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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琼华如液,似一层银霜,洒了满院子。
赵岘穿着单薄的直裰,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他目视着远方,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又看的入神。
有些念头,想的久了,就成了心魔,不去试一试,便会走火入魔。
很多道理他都清楚,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放手比在一起更让他痛苦,那么,他又为何要放手。
左右,在赵宁眼里,他一直都是个冷漠无情的王八蛋,那再王八蛋一次,又有何妨?
打定主意后,赵岘转身,坚定的重新推门走进了屋子,见赵宁已躺在床上迷糊糊的几近睡着,便放轻了动作。
他兀自脱了衣袍,只余一身白色的中衣,带着一身的沐浴清香与冷意,掀开赵宁的被子,上了床。
第40章
赵宁虽然怀了身子,但因不在自己的地盘,睡起来总是不□□稳,梦里也是乱七八糟的,时常被梦魇折磨,所以每每总是不敢深睡。
更何况,这一夜又是惊又是气,即便大脑困顿,可意识仍旧清醒。
所以,当赵岘带着满身湿气,略有迟疑的掀开她的锦被,静默了一瞬,又坚定的跨上床,躺在她身侧时,赵宁的瞌睡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僵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甚至呼吸都不自觉的清浅了几分。那一刻,她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竟没有第一时间将他踹下床。
因为害怕,还是想要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出人预料的,赵岘始终并未有任何举动。偌大的花梨木雕花罗汉床上,赵宁居于中间,赵岘靠着床边而卧,俩人之间甚至还可以再睡下一人。
他到底有什么图谋?
赵宁脑子里产生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猜测,甚是连安抚使府内穷的已经买不起床都想到了,然,未有一个原因与爱情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再一次袭来,上一刻还在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赵岘不是个好东西,得防着点,千万不能睡,一定要抓他个现行,谁知下一刻,意识渐渐模糊,不过是几个呼吸的瞬间,已沉沉的睡了过去。
赵岘紧闭着双眼,挺尸一般躺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赵宁并未睡。睡相差到极致的人,根本不可能这么久还保持着一个姿势。
至于赵宁为什么什么都没做,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或许,她没那么厌恶他?
直至赵宁小猫儿似的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而卧,赵岘这才睁开漆黑的双眸。
他慢慢适应了黑暗后,翻身,面对着赵宁,伸手,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他凑近她的脖颈,像个变态似的轻轻嗅了嗅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无比的满足,彷如今夜遭受到的来自于她与骆言的所受伤害都可以自动治愈。
“这样就好。”他喃喃自语了一句,轻轻的收紧手臂,大掌在她的小腹上轻轻的揉了揉,“哪怕不能再更近一步,只要我能守护着你们母子,这样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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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宁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茫然的坐起身,眨了眨睡眼惺忪的杏眼,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清月……”
她冲着门外唤了一声。
“主子,您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晚?是不是饿了?”
清月听见声响后便推门走了进来,端着纯铜的盆子放在了临窗前的六角支架上,旋即拧了一条热帕子递给赵宁,又问:“奴婢让小厨房炖了碗燕窝,听闻是从南疆弄来的极好的血燕,您太瘦了,需得补补。”
赵宁接过帕子擦脸的功夫,终于想起了昨晚赵岘爬她床的事。
她急急的问:“你见着赵岘了?”
“王爷?未曾看见?不过方才听前院的人说,王爷好像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了何处。”
“……”
想必怕她发现自己做的恶心事,所有逃之夭夭了吧。
“嘁”赵宁不屑一笑。
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头没尾的又问了一句:“唐鳌不是有银子了么?怎么还不开战?”
清月不解的:“不开战不是更好?一旦打起来,生灵涂炭,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赵宁道:“唐鳌养精蓄锐那么久,肯定是要瘪个大的出来,这一场战争无可避免,除非父皇把江山拱手让给唐鳌,亦或是唐鳌良心发现,自刎身亡,你觉得,这两种可能,哪个更容易实现?”
