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量力的提议?翟太后正色道:“说。”
谢韫舜道:“儿臣希望能在明年立春为皇上选妃,一同为皇家开枝散叶,子嗣绵延。像吏部翟尚书的嫡长女翟容容等名门闺秀正值适婚之龄,理应尽快择优入皇宫为妃。儿臣提议在皇后之下、六宫之上,增设‘皇贵妃’一位,协助儿臣统领六宫妃嫔,使后宫安定,皇室人丁兴旺。”
这正是翟太后最迫切的心愿啊!侄女翟容容当不成皇后,只要能进宫成为皇妃,自有取代容升为皇后的机会。而她提议增加‘皇贵妃’一位,显然是为翟容容特设。
皇太妃们都在震惊,皇后是极其明显的向太后示好!
翟太后更是震惊,以前接触谢韫舜时,只觉她聪颖貌美,有股凛然的傲慢劲儿。不曾想,她从容不迫的表现出和善,似乎在剑走偏锋?
谢韫舜继续说道:“儿臣的第二个提议是,母后贤德无双,恳请为母后加尊号‘厚德’。”
闻言者震惊更甚。
翟太后很需要这种至高无上的美誉,她梦寐以求,让天下人称颂她。
谢韫舜知道翟太后会喜欢这两个提议,以后还会提出更多让翟太后喜欢的建议。
翟太后内心激动,表情却不苟言笑,俯视着在殿中央曼妙伫立的谢韫舜,她落落大方,有着大家闺秀特有的气质风度,不难猜测,她应也善于圆滑世故的阴谋。翟太后很沉得住气,毕竟见识过太多尔虞我诈,不会为一时的示好动容,说道:“皇后的两个提议先跟谢义大人商议。”
“是,母后。”谢韫舜郑重的道:“儿臣会尽全力说服谢大人。”
翟太后暂时收起针对的锋芒,且看她的表现,道:“给皇后看座。”
谢韫舜微微一愕,不给贺云开看座?皇太后和皇太妃们果然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对他这样寂寂无闻的皇子当了皇上而耿耿于怀。她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贺云开,他平静闲适,习以为常了所有的忽视,并不放在心上。
这场事先准备的对峙博弈,在一方得体的主动中,悄无声息的缓和了。
收下诸位太妃寓意美满的贺礼,闲聊几句后,帝后二人告退。
走出荣盛宫,贺云开若有所思,忍不住偏头瞧了她一眼。
谢韫舜察觉到他的眼神,微笑道:“皇上是不是在揣测,如果威风强势的谢大人见到臣妾刚才如此‘大方’的言行,会作何感想?”
贺云开平和的道:“朕不免揣测令尊的心情。”
谢义强势刚正,绝不会曲意逢迎,尤其是发现翟太后意图扶持翟家势力,更是不留情面的牵制翟太后。
谢韫舜的目光明亮,冷静的遥望天际,清醒的说道:“自今日起,谢韫舜首先是谢韫舜,其次是天华皇朝的皇后,再是谢家嫡长女。”
她是谢韫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能为此承担一切。
贺云开等了片刻,见她不再说下去,问道:“‘贺云开的妻子’排在何处?”
闻言,谢韫舜讪然一笑,道:“臣妾饿了,何时用膳?”
贺云开道:“到了乾龙宫就能开膳。”
乾龙宫是他的居处,谢韫舜问:“一起用膳?”
“一起。”贺云开阔步走在前面,仿佛已经忘记了问出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带领她径直到了乾龙宫。
乾龙宫中比想象中的气派,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器皿物件一丝不苟的摆放在雄伟的宫殿里,却显得格格不入。氛围异常的冷肃,俨然像是被精心修饰的孤岛。
随着贺云开落座准备用膳,谢韫舜深刻的体会到了他在皇宫被严重忽视的存在着。不仅皇太后和皇太妃们对他忽视,在宫女和太监的眼中,他就像是移动的龙椅玉玺,尊贵无比但没血没肉。这一年之余的时光,他活生生的让自己成为了理所当然的傀儡。
膳食陆续摆上了案,八菜一汤。
贺云开平和的道:“这是朕自定的每餐规格,你若觉不够,可吩咐御膳房添加菜肴。”
“够,能吃饱。”谢韫舜漫不经心的拿起筷子夹菜,问道:“我们还需要同房两晚,是臣妾来皇上的乾龙宫,还是皇上去臣妾的祥凤宫?”
