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今夜与杜云彤的一番对话,让他彻底确认了这个事实。
杜云彤确实重生了。
十来岁时的杜云彤,是没有这般镇定自若的。
认真推论起来,上一世的杜云彤是死在他手里的。
乱军冲到她殿里时,她还在揽镜描眉。
杜云彤生的极美,眉梢轻挑,风情万种,对他道:“世人都道本宫亡了大夏王朝,侯爷也这般认为吗?”
她说完便笑了起来,如海棠染红,绚丽又哀伤。
箭弩齐发,她嘴角溢出鲜血,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无力垂下,原本娇嫩的声音变得嘶哑:“世人从不肯放过本宫。”
“还好,本宫也不曾放过世人。”
那个艳绝天下的女子与面前的女童模样逐渐重合,秦钧眼睛虚眯,听到了杜云彤稚嫩的声音:“纵然侯爷不回答,我也知道,侯爷是为我而来。”
他确实是为她而来,她的存在对于大夏朝来讲,是个威胁。
上一世的她无恶不作,秽乱宫廷,炮烙忠贤,把原本强盛的大夏朝,硬生生地祸害到日薄西山的地步。
他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度发生。
借着月色,秦钧看着纱幔后的杜云彤。
十来岁的年纪,娇嫩的如未开的花骨朵一般,肌肤透亮且白嫩,修长的脖子纤细,不需他多用力,便能轻而易举拗断。
杜云彤垂眸道:“前尘往事,还请侯爷尽数忘了吧。”
还好秦钧进来的时候,她反应不算过激,没有一点陌生人夜里闯来的惊慌失措。她平静的反应,在秦钧眼里,或许是对熟人的一种信任后的放松。
秦钧瞳孔微微收缩。
她知道他也是重生的了?
是了,她本就是一个极为精明的女子,若是不然,也不会在入宫短短数年内,便成了独宠后宫的贵妃。
她本来就不怕他的,哪怕在临死之前,她眼底也没有丝毫的恐惧,眉梢轻挑着,满满都是的不屑。
生死对她来讲,好似并无区别一般,所以她纵然死在他手里,她也不怕他的。
上一世都不怕他,更何况这一世了。
“我与侯爷云泥之别,富贵权势于我来讲,如过眼云烟一般,此生只求侯爷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杜云彤敛着眼睑,不敢去看秦钧的表情。
“不知侯爷,愿不愿给我这个机会。”
她这句话,便是隐隐地拒绝秦钧了。
只盼秦钧对原来的杜云彤情根深种,纵然一朝遭遇拒绝,也不会狠心对她下手。
秦钧垂眉看着杜云彤。
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杜云彤的眼睑似鸦翼一般漆黑,肌肤若上好白玉一般,不知道是不是在夜里的缘故,她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如朝霞映雪一般好看。
她似乎与前世一样,又似乎与前世不一样。
她的心思一如前世的缜密精明,却无前世无恶不作。
上一世的她,可是没有管过任何人的死活的。
她的存在似乎就是蓄意破坏,所有的美好的东西,她都要一一毁去,她见不得夫妻情深,见不得父子情深,见不得一切的美好与善良。
秦钧眸色明明暗暗,道:“姑娘此生想要什么?”
杜云彤心中大喜,悄悄松了一口气。
秦钧眼睛虚眯,她也是会怕的?
杜云彤手指紧了紧衣袖,轻声道:“我只想安详平静度一生。”
秦钧这般说,便是接受她拒绝他的事情。
秦钧真是个好人。
哪怕心上的姑娘委婉地拒绝了他,他也认真地问心上姑娘以后的打算,明明长了一张狂拽邪魅的男主的脸,行事却如万年备胎男二一般。
果然感情一事,什么杀神修罗,一旦沾惹了感情,智商纷纷是负数!