其实赵宁留了半句话没有说,如若真打了起来,赵岘肯定再没功夫看着她,她逃出去的机会更大些。
赵宁叹了口气,又想,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自己努努力。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不过,这肚子里的种,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清月闻言,噤了下鼻子,接过赵宁递过来的帕子怒着嘴道:“奴婢笨拙,可不懂得这些,不过那个唐鳌,一瞧便不是个省油的灯,奴婢觉得,他必定会起事。回头,咱们还是想办法离开小叶城吧。”
“要是那么容易离开就好了。”赵宁说了句丧气话,一边下床一边吩咐道:“本宫要沐浴。”
“这不时不晌的,您沐浴?莫着凉了。”
“没事儿,快去准备吧。”
她要洗掉赵岘身上的所有恶臭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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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岘是在第三日晌午回府的,与其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穿身对襟羽纱衣裳、下配翡翠烟罗绮云裙,带着白色斗笠的妙龄女子。
俩人手牵着手,一路从街上招摇的走了进来。
那女子与赵宁的身段不相上下,但是比她更为丰满,走起路来摇曳生姿,温婉动人。
虽然赵岘脸色没什么表情,但是以他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既然能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领进门,想必也是极疼爱的。
进了屋后,赵岘吩咐府内的丫鬟,交代道:“照着姑娘的尺寸,做些宽松的衣服来。”
翠云毕恭毕敬的道:“王爷,是否让裁缝来府里,为姑娘量身定做?”
“不必,稍后,本王让人把尺寸给你送去。”
“是。”
旋即,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那名女子去了偏院,直奔赵宁的屋子。
其实赵岘一回府她便得了消息,清月虽然才来了三日,但毕竟出身于皇宫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眼色自然比旁人多。所以,当天便收买了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这间偏院的婢女,那边有点风吹草动,婢女便跑来通风报信。
左右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事,也没什么要紧的。
赵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
所以俩人来时,赵宁并没什么惊奇,仍旧躺在刚搬到院中的贵妃椅上晒太阳。
她闭着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高傲的连眼皮子都不愿意睁开。
赵岘上前一步,挡住了她身前的光亮,在她身上投下一道黑影。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与她贴合在一起,那一刻,竟有些小小心动。
现在的他太过容易满足,只要但凡与赵宁息息相关的,哪怕只是一片叶子,也足以令他开心许久。
“好狗不挡光,滚开。”赵宁头不抬眼不睁的骂了一句,将赵岘的神游的意识拉回,
他握了握拳,又松开,旋即冷声道:“跪下。”
赵宁闻言倏地睁开眼,她腾的站起身,直指着赵岘的鼻子,怒瞪着杏眼,大声骂道:“赵岘,你放肆!她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让本宫向她下跪?”
赵岘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冷眸在背光里更加的暗晦莫深。见赵宁气的跳脚炸毛,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没来由的开心。
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当做赵宁在吃味?
如是想着,绷直的嘴角便不可控的弯了起来。
像是要证实他的猜测一样,于是,故意冷着声音,慢慢道:“本王纳她为妾,在民间,这便是你的嫂嫂,你自当要施礼。”
赵宁瞥了眼站在她身后垂首不语的姑娘,鼻子出气,‘哼’了一声,讽刺道:“竟然有人敢嫁你,怕不是个傻的吧。”
明显的跑了话题。
赵岘忙扯了回来,又道:“本王要纳她为妾。”
赵宁讥讽一笑,又重新躺回了贵妃椅上,慢悠悠的道:“难不成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赵岘闻言,误以为她是因着自己要纳别的女人为妾而闹了脾气,开心的的笑容还未等绽放在脸上,只听赵宁接着又道:“这姑娘已经够倒霉了,难不成我还要恭喜她?那也太没人性了。”
赵岘:“……”
好半响,气的都说不出话来。
清月见状,忙打圆场。
她上前一步,冲着那名清丽的女子躬身施礼,道:“奴婢给主子请安。”
话音刚落,赵岘低沉沉的声响响起。
“她算哪门子主子。”
清月:“……王爷的妾氏,自然是主子。”
“本王不会纳妾。”更不会娶妻。
只是最后一句,他没有说。说了有什么意义?在赵宁听来,还不是一句笑话。
或许,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一样的存在。
清月更糊涂了,这纳妾是王爷您说的,不纳也是您说的,您这张嘴……
八成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清月还未等想出个贴切的形容词来形容赵岘善变的嘴,赵宁便接过了话茬。
没头没尾的一句‘屁股’直接让清月笑出了声。
自知失礼了,忙又止了笑。
这一句‘屁股’,只有主子俩人明白是何意思。
赵岘听的一头雾水,不过,见赵宁笑眯眯的觑着眼睛,不用猜也能知道,准是没琢磨好事。
他闷闷的叹了口气,终是醒悟过来,赵宁厌极了他,怎么可能因为他纳妾而吃味。
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还不跪下。”
第41章
“还不跪下。”
低沉沉的声音带着威慑的力量,不怒自威。
立于他身后的姑娘吓的一个瑟缩,她立刻屈膝,‘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掉头上的帏帽冲着躺在贵妃椅上逍遥自在的赵宁,‘咣咣咣’的磕了三个响头。
地面仿佛跟着一震,可见她使了多大的力气。
赵宁忙睁开眼望过来,她睨了眼额头紧贴着地面匍匐模样的青瓷,又斜睨了眼老神在在的赵岘,不解的问:“你这是何意?”