“你来朕这里。”
“好。”
谢韫舜用完膳后,就告辞回到祥凤宫,熟悉宫殿各处并随心布置了一番。
入夜,侍女提灯在前,谢韫舜来到乾龙宫,发现有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候在前殿外。
“参见皇后娘娘。”恭敬的行礼之后,宫女道:“皇上睡觉轻,命奴婢们晚上都去歇息,无需在后殿内侍候,奴婢们就轮流值守在前殿外。”
谢韫舜道:“你们也留在前殿外。”
“是。”木梅和木兰齐声应着,恰好能趁机跟这四人攀谈。
在一名宫女的引路下,谢韫舜前往内殿寝宫,沿途漆黑寂静极了,空荡荡的,细碎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寝宫内灯火明亮,一扇殿门敞开着。谢韫舜迈过门槛步入寝宫,宫女将殿门关严,快步退下。
简朴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到了清贫文人的居所,每样东西都散发出志高知足的天性。
“皇后来了?”贺云开温和的语声从屏风后响起。
“臣妾来了。”谢韫舜信步绕过屏风,便见他已是待睡状态,披着外衣闲适的坐在床上,手捧着厚厚的画册慢慢翻阅。她走近瞧了瞧他手里的画册,竟然是画艺栩栩如生的春宫图,图中男女交欢的画面赫然映入眼帘。
贺云开随即合上画册,眼神微醺的轻轻笼罩她。她或许不知,此刻的她,清艳而危险,有种颠倒众生的致命吸引力。
谢韫舜目光一闪,看到大床里侧单独铺放的崭新被褥和玉枕,她若无其事的解开斗篷搭在屏风上,拔去簪钗瀑发垂肩,身姿轻盈的上了床,合衣躺进了被褥里。
短暂的屏息后,贺云开去熄灭了灯火,平躺在她身边。
谢韫舜朝床里挪了挪,裹紧了被子,翻个身背对他,闭起眼睛睡觉。
第3章 忌不合时宜
天刚蒙蒙亮,谢韫舜一觉醒来时,发现贺云开不在身边,他的被褥已凉,是早起还是并未睡下?
四周寂然无声,她缓了缓神,下榻披起斗篷,脚步轻快的回到了祥凤宫。
晨光熹微,谢韫舜闲适的躺在浴桶里泡浴,温水中放置着花草香料包。轻柔的秋风从窗棂吹入,带着清冷的桂花香。
木桃轻声道:“奴婢听她们说,皇上沉默寡言,有时一整天都不闻他说一句话,每日按部就班。卯时去议政殿,当皇太后和谢大人商讨政事审批奏折时,他在一旁安静的用膳,用膳之后,在皇太后和谢大人批阅过的奏折上朱批。随后,便就是在藏书阁里打发时光,等着被安排做应做的事宜。戌时入寝,无需侍候,自皇上登基以来,未见皇上临幸过一人。”
“皇上喜欢阅览群书?”谢韫舜若有所思。
“是皇太后的旨意。因皇上终日无所事事,皇太后就让皇上多去藏书阁翻阅书籍。”木桃道:“皇上似乎没有喜好。”
谢韫舜隐隐一笑。
木桃道:“后宫之人都听皇太后的指示,皇上毫无威信,也从不树立威信,散漫而平和。”
谢韫舜笑意顿敛,起身出浴。
今日是会亲礼,因皇后无三日回门,便设了在大婚后的第二日皇后的父母进宫会见之礼。
天高云淡,祥凤宫的花园里秋意浓,梧桐树叶随意的栖落于地,篱下大片的菊花正待傲然怒放。
明清的阳光笼罩着,谢韫舜于花架前绘画。在狼毫小笔的勾勒之下,满园秋景渐渐映在娟布上,细腻而精极。
木梨轻声上前禀道:“皇上正在殿外,询问皇后的会亲礼是否需要他在场?”
可以不需要,谢韫舜见他态度如此良和,说道:“需要。”
贺云开阔步而至,看到谢韫舜在专心的绘画,便静默的站着。他温煦的打量着她,她眼眸明澈,散发着惊艳大方的美丽,身着玫红华贵襦裙,裙摆处以缂丝工艺绣着栩栩如生的芷兰白鹤。不可否认,她对衣容有着卓越的品味。当然,她还很有胆识。
谢韫舜娴熟的执笔渲染敷色,轻松利落的绘成一幅富丽鲜明的秋意图。搁下画笔,她愉快的笑了笑,道:“用它做一块帕巾。”
木桃应道:“是。”
贺云开温言问道:“皇后身穿的这件衣裳也是亲笔所画?”