他对她都这般好,她若是不投桃报李,也实在不够意思了。
不若找个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制铁之术教给他吧,就当是顶了他心上人身体的赔礼了。
她若没有穿越而来,或许秦钧与杜姑娘,会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秦钧的身份足以护得住杜姑娘,杜姑娘也就不用受尽万般屈辱后进宫侍奉老皇帝了。
只可惜,造化弄人。
杜云彤这般想着,久久不曾听到秦钧沙哑的声音,偷偷抬起头,屋里一切如旧,唯独没有了秦钧的身影。
杜云彤嘴角微抽,她刚才还想夸赞他拿得起放得下来着,转念他就落荒而逃了。
果然还是小啊,一时接受不了失恋带来的打击。
第16章
不管秦钧心里怎么样想,这半块玉珏,杜云彤是不敢再贴身带着了。
她一个冒牌货,顶了杜姑娘的身份不说,若再拿着杜姑娘与秦钧的定情之物出来招摇撞骗,那就有点太缺德了。
古话说的好,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呢,她倒好,穿越而来,别的事情没有干,先把杜姑娘与秦钧的两情相悦给拆了。
内疚之下,杜云彤再不敢多看玉珏一眼。
杜云彤把半块玉珏摘下,郑重其重地用帕子包好,放在枕头下面。
不是她非要拆杜姑娘的姻缘,而是秦钧那人,她实在招惹不起啊。
一个年少成名的杀神,除却武功与运气外,心思也不可小觑,她可不相信秦钧是那种粗心大意的武夫,能粗心到心上人换了个也感觉不出来。
那句他压低了声音说的姑娘变了,足以让她午夜梦回想起来都汗毛直立。
惹不起惹不起,抱大.腿什么的,还是缓缓再说。
次日清晨,杜云彤刚刚梳洗完毕,便有人来向她汇报,说隔壁院子已经空了,想来是五皇子连夜走了。
柳姨娘眼底的忧愁淡了几分,道:“可算走了,还是姑娘有办法。”
小丫鬟们端上了饭菜,杜云婵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杜云彤揉了揉她的发,对柳姨娘道:“殿下是识礼之人,纵然我不说,他这几日也要走的。”
这句话是真心话,有秦钧在一旁提点着,根本不需要她昨晚冒着不要名声的危险走一遭。
这样一想,杜云彤对于李昱如何从一个谋逆的废太子之弟,做到了太子之位的疑惑明白了不少。
——年少成名的天才将军,对于朝堂之上政治夺嫡,并非一窍不通,李昱只要不去故意作死,以后天下之主的位置,稳了。
想到这,杜云彤心中惋惜不已,从龙之功,又有不世之功的军功在身,三十年内,无人能撼动秦钧的位置,这么一个坚固的大.腿,她居然抱不了,何其可惜!
杜云彤自嘲一笑,不再去想秦钧的事情,与柳姨娘杜云婵吃完早饭,便又踏上了归乡路程。
颍水是一个极美的地方,大夏朝的开国太.祖颇为喜欢这个地方,曾想把国都设在颍水。
当时朝臣极力劝阻,说颍水乃温柔之乡,山水秀色,美不胜收,国都建于此,国君容易会沉迷其中,消磨宏图霸业之心,最终难成大事。
故而太.祖皇帝才把国都往北方迁移,定了如今的天启城做国都。
颍水虽未成为国都,但历代皇帝都颇为喜欢这个地方,又加上这个地方确实钟灵毓秀,有其独特的地方,故而颍水的繁荣程度并未得到消减,反而隐隐与国都齐肩。
许家发源地便是颍水。
这个时代讲究个落叶归根,若是相府未倒,百年之后,许家之人会尽数葬在颍水祖坟。
如今相府倒了,能回颍水的只剩下许如清一人。
柳姨娘放下轿帘,垂下了眼睑。
赫赫威威的许氏一族,只剩下一个孤女扶灵回故里。
柳姨娘闭上眼,泪水从她清秀的脸上滑落。
晚间到了驿站,杜云彤发觉了柳姨娘的异样,道:“姨娘是双身子的人,当多加注意身体才是。”
柳姨娘是许家的家生子,对于许家的归属感比她一个穿越者要强烈得多,满门都死了,只剩下柳姨娘一个,这种哀伤无法用言语来抚平,杜云彤只能用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提醒着她。
柳姨娘眼角微红,道:“谢姑娘挂心。”
杜云彤点点头,道:“总归还有我与阿蝉。”
大抵是出身不同,柳姨娘看上虽与许如清一般的柔弱,但性子里比许如清多了几分坚韧,若是不然,在得知相府满门抄斩时,只怕便与许如清一般倒下了。
柳姨娘手指轻轻抚摸着渐渐隆起的肚子,低声柔柔道:“幸好还有大姑娘。”
许相为相多年,与人为善,在民间的名声颇为不错,相府纵然倒了,一路上驿站的官员也不曾刁难杜云彤一行人,反而待杜云彤更为上心,故而一路的行程倒也顺风顺水。
如此行了数日。
这日杜云彤正斜倚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忽觉马车突然停下,惯例之下,马车上摆着的熏香炉与小点心尽数倒了。
一个的浑厚男子声音传入杜云彤耳内:“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此话通俗易懂,朗朗上口,无论学识深浅,都能明白其中意思,深受目不识丁的“绿林好汉”的好评。
随行的侍卫叩响马车,低声对杜云彤道:“姑娘,遇到劫匪了。”
“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声音,您都不要出来。”
杜云彤应了一声,手指慢慢扶着马车内壁,千雁秀眉微皱,百灵柳眉倒立,道:“这帮劫匪胆子也太大了!连侯府的马车也敢劫。”
侍卫抱拳朗声回道:“各位好汉,我们是承恩侯府的人,送夫人灵柩回颍水...”