青瓷听见赵宁的问话,立刻抬起头来‘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她余光偷瞄了眼赵岘,见他略有不耐,忙闭上了嘴,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赵宁见状,索性坐起身,重新认真打量起青瓷来。
“她不会说话?”
赵岘‘嗯’了一声,旋即又道:“抬头,给宁儿瞧瞧你的模样。”
青瓷乖巧的抬起头,冲着赵宁腼腆一笑。
小巧的鹅蛋脸,水蒙蒙的杏眼里蕴含着雾气,楚楚动人,鼻梁高挺,嘴巴小巧,这面相,竟与赵宁有五分相像。
清月最先反应过来,她惊愕的望着青瓷,又看了看赵宁,视线在俩人之间梭巡了几次,企图找出自己看错的证据,奈何,这身形、这模样,太过相似,一时间竟让人无法接受。
这时,赵宁也反应了过来。
怪不得觉得她面相熟悉,原来竟与自己相像。
她站起身,不高兴的指着青瓷,质问赵岘:“你打算纳她为妾?”
赵岘垂眸,目光直视着赵宁,漆黑的眸子里含着星光,他难得的温和,轻声道:“我说过,我不会纳妾。”
“难不成想娶她为妻?赵岘,你娶个与我模样相似的女子为妻到底是何意?想侮辱我不成?”赵宁已彻底的怒了,她冲着赵岘大声嚷着,犹不解气,又大步跨上前,握着拳头拼命的捶打着他。
“变态,你就是个变态……”
身侧的清月与青瓷全都乖乖的低着头,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赵岘也不觉得丢脸,他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由着她发泄,又担心她动作太大再动了胎气,遂钳制住她乱挥的双手,耐心的解释。
“我并非要娶她为妻,你不是一直闹着想要出去?有她给你做替身,你便可以随时随地的出去了。”
赵宁挣扎的动作一顿,她仰头,望着背光而立的男人,见他神色柔和,态度诚恳,半信半疑的问了句:“真的?”
“我何时诓过你?”
赵宁抽出自己的手,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珠子精明的转了转,又道:“那我现在想出去,行么?”
赵岘弯了弯唇,“自然。”说着,又吩咐青瓷,让她将自己细软里那一套牡丹薄水烟逶迤拖地长裙配月白色锦绣双蝶钿花衫递给清月。
“我挑的,也不知你是否喜欢,先将就着穿。一会儿让清月给你量下尺寸,让裁缝重新做些送来,喜欢什么颜色,告诉清月便是。”
赵宁更是不解了。
“赵岘,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对你好。”
赵宁冷嗤一笑,不屑的道:“今儿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了?”
赵岘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回头又吩咐清月,道:“伺候宁儿更衣,顺便给青瓷找身她的衣裳,稍后你留下,我带她出去转转。”
清月看了看赵宁,见她没反对,委身,道:“奴婢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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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岘没能看见换上女装后的赵宁的模样,因为她出来时,已经戴上了帏帽,只是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双肆无忌惮的双眼,无畏又高傲。
赵岘上前一步,静静注视着她,柔声道:“想去哪儿?”
“随便走走。”
说着,赵宁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她背着手,走起路来一崩一跳,像个雀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