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家是世交,祖父怕他们孤儿寡母没人照应,也怕程家唯一的血脉就这么被耽搁了,便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所以我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
“后来表哥出了事,我与他的婚约虽然不作数了,但两家人的情谊还是在的。”
“如今知道他还活着,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也该问候一番才是。”
“不过,”她说着看了看傅毅洺,勾唇笑了笑,“我怕有个大傻子生气不高兴,所以想让他跟我一起去,免得他心里又胡思乱想,以为我出了家门就不回来了呢。”
傅毅洺听到“家门”这两个字,一不小心咬了舌头,疼的嘶了一声。
家门啊,家,芙儿把这里当家呢!
他咧嘴一笑,点头道:“好啊,我们下午一起去。”
唐芙点头,当即让人递了拜帖,问程夫人下午有没有空,若是有空的话他们待会就过去。
下人领命而去,没多久就赶了回来,说程夫人随时有空,让她想什么时候过去什么时候过去。
傅毅洺啧了一声,面露不悦。
“又不是自己家,谁没事还老想去啊?”
唐芙失笑,进屋换了衣裳准备出发,却见傅毅洺迟迟没收拾好,挑衣裳挑了半天,比她还费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见丈母娘去呢。
唐芙猜到她的小心思,走过去替他挑了一身既稳重又不失英气的,道:“阿珺穿什么都好看,即便不刻意打扮,也风流倜傥英武不凡。”
这话对傅毅洺来说显然很受用,当即换上了她挑的那套,穿上之后又小声问道:“那跟程公子比呢?我们谁好看?”
唐芙扑哧一笑,将玉佩给他戴上:“大傻子好看。”
“你又打趣我。”
傅毅洺说着抱住了她,在她唇边好一通亲吻。
唐芙怕弄乱了衣裳,将他推开了,又将放在一旁的荷包给他拿了过来。
那荷包是唐芙亲手给他绣的,他每日都要带在身边。
可唐芙这一拿却发现这个荷包格外的轻,隔着布料摸上去感觉里面的东西奇奇怪怪的,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你在里面装了什么啊?”
她随口问了一句。
傅毅洺一愣,旋即讪讪地笑了笑,将那荷包拿过去打开给她看了看。
唐芙起先没明白他在里面装一缕头发做什么,直到他把那缕头发拿出来,看到上面打的结,她才恍然想到什么。
“这是那次在驿站剪下来的头发!当时佩兰问你看没看见你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没看见!”
傅毅洺挠头:“我趁你睡着时候偷偷把咱们的头发打了个结,然后忘了解开了,早起的时候没想起来,不小心弄成了死结,还扯疼了你的头皮。我不敢告诉你,所以……”
“所以就当做这头发是自己缠起来的,还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索性就把这缕头发藏起来了?”
傅毅洺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怕她生气把这缕头发又要回去,赶紧又收起来了,这才讨好的再次将她抱进怀里。
“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芙儿别生气好不好?”
唐芙瞪了他一眼:“怕打雷也是假的吧?”
傅毅洺:“……”
“还有什么是假的?”
“没……”
傅毅洺刚想说没了,忽然又想起蜀中的那盆花,还有一些别的零七八碎的小事。
他怕以后被唐芙翻出来,就不敢把话说得太死。
可唐芙还在看着他等他回答,他想了想,眼珠一转,将她的手拉起来放在了自己心口。
“旁的或许是假的,但我对芙儿的心意肯定是真的!绝无半分虚假!”
第58章
唐芙失笑,想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只得抬起另一只手捶了他一下。
“你这张嘴,正经不过三句就开始油嘴滑舌!没个正形!”