话未说完,就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要不是承恩侯府的人,老子还不劫呢!”
“兄弟们,亮家伙儿!”
杜云彤眉梢微挑,心道有趣。
看来这帮人,是冲她而来的。
千雁攥着手帕,欲言又止:“姑娘...”
杜云彤闭目入定,嘴角微勾,道:“看来有人不想让咱们活在这世上。”
.......
官道上,李昱下了马,随手把马缰丢给身后的人,走到路旁的一家茶馆,寻了个位置坐下。
侍从道:“上茶,上好茶。”
“来了!”
小二提着茶壶,笑眯眯来给李昱倒茶。
正值中午,又纵马行了一路,李昱有些口渴,端起茶杯便要往嘴里送。
茶杯送到唇边,便看到了秦钧下了马,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李昱放下了茶杯,撇撇嘴,把杯子递给身边的侍从,侍从双手接过饮下,半晌后,感觉无事,方把杯子交还李昱。
李昱饮了一口茶,大大咧咧道:“至于这般吗?”
秦钧面无表情,慢慢走来。
不等他走到茶馆,他的侍从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擦桌擦凳子一气呵成,擦完之后,又换了一方锦帕,平铺在凳子上。
做完这一切,秦钧走进茶馆落座,侍从端来他自用的茶具,问小二要了水之后,冲茶泡茶忙的不亦乐乎。
李昱嘴角微抽,道:“你这性子,在沙场怎么过的?”
认真论起来,他和秦钧是一起长大的,小时候的秦钧还没这么多毛病来着,自从去沙场转了一圈后,回来便一身怪癖好。
比如说,以前的秦钧喜欢吃饺子,小时候他俩为争着吃饺子还打过架,但现在的秦钧一点饺子也不吃,看见饺子便直犯恶心。
再比如,小时候的秦钧虽然也爱干净,但没有到不愿接触外界的任何东西的地步。
侍从冲好了秦钧的茶,茶香四溢,飘在简陋的茶馆中。
李昱看看自己杯中的茶,在看看侍从手里的茶,有些喝不下去,长手一伸,把侍从准备递给秦钧的茶拿了过来,抿上一口,闭目赞叹,道:“好茶。”
秦钧微微皱眉,道:“换了。”
侍从忙不迭又取来一个雨过天晴色的杯子,给秦钧倒茶。
官道上,尘土飞扬,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又一行人马到来,为首的汉子膀大腰圆,一边喝茶,一边大嗓门地与随行之人说话:“奶奶的,竟让他们抢了先手。”
“大哥别气,咱们人多势众,指不定咱到了那,那小子就将东西双手奉上了。”
说话间,唾沫横飞。
侍从不等秦钧吩咐,便相当有眼色地从取来了锦缎,四人拿着锦缎,站在四角,将李昱与秦钧用锦缎围在了中间。
李昱:“...”
秦钧漫不经心喝着茶,大汉的嗓门极高,承恩侯府四个字他想忽视都难。
李昱一听承恩侯府,来了兴致,放下茶杯,束耳去听隔壁行人的对话。
大汉道:“嘿嘿,那个小姐小是小了点,但听人讲,有倾国之貌。”
一个精瘦的男子犹豫道:“大哥,到底是侯府的人,我们还是算了吧。”
话刚说完,就挨了大汉一巴掌。
大汉道:“什么侯府不侯府,老子看上的人,就是皇家公主也要弄到手!”
“再说了,她家里的人,还巴不得她回不去呢!”
这话说得极为放肆,李昱拍案而起,道:“你敢!”
李昱眼前一花,对面的大汉已经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杀猪般地惨叫着,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源源不断流出。
秦钧一脸漠然喝着茶,桌上原本摆着的一双竹木筷子,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第17章
马车外的喊杀声不绝于耳,百灵再怎么胆大,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吓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杜云彤身边靠了靠。
杜云彤拍了拍她的背,道:“别怕。”
正常的劫匪,是不会拦截棺材的,一来晦气,二来大夏朝并不推崇厚葬,纵然截了,也不会有太多的钱财。
这些劫匪,太不像普通求财的劫匪了。
试想,送灵的队伍,会有多少钱财?
更何况,在得知的她是承恩侯府的人后,劫匪非但不怕,反而有截得就是你的豪言壮语,以至于让杜云彤下意识地便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