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摇头,回忆起当时陛下的脸色,虽谈不上温和但也绝没有动怒。
“那陛下是答应了?”
太子点头,存着疑惑:“孤也没有想到,陛下会这般爽快。”
瑶光陷入了深思,难道她猜错了?宣王与江相的联盟并非陛下愿意看到的,所以会顺水推舟成全了宣王?
“不管如何,结局是好的,孤便放心了许多。”太子笑着说道。
瑶光抿唇,本想逼朱照业割下一块肉,没成想却是替他甩掉了一个包袱。他难道不想借助江家的力量吗?野心勃勃的人居然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说来实在是让人不敢置信。
寿康宫,太后可没有这般好脸色对陛下。
“哀家好不容易看好了一个德才兼备的女子,陛下一句话就给否了,白费了哀家的一番心思。”太后面色冷淡的说道。
刘光坐在她身边,端着一盏茶,面色出奇的平和。
“母后,这做媒是要两厢情愿才能成一对佳偶的,既然宣王不喜欢,您又何必强求?”
“他不喜欢陛下就将就他?陛下可有考虑江家的面子?”太后越发不悦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母后在一力促成的,江家也没有出面,算不得损了他们的面子。”刘光放下茶杯,看着太后道,“朕知道陛下喜欢江女,想给她找一个好归宿。宣王不识货便罢了,宗室还有其他的子弟,哪能个个都不识货?”
太后冷笑了一声,瞥了陛下一眼:“听陛下的意思,是有人选了?”
“豫王如何?”刘光轻笑,打量着太后脸上的神色,“豫王是朕的儿子,是母后的亲孙子,将江氏许给豫王不是比许给宣王更近吗?这样江氏日后也可时时进宫承欢母后膝下,成了母后的嫡亲的孙媳妇了。”
太后微怔,竟然没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孙子,可见豫王在他们心中的分量。
“可豫王的母亲出身卑贱……”
“他也是朕的孩子,跟朕姓。”刘光阻止了太后的话,“豫王老实本分,自小便恭顺有礼,又早已封了亲王,配江氏该是绰绰有余了。”
太后还想说什么,却听刘光道:“不过是一个臣子的女儿,不必母后费如此大的心思为她挑选夫婿。这挑来选去的,知道的是说母后爱护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江氏眼高于顶呢。”
刘光的话不轻不重地压在太后的心头,让她本来组织好的话一下子就说不出口了。
“陛下赐婚,于江家自然是无尚荣耀的。”太后的话有些干瘪无力。
“那便好,待朕问过江相的意思后再下旨吧,毕竟他劳苦功高,朕应该尊重他的意见。”
太后抿唇,心想:秦相国不更是有功于社稷,怎么就没见你在给他女儿赐婚的时候问问?说白了,帝王的心思千变万化,一般人难以揣摩透彻。
之后刘光也真的召见了江相,询问他的意思。能做陛下的亲家江贤清还有何话可说,自然一叠声的应了下来。
刘光甚为满意,摆平了这些儿女之事,北军回防的折子也放了他的案头。
秦江要回来了。
“大伯要回来了?”瑶光欣喜地起身,面带绯色的看着小石榴,“可是真的?那三位哥哥也会一同归京了?”
“家里传来了信儿,说大爷不肖三日便能抵达京都,秦相公请娘子倒时候回家一叙。”小石榴显然也兴奋至极,得到消息的时候她几乎要原地蹦跶三尺高了。
秦江一贯疼爱六娘子,若他知道六娘子所受的这些委屈一定会为六娘子讨回公道的。
瑶光太过高兴,以至于眼角泛红。
“娘子,秦家上下一心,定然能为娘子讨回个说法的。”即便入了这宫门已近半年,小石榴仍旧耿耿于怀当日娘子被逼下嫁的委屈。
“不。”瑶光摇头,“大伯和几位哥哥都是要做大事的人,我不能拖累他们。”
“怎么能算作是拖累呢!”小石榴急了。
“生米煮成了熟饭,难不成现在还要让大伯携军功到陛下面前请他收回成命吗?”瑶光扯出手绢,轻轻揩拭眼角。她虽然在流泪,可眼神却一如既往的坚定,“秦家人受的委屈我会向他们讨还,不必将其他人牵扯进来了。”
小石榴咬唇,沉默不语。她很相信六娘子很聪明,但却没有到相信她能与男人们一搏的程度。这条路太长了,如今才刚刚启了个程便如此辛苦,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度过呢。
“莫怕。”瑶光握住了小石榴的手,“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咱们都能挺过去的。”
小石榴鼻子一酸,想到自己还要娘子来劝慰,深感愧疚,低头含泪:“嗯……奴婢知道了。”
三日后,北军抵达京都,厮杀半年的军队似乎跟这座繁华安定的城市格格不入,他们驻扎在城外,除了将领进宫领受封赏以外,这座军纪严明的军营与在北疆时的日子并没有其他不同。哦,吃的丰富了许多,起码不会再饿肚子了。
“父亲,您怎么能如此……”秦江一身戎装,站在秦祯的书房中央,暴跳如雷。
“自私吗?”秦祯掀了掀眼皮,淡定得很。
“瑶光可是咱们秦家唯一的女娃,您怎么能忍心让她去做别人的妾呢……”说到一半,军功累累的汉子突然红了眼眶,“咱们在前面厮杀,不是为了让家里人在后面受委屈的。”
秦祯揣着手看着长子哭,心里倒是一派平静。
“你我都低估了她,她现在过得很好。”
“仰人鼻息,算什么好!”秦江拍桌,“我宁愿不要这个爵位也要把瑶光给讨回来,我们秦家的姑娘绝不会受这样的折辱!”
