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觉得很合身。”贺云开转个身让她看,长衫着实合身。
谢韫舜神色复杂。
“他不敢穿。”贺云开语声平静的注视她。
贺元惟终究是沉稳自律之人,懂得尽可能的保护她,维护她,缓和她的行为所造成的影响,终究不纯粹的问心有愧。
“大清早,他让他母妃派人悄悄送回来。”贺云开仔细的摸着长衫,道:“朕拿到后就穿上了,穿着它去的议政殿。”
谢韫舜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他流露出的不是得意,而是平和,宠辱不惊的平和,只是稍微带着点得到一样东西后对此物的拥有权。
“两件长衫都送回来了。”贺云开随意的穿起外衣,漫不经心的道:“它们面料柔软,穿着舒适,朕要了,两件正好可以替换着穿。”
谢韫舜的眼帘垂下,不与他对视,随手撩起碎发别到耳后,心中理不清是什么情绪。
贺云开坐上床榻,靠近过去,姿势慵懒的偏头瞧她,寻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道:“他忍痛割爱的东西,朕要了,这样算是夺他所爱吗?”
谢韫舜扬眉,看进他温和专注的眼眸,清醒的道:“不算。”
“皇后觉得遗憾吗?”贺云开捉住她的手,她的手修长柔软,这是画出山河日月、万千气象的手,漂亮的耀眼,却穿针引线裁衣缝制,指上有多处深浅不一的针眼。
微凉的掌心经他温暖的手指摩挲触碰,谢韫舜的心头莫名一热,目光闪烁。
贺云开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着,一寸一寸的挪移,温言道:“被朕要了,皇后觉得遗憾吗?”
谢韫舜体会着麻意从他吻下的肌肤向身心蔓延,下意识的深深呼吸,身子没有动弹,视线落去别处,道:“皇上用两件长衫换给他就是了。”
贺云开慢慢的与她十指相扣,轻咬着她的皓腕,意味深长的追问:“皇后悉心而成的东西易主给了朕,皇后觉得遗憾吗?”
“不觉遗憾。”谢韫舜的胸脯起伏不紊,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一动不动的接受着他唇齿下的动作。
贺云开面带笑意,臂弯一揽,松松的揽她入怀中,凝视着她:“有没有失落?”
“没有。”谢韫舜回视她,不明白他为何追问不休,坦诚的大方说道:“既然元惟仍不愿意要这长衫,被皇上要了,皇上觉得穿着舒适那就穿着便是,臣妾何来的遗憾和失落。”
贺云开的笑意渐盛,臂弯紧了紧,平和道:“他不愿意要的,皇后就无所谓的舍得了?”
谢韫舜一怔,这话语表面波澜不惊,却隐约在轻轻软软的起波,波中有细细密密的棱角,四面八方的包围过来,没有形成压迫气氛,但有种被束缚在其中的茫茫然。
贺云开端详着她,她茫然的神情很迷人,眼睛如是罩着朦胧月色,配上她醒目美丽的面容,很容易让人有种去为她指点迷津的兴奋。他前倾上身,将一吻印在她优美的皓颈,惹得她一颤,他情不自禁去逗弄她更多。
随着他的唇埋在她肩颈,不轻不重的吮咬,谢韫舜的心惊了惊,