傅毅洺笑着把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芙儿冤枉我,明明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
唐芙估摸着他这嘴是抹了蜜,无论她说什么他都能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再这样下去怕是到晚上两人都出不了门,她就轻轻推了他一下:“好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傅毅洺这才拉着她一起出门了。
程府离公主府有些远,两人乘坐马车走了一会才到。
下人早已得了信,在门口候着他们,一路将他们的车架迎了进去。
马车停稳后,程家下人搬来了马凳,但傅毅洺视若无睹,像以往一样亲自将唐芙抱了下来。
他们自成亲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京城,这回也才回来没几天,所以京城许多人都以为唐芙嫁了个纨绔,还是长公主唯一的嫡孙,骄纵得很,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所以程家下人得知唐芙要来,而且还是跟武安侯一起来的时候,着实是惊讶了一番的。
在他们眼里,以傅毅洺的性格,断然不会再让唐芙跟以前的未婚夫有什么牵扯,免得丢了他的脸面。
就算唐芙想来,他也不会同意才是。
没想到他不仅来了,还亲自扶唐芙下马,言行举止间对她宠爱非常。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虽然诧异,但也不敢说什么,默默地陪同着两人去了待客的花厅。
“芙儿!”
林氏一看到唐芙,立刻便红了眼眶,站起来想去拉她的手,但顾及着她身边的傅毅洺,到底是忍住了,垂眸对傅毅洺施了一礼。
“妾身见过武安侯。”
“程夫人不必多礼。”
傅毅洺道,说话时依然牵着唐芙的手没松开,就这么直接转头看向另一边的程墨。
“唐程两家乃是世交,程公子又是唐老太爷的学生,情分非比寻常。听闻程公子大难不死,回到了京城,我便带着夫人前来看看,来日祭拜老太爷时也好跟他老人家交代一声,让他泉下有知,得以安心。”
林氏点头,让下人给他们上了茶看了座,这才对程墨说道:“墨儿,这便是武安侯,还有……还有他的夫人,你的表妹,你可还记得他们?”
程墨在两人脸上来回打量了一番,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摇了摇头:“孩儿不记得了。”
林氏眼眶又是一红,几欲落泪,但又不好在客人面前失礼,只能强撑着。
“这孩子虽然回来了,但以往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还望侯爷莫怪。”
说着又看了看唐芙。
傅毅洺听说了程墨失忆的事,之前一直想着他要是不记得唐芙就好了,如今得知他果然不记得,心内大喜,连声说道:“无碍无碍,人回来就好,过去种种皆如过眼云烟,忘了也就忘了,以后才更重要!”
就差直接说“还好你不记得了,她已经嫁给我了,你不记得最好,记得也不还给你”。
唐芙无奈,眼角斜睨了他一眼,然后对程默说道:“表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往的事记不记得都不打紧,只需以后多加小心,莫要再让伯母为你担心了。”
林氏原是程墨父亲的续弦,比程父年轻许多。
但程墨不在的这两年,她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起初时候还几次寻死,差点没能救回来。
是唐芙后来跟她说,她即将嫁给武安侯,而武安侯在蜀中任职,她可以拜托他再去寻找一番,看有没有程墨的踪迹,她这才挺了过来。
但后来傅毅洺也没能找到程墨,林氏难免日渐消瘦,短短两年便苍老了许多。
程墨看了看林氏满头的华发,目光中露出心痛而又惭愧的神情,垂眸点了点头:“是,我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
唐芙本就是来看看他,见他除了不记事以外一切都好,林氏也重回了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又与他们说了会话便准备告辞了。
林氏十分舍不得唐芙,想让她留下吃个晚饭。
但唐芙现在已经嫁为他人妇,她怎好再做些多余的事,让她夹在中间为难?就只得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让程墨送他们出去。
程墨陪同着两人一路向外走,走到半路的时候,傅毅洺身上的荷包忽然掉了。
他赶紧弯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灰掸掉,又吹了两口气,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确定没什么问题,这才挂回到腰间,珍之重之的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
“这可是芙儿亲手给我绣的荷包,弄坏了可就不好了。”
唐芙:“……”
她如何看不出傅毅洺是故意的?但又不好拆穿他,只能转头扶额,觉得有点丢人,又觉得有点好笑。
程墨看着傅毅洺腰间的荷包,沉默片刻笑了笑:“侯爷与夫人真是恩爱。”
“那是自然,”傅毅洺道,“能娶到芙儿是我的福气。”
说着轻轻拉起唐芙的手,稍稍用力在她掌心捏了一下。
两人说话间他们走到了一处岔路口,程墨下意识带着他们往左边那条路走去。
唐芙起初没注意,走了几步却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了原地。
傅毅洺不明所以,问了一句:“怎么了,芙儿?”