说着,他便要推门出去。
“逆子,站住。“秦祯呵斥一声。
秦江背对着他抹泪:“父亲……瑶光从小没受过委屈,您不能因为如此便让她将这辈子的委屈在这一着全受了吧。”
“那你想怎么办?为了让她脱离东宫,那秦家上下百口人的性命去搏吗?”秦祯的声音带上了严厉,“你以为打了仗便是英雄了?不计后果贸然行事,你只能是蠢材!”
秦祯不会因为他刚刚受封了爵位,给秦家带来了荣耀便对他有所放纵。该训斥的时候他绝不手软,就像逼迫秦瑶光认清现实一样,他也要按着这头倔驴认清现在的局势。
“难道就这么算了?”秦江转头,眼睛通红,像是一头要杀人的驴。
秦祯放开双手背在身后,脊背微挺,下巴微抬:“算了?谁要要算了。”
秦家家训——有仇不报非君子。等他们出招的时候,希望之前挑衅的人能够承受得住。
秦江瞪圆了驴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上前一步扯出椅子坐下。
秦祯见他冷静下来,微微颔首,他坐回书案的后面,将计划全盘托出。
第21章 受惊
秦家早已在前些日子向东宫递来了信儿,说请秦良娣找个时间回府一叙,外出征战归来的兄长们都很思念她。
小石榴端着果茶进门,见窗台旁边的人支着下巴发着呆,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本以为娘子收到口信儿后会即可回家,没想到都过了三日了,她还是毫无动静,没说回去也没说不回去,就这么时时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秋意渐浓,在窗边坐了会儿感觉脸都是凉的,瑶光起身转头,见小石榴端了茶水点心进来,颇为意外:“这是厨房做的?”
“奴婢借了厨房的灶台做的,您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小石榴将果茶从小盅里舀了出来,盛上了半碗放在瑶光的面前,“奴婢往里面加了酒糟,不知道会不会好喝。”
瑶光赞赏一笑,道:“会琢磨,不错。”
“您先尝了再夸也不迟。”
瑶光从善如流,端起精致的果杯凑到唇边,稍稍低头抿了一口。初入口时是果香,入了喉咙便咂摸出了一丝酒味儿,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
一杯果茶,初秋的味道便全在里面了。
“口感丰富,看得出来你是花了些心思的。”瑶光眯眼感叹,一脸回味。
小石榴欣慰一笑,她能为娘子分担的不多,在这些小地方照顾好她便是她最大的用处了。
“对了,娘子,太子妃上次赏赐给栖蝶院的水果奴婢也挑了两样放里面了,您可尝出来了?”
自从上次在陛下的万寿上两人齐心协力合作了一把,太子妃对瑶光也多出了几分宽厚,外面送了什么东西来也不忘给栖蝶远准备一份儿。这从南方运来的水果便是其中一例了。
“尝出来了。果肉香甜,嚼着还有一股软糯的味道,不枉下面的人巴巴地送来。”瑶光笑着道。
一筐果子从南到北,就算是在南方遍地都是的东西也因着这千里运送的心思而变得非比寻常。坐得高便有这些好处,虽不能亲自用脚去丈量这片土地,但只要你足够重要,总有人会主动地送上门来。
“还剩得有吗?”瑶光问道。
“有,一筐呢,奴婢熬这水果茶不过用了十枚而已。”
瑶光抿唇:“好生装起来,明日咱们带回秦府。”
小石榴难掩惊讶:“娘子,您决定要回去了?”