谢韫舜看向他,仿佛有一束斑斓的暖光只照耀着他,使他整个人显得温暖俊朗。她款步走近他,欠身行了一礼,道:“是的,臣妾的衣裳、鞋靴之类的衣物多是臣妾画出之后,交给技艺精湛的裁缝以缂丝工艺所制。”
贺云开注视着她的画作,线条很精细,画面有种明亮光鲜的大气。只有一寸缂丝堪比一寸黄金的工艺才能与之相得益彰。
谢韫舜洗净手,笑道:“臣妾的一切衣食用度,皇家认为不必要的开销,都有谢家承担。同样的话,在大婚之前,臣妾的父亲已对翟天后说过。臣妾的曾祖父、祖父和父亲备承两位先帝的恩待,高官厚禄,得赏赐无数,家境很殷实。”
谢家三代高官,又是三代单传。谢韫舜有一个胞兄和两个胞妹,家庭和睦,她自幼就安于阔绰。贺云开则平和的道:“皇后亲笔绘画所制成的每件衣裳都很漂亮。”
谢韫舜笑了笑,偏头将亲笔所画制成的发簪示给他看,一支精美的白鹤发簪,笑道:“还有呢。”
她语声清缓,带着‘呢’字,听上去是个问话。
贺云开专注而温和的看着她的侧脸,她白嫩的肌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下巴自信的微扬,笑靥美丽极了,他平静的道:“你的容貌也很漂亮,身姿曼妙,气质高贵,德才兼备,娶你为妻之人何其幸运。”
谢韫舜一怔,不由得望向他,他神色坦然,眼神真挚。
贺云开呼吸轻浅的回视着她,一本正经的道:“皇后发间的白玉鹤簪很精巧,好看,玉质温润。”
谢韫舜隐隐一笑,随即心下恍惚,他是大智若愚?
木梅禀道:“谢大人和谢夫人到。”
谢韫舜道:“快宣请。”
不多时,一位威风冷峻的中年男子携一位婉约美妇人疾步而至,正是谢义夫妇。
婉约美妇人恭敬行礼道:“臣妇谢顾氏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贺云开温言道:“谢夫人平身。”
谢韫舜附和道:“谢夫人不必拘礼。”
谢义有先帝特许的免向皇室行礼,他凛然的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双目炯炯如炬,语声强势的道:“议政殿有很多奏折在等皇上朱批。”
贺云开心平气和的道:“朕这就去议政殿。”
望着贺云开矫健如风的背影走远,谢韫舜若无其事的把爹娘领入正殿。殿中只有他们仨人,落座之后,她把昨日向翟太后说的两个提议告诉了爹,爹俨然是已经知晓。
不出她的预料,谢义脸色冷沉,拍案喝道:“荒唐,荒唐至极!”
顾氏赶紧温柔的劝道:“老爷息怒。”
“你竟公然讨好她,摧眉折腰,骨气何在!”谢义威视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
谢韫舜神色如常的道:“舜儿绝无讨好她之意。”
“让崔容容入宫为皇妃,迎合她最为迫切的心愿。为她上尊号,给她极渴望的名誉,不是讨她好?”谢义冷道:“你怎么不干脆让她更心满意足,让她妄想拥立为新皇的二皇子掌握实权统领京城衙兵,让她的两个侄子在刑部和户部平步青云。”
翟太后一直想废黜皇上贺云开,拥护与她一心的二皇子当皇上,只因谢义这块四平八稳的巨石无法撼动。在谢义心目中,皇帝不是皇长子贺元惟,是谁都一样没有资格。
谢韫舜道:“舜儿知道爹会暴怒,您是宁可玉石俱焚也不退让的刚硬强势之人。”
顾氏连忙轻道:“舜儿,你这样做一定有合理的原因,是吗?”
谢韫舜稳重说道:“跟翟太后这样善于权衡利弊的城府之人相处,最好的办法是用她需要的东西当筹码跟她交易,处于主动之势的麻痹她。”
“对待她这样个人利益至上者,唯一的办法就是要狠厉的打压牵制。”谢义不容有异议。
“是要打压牵制,舜儿用的是怀柔的方式。”谢韫舜耐心的道:“选妃……”
“多此一举!”谢义语气强硬的打断她的话,道:“你要与她势不两立,立场鲜明的遏制她的野心。”
“爹用强硬的方式对她,她亦用强势的方式回应,你们之间的冲突博弈,已经影响到了社稷国政。”
“你应尽快速战速决,掌控后宫,让她去颐养天年。”
“她在后宫乃至整个王朝的影响力非一朝一夕形成,不宜过于急切,舜儿有办法掌控后宫,让后宫安定。”
谢义沉声道:“你要掌控的不是后宫的安定,是后宫的权利!”
谢韫舜清醒的道:“舜儿会掌控权利,让天华王朝安定、富强。”
闻言,谢义双目圆瞪,“你还在执意于跟元惟的约定?!”
听到皇长子贺元惟被提及,谢韫舜眼帘微垂,笃定的道:“让天华王朝安定富强,是元惟和舜儿共同的志向。”
“元惟下落不明了,没有登基为皇。”谢义语重心长的道:“你们以前共同的志向很好很有意义,但已不合时宜。”
“舜儿的志向不会因他不在了就不在了。”谢韫舜的眼睛明亮,闪烁着凛然的光芒。
“让不合时宜的念头消失!”谢义强势道:“唯有聪慧智勇的元惟登基为皇帝,用凌驾一切的皇权和你一起,你们共同的志向才有达成的可能!”
谢韫舜倒吸了口气,道:“爹,舜儿深信,他在有他在的方式,他不在有他不在的方式。”
谢义冷道:“放弃已经不切实际的鸿鹄之志,全力以赴的对付翟太后,尽快得到后宫的绝对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