程墨起初也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后脸色却是一变。
唐芙看了看眼前的路,又转头看向他,见他目光慌乱,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道:“不知表哥现在有没有空?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墨眸光低垂,不敢抬眼看她,许久后才讷讷地点了点头:“好。”
傅毅洺却是面色一僵,脸都绿了!
他们果然还是要单独说话!
他紧紧地拉着唐芙的手不想让她过去,唐芙走了一步没走出去,被他拽住,回过头莫名道:“走啊,站这干什么?”
诶?
傅毅洺眸光一亮,明白过来她并非想单独跟他见面,是要带他一起去,立刻便抬脚跟上了。
几人走到程家花园,遣退了周围所有下人,在一处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唐芙这才道:“你根本没失忆对不对?你记得我!”
程墨依旧低垂着头,半晌没有说话。
傅毅洺则是一脸震惊,看看她又看看程墨,不明白唐芙为什么这样说。
刚刚一路上程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端倪啊,她是从哪看出来的?
他心中正不解,就听唐芙继续说道:“刚刚有两条岔路,明明应该走另一条路更近的,你若真的不记得了,就应该带我们走那条路。”
“可是当年有一次我从那条路走的时候树上掉下一只虫子落在了我脖子上,还咬了我一口,让我起了一身的红疹,好几日才好全,从那以后我就不敢走那里了。”
“你既然不记得我了,为什么舍近求远,选了一条平日里并不常走的路?”
程墨垂在身侧的手握的死紧,最后闭了闭眼,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对不起,芙儿,我……确实没有失忆,以前的事……我都记得。”
第59章
唐芙在来的路上心中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并不能确定。
此时见他忽然跪了下去,口中还说着这样的话,便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你不想跟我成亲?为了逃婚……便索性借着这次机会藏了起来,对不对?”
她喃喃道。
程墨垂首,许久才艰难地点了点头:“是。”
唐芙睫毛轻轻闪动两下,唇角溢出一声轻笑,也不知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她自幼与程墨定亲,两人青梅竹马,在外人看来亦是郎才女貌,提起他们的婚事没人是不赞许的。
那时她还没有遇到傅毅洺,不知道真正的男女之情应该是怎样的,所以除了他以外从未想过嫁给别人。
她的人生轨迹似乎生来就注定了,与表哥一起长大,然后成亲生子,幸福美满地过完一生。
后来他出了事,她因为种种缘由嫁给了傅毅洺,并且在相处的过程中渐渐对傅毅洺动了心,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心中还曾一度因此对程墨生出愧疚,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辜负了他。
却原来对方对她亦是只有兄妹之情,再无其他。
甚至为了逃婚,为了避开这段生来便定好的姻缘,他竟躲了两年不回京,将自己的亲生母亲都瞒着,置于京城不管不顾!
“那现在呢?”
唐芙冷声道:“你觉得时间已经过了两年,我肯定已经嫁人了,所以就回来了?”
“不是的!”
程墨说道:“我这两年虽然一直藏身于暗处并未被找到,但心里一直不好过,每每想起你和娘,还有老太爷……就觉得充满愧疚,几次想要回京,却又犹豫着不敢,一来二去就耽误到今天。”
“但我真的不是因为算着日子觉得你应该成亲了才回来的,我是昨日……昨日进京前去了趟未凉山,看到了你和侯爷,才知道你已经成了亲。”
“我见你们夫妻恩爱,感情甚好,便想着不如装作不记得以前的事好了,这样说不定……对你我都好。”
唐芙嗤笑一声,眼眶微红。
“是对你我都好还是对你好?装作不记得了你就可以抹去自己为了逃婚刻意隐藏的事实,装作不记得就没有人会责怪你!不然你堂堂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要怎么给人解释你这两年的去向,要怎么解释你置朝廷的任免于不顾,置自己的母亲于京城而不养。”
“到时候一顶不忠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的名声势必一落千丈,说不定还要背上个欺君之罪!”
“所以不管我成没成亲,你都会装作不记得往事,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的名声,保全你的仕途!”
程墨听着她一声一声的指责,眼中亦是涌出泪光,张了张嘴,但最终并未辩解什么,只是缓缓地弯下了腰,额头触地,对她行稽首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