回吧,就算是不能像往日那般和兄长们打打闹闹,也应该出现在他们面前,让他们不要为她悲伤难过。
可如何能够不悲伤呢?
瑶光一母同胞的五哥秦平阳,一见到她便泪如雨下,哪里还有往日和她作对的样子呢?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秦平阳握着妹妹的手,七尺高的男儿咬着牙红着眼,就算是之前在战场上中过一箭都没有这般疼痛来得深刻。
秦家一门五子一女,大伯秦江膝下三个儿子,天璇、天玑、天枢,二爷秦流膝下二字一女,玉衡、平阳、瑶光,兄妹六人,唯有瑶光是女孩儿,她最小。
瑶光犹豫着不想回家便是担心碰到此番场景,大半年过去了,她已经把伤口用泥沙掩盖住了,可再见兄长们,必是要将早已粉饰好的伤口重新暴露出来。她不喜欢互诉悲怨,更不喜欢束手无策。
平阳与瑶光年龄相仿,又是同父同母,自然更为亲近。他握着瑶光的手便不放,无论其余兄长们如何劝说他都不肯撒手。
“平阳。”大哥天璇无奈地道,“你这样只会让六娘更难受罢了。”
瑶光看向大哥,目光无奈又可怜。
天璇上前,拍了拍瑶光的脑袋,像是小时候安慰摔跤的她那般:“六娘不怕,兄长们都在你左右。”
秦平阳哭号了半天没将瑶光同样弄哭,倒是天璇,一句话便让瑶光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秦家家风极好,并无其他家族那般勾心斗角,兄弟们之间虽然互相较劲但却是光明正大,从无阴私之事发生。这一半归功于秦祯的教导,另一半或许也归功于秦家男人没有纳妾这一传统的缘故。
瑶光低声安慰五哥,见他稍稍平复下来,故作轻松地一笑:“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可从来不会吃亏。”
平阳嘴角往两边一拉,鼻头又红了:“知道,你要保重。”
“嗯。”瑶光拍了拍他的手。
再次抬头,秦祯秦江父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瑶光好不容易安慰好五哥,却见大伯又红了眼睛,立马道:“大伯来了,我早已在京都听说了大伯战场杀敌的英姿,大伯真是厉害!”
秦江又喜又悲,忍住落泪的冲动,站上前打量侄女,见她虽比他离家的时候长高了不少,但脸蛋儿依旧是小小的,难免又怀疑她在东宫受了委屈。
“六娘,是大伯对不住你。”
“大伯勿要这么说,瑶光嫁谁不是嫁?何况太子对我极好,我在东宫并无不顺心之事。”瑶光上前,以小辈的身份向秦江行了大礼,“大伯为国杀敌,乃真真正正的英雄,切莫因为瑶光而蒙上阴影。”
秦江向来觉得女儿更贴心,奈何自己的膝下只有三个臭小子,如今见瑶光这般贴心安慰,他越发心疼这个侄女的遭遇了。他是个武将,向来喜欢直来直往,从前一心一意追随朝廷追随陛下,如今却因为侄女而对王座上的人生出了几分怨恨。
站在他身后的秦祯同样心有感触,瑶光是他最喜爱的孙辈,向来通透豁达,她能说出这番话并不让他惊讶。
倒是瑶光,面对祖父仍有些介怀,神色颇为别扭。
一家人一起用了午膳,在瑶光回宫之前,秦祯将她叫到了书房。
“你能振作精神阿翁很是欣慰。”秦祯看着她感叹,“这世间多的是遇上磨难的人,可少的是在磨难面前还进退自如的人。”依他所见,他的孙女便是那少数人中的一员。
“阿翁过奖了。”瑶光低头。
秦祯并未察觉出她的神色有何异常,还是像往日教导她习字背书那般,语气严肃的道:“可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也要有一个分寸。”
瑶光抬头,目光疑惑。
“近来太子所做的几件事颇为不寻常,我猜这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孙女只是在太子面前建议了一番。”
“这样的建议,以后还是不要有了。”秦祯盯着她,目光深沉,“朝政之事,深不可测,猜对了还算不错,若猜错了,日后你当在太子面前如何自处?”
瑶光怔了一下:“阿翁的意思是……”
“太子有太子的造化,你不必插手干预。”
瑶光错愕抬头,目光先是疑惑,而后在秦祯的注视下渐渐凉了下来。
“阿翁……不看好他吗?”
秦祯不想将话说得太过直白,若瑶光不是他孙女,他定然不会泄露半句。今日说到这里,已经算是破例了。
瑶光快速眨了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她嘴角动了动,整个人都像是罩在了一片阴云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