝,杜云彤是这样想的。
做了皇帝,虽然有无上的权利和荣耀,但同时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她是一个不喜欢被约束的人,如果让她用自由去换取权利,那她宁愿不换。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懒。
君不见,古往今来多少皇帝批阅奏折到深夜,才换来史书上的两字勤政,至于圣明和贤君,十个皇帝里面还没有一个。
她那么懒,真做了皇帝,得到的也是醉心玩乐,怠慢朝政的评价。
而她又不喜欢这样的评价。
她想要的生活,是天下太平之后,与喜欢的人一起游山玩水,看大漠孤烟直,赏一览众山小,花前月下,吃吃喝喝,才是她毕生的追求。
勤勤恳恳理政什么的,还是交给工作狂人来做吧。
她那么懒的一个人,就应该吃喝嫖赌到终老。
斑驳阳光下,齐文心眸光虚闪,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婉,笑笑道:“翁主又在说笑了。”
“古往今来,哪有女子为帝的例子?”
杜云彤不以为然,道:“禹王最开始还是上门女婿呢,若无涂山氏鼎力相助,哪有这大夏朝的百年基业?”
“更何况,禹王之前,是娲皇统治着神州大陆。你我都是娲皇的后代,哪里不如这些臭男人了?”
在她看来,齐文心的才情心智,能秒杀一大票金銮殿中整日里只知道无病呻吟的朝臣。
齐文心捻着垂在胸前的发,垂眸道:“娲皇有造人之大功德,我等卑微凡人,怎能与娲皇相较?”
齐文心的话说得卑谦,但杜云彤还是她话里听出了隐藏得极好的小小不甘。
她都能从一个低贱无比的庶女,走到如今能左右齐氏一族的决定,焉不知他日就能成为继娲皇之后的第一人?
杜云彤要的就是齐文心有这种想法,更有甚者,她要主动把齐文心的思想往这里引导。
齐文心想要权,想要势,权势易得,但不好稳固,一直保持权势最好的办法,是民心。
齐文心若想成为娲皇之后的第一人,那她首先要做到的是要有娲皇的威望。
这些威望哪里来?还不是民心。
齐文心想要拉拢民心,便要拔除压迫百姓的世家,让百姓们再无沉重税收之忧,寒门晋升有道,百姓们的日子越过越好,才会真心感谢那个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人。
而做这一切,就必须与秦钧一路。
秦钧正在做的,就是这些事情,消灭鱼肉一方的世家诸侯,还百姓们一个没有苛税的生活环境。
杜云彤道:“娲皇有造人之德,禹王有治水之功,帝启开国治世,一统天下,后来反贼作乱,世宗中兴,这些英雄事迹,的确让人望之生叹。”
“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大夏朝,是我们的大夏朝。”
风吹起杜云彤的发,杜云彤顿了顿,道:“旧的秩序已经被历史的长河湮灭,新的秩序即将到来。”
“夫人,你对一个全新的时代,有兴趣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大禹是上门女婿这件事情
从史料上看有争议
大家看看就行,别太当真
我写的大夏朝是架空,非常空
只是借用了大禹和启的故事
所以不用考据的~
作者君终于活着回来了
这两天都会有加更!!!
第96章
龙舟边缘, 水面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水波, 炽热的阳光照下来, 水蒸气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缓缓蒸发。
时间从来都是如此,在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悄然溜走。
杜云彤最终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复,齐文心仍是一如既往的温婉模样,气若幽兰, 不曾沾染世俗的纷争与烟火。
但杜云彤知道,她眼前所见到的, 都是齐文心想让她看到的, 假象罢了。
隐藏在齐文心内心深处的想法, 从来无人能知晓, 她也是偶然才会得知。
杜云彤道:“夫人不用这么早下定结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我们谁也不知道, 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夫人大可深思熟虑之后,再来答复我。”
微风拂过齐文心额前的碎发, 齐文心将碎发梳在耳后, 笑笑道:“谢翁主。”
日头转西,杜云彤与齐文心商议定秦钧何时出兵何时入阳谷城的事情后, 便不再多留齐文心。
杜云彤送齐文心出房门。
齐文心的长裙拖在地上,浅浅的花边如梦似幻,将她整个人衬得越发不像是凡尘俗世之人。
从气质, 从外表上来看,齐文心的确不是一个功于心计的人。
可事实完全相反,齐文心的心机之深,时常让杜云彤也感觉到棘手。
杜云彤摇头轻叹,走回屋里。
此次的端午龙舟活动,除却让李易与李晃中意的齐明嘉滚到一起外,剩下好像也没什么惹眼的事情了。
太后为安抚齐家,也为了李易以后做打算,下令一月之后,李易迎娶齐明嘉。
齐明嘉原本是李晃看上的人,出了这种事情后,无形地割断了李晃与齐家的联姻。
齐文敬不知里面根底,只知自家女儿酒后失德,给李晃带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心中惶恐不已。
李昙已经被秦钧囚禁,李易更是秦钧手中的傀儡,众多皇子里,唯有李晃尚能与秦钧分庭相抗,齐家若是再把李晃得罪了,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
要知道,秦钧此时想做的,是削藩,是不再允许世家诸侯林立,而齐家,是众多世家里最为惹眼的那一个。
枪打出头鸟,秦钧与齐家中间又有着三皇子李昙的恩怨,依着秦钧睚眦必报的性子,难保不会挟私报复。
与李晃结盟,是齐家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齐文敬思前想后,给齐文心修书一封,要齐文心无比好生向李晃致歉。
在给齐文心写信的同时,齐文敬又给李晃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哭诉自己养了个不知羞耻的女儿,以至于让太子殿下蒙了羞。
再三道歉后,齐文敬又小心翼翼说了一句,齐家不止这一个女儿,若太子殿下不嫌弃,可将二女儿送入太子殿下府邸,早晚伺候太子殿下左右,聊表齐家歉意。
飞鸽入城,信件送入李晃手中。
小内侍双手捧着信,尖着嗓子,念着书信里的内容。
李晃与怀里的美人调着情,不屑道:“把孤当成什么人了?”
“孤是那种不管什么身份的人都往房里拉的太子吗?”
小内侍讨好道:“当然不是,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帝启、世宗皇帝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在李晃身边伺候的人,都擅长拍马屁,更别提贴身伺候笔墨的内侍了。
李晃哈哈一笑,桃花眼虚眯着,道:“会说话,赏。”
“谢殿下。”
小内饰忙不迭磕头谢恩。
小内饰怀里揣着其家人塞的厚厚一沓银票,继续笑着道:“殿下,听闻齐家二姑娘,可是个难得的美人呢。”
“哦?”
李晃拉长了声调,道:“有多美?”
小内饰从地上爬起来,往李晃身边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比之定北侯夫人,不逞多让。”
李晃手指微微捏着怀里美人下巴,轻踹了一下凑过来的内饰,道:“说吧,收了齐家多少钱?”
小内侍从怀里掏出银票,双手奉上,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这是齐家孝敬殿下的,奴不过代收罢了。”
李晃扫了一眼,厚厚的一沓,足够让人锦衣玉食度一生了。
“齐家倒是舍得。”
李晃手指挑起一张银票,道:“孤看不上,自个儿收着吧。”
小内侍再三谢恩,又问道:“那齐家二姑娘...”
李晃眸中精光微闪,道:“着人送画像过来。”
他最喜欢美人了。
送上来的美人,不收白不收。
得到李晃的答复,小内侍笑得见牙不见眼,自去给齐家回信不提。
齐家收到小内侍回信,开始着手安排二女儿齐明烟入天启城的事情。
李晃只说纳了齐明烟,但并没有提齐明烟的名分,有着齐明嘉给李晃带了帽子在先的事情,齐家也不敢厚着脸皮再问李晃要齐明烟的名分,只是趁着齐明嘉出嫁李易,以齐明烟送嫁齐明嘉的名义,把齐明烟送入了天启城。
自先太子李昊死后,天家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
三皇子李昙虽然年长,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但他醉心朝政,不曾立妃,其他皇子更不需说,李昱给姜后李昊守孝,李晃性子轻挑,身边侍妾一大堆,稍微顾及点脸面的人,都不会把女儿许给他。
李易更不用提,身份卑微,为世人所瞧不起,再加上没能成功夺嫡的皇子,只有死路一条,故而世人更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跳入火坑了。
如今事变境迁,李晃成了太子,李易也有了太后和秦钧的支持,至高无上的权利的诱惑下,掩盖了他们原本的许多不足,一度成为世家联姻的第一选择人。
世家们蠢蠢欲动,用自己的方式结交着李晃和李易。更有甚者,两方都下注,无论哪一方胜出,都不会波及到他们。
正当世家们结交李易的时候,李易大婚的消息传开了。
李易大婚,娶的女子是齐家长女齐明嘉,让不知内情的人大跌眼睛——齐家与秦钧素来有旧怨,秦钧如今磨刀霍霍,只待粮草齐备后,就会大军开拔,兵临青州城下。
在这个点上,李易居然娶了齐明嘉,是不愿再做秦钧手里的傀儡,还是秦钧名声实在太坏,无论怎样,都买不来粮草,这才逼不得已,只能让李易暂时联姻齐家,以图帝位?
在各路的猜忌下,李易与齐明嘉的大婚如约而至。
尽管李易与齐明嘉的婚事来得颇为一言难尽,但到底是自先太子、姜皇后死后天家第一宗喜事,太后有意大操大办,着各地诸侯前来贺喜李易大婚。
若非祖制难违,情况不允许,太后早就按照太子的规格去举办李易的婚礼了。
天家娶亲,齐家嫁女,又逢秦钧有意动兵的节骨眼,各地诸侯们为了打探消息,打点关系,各自派了代表人,前来天启城。
与此同时,去了中原之地三月有余的马逐溪,也抵达了天启城。
马车停下,马逐溪手指挑开轿帘。
日头炽热,姜劲秋一身火红的骑装,乌发高高挽起,越发衬得她英气又明艳。
马逐溪眼底漫上笑意,下了马车。
姜劲秋道:“哎,别多想,侯爷没时间,我替侯爷来接你的。”
马逐溪莞尔一笑,道:“有劳翁主。”
大夏朝的文人不同后世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尚武精神深入骨髓,无论哪个读书人,都要精通六艺,腰间佩剑,换身戎装,也能上战场杀敌。
随从牵来了马,马逐溪翻身上马,与姜劲秋一前一后走在街头。
街道极宽,周围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的喧哗声中,马逐溪讲着在中原之地遇到的趣事。
姜劲秋听得心生向往,道:“等七殿下大婚结束,我也去中原看看。”
马逐溪握着马缰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温润得如同广陵之地的烟雨纷纷。
绯红漫上脸侧,马逐溪声音低了一分,道:“在下等翁主到来。”
逆着光,姜劲秋笑得热烈又张扬,道:“不用等我,我跟你一道去。”
马逐溪瞳孔微微收缩,周围的喧闹声似乎都静止了,只余下身边少女淡淡的法香。
蓦然间,马逐溪响起第一次遇到姜劲秋的场景。
那时候的姜劲秋也是一身红衣,黑发高挽,是个英气贵气并存的俊俏少年郎。
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把鞭子挥得啪啪响,脆生生道:“我姜家儿郎,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才不是你口中所说的奴颜婢膝之辈!”
事实也果然如此,姜家后人,是世家子弟里的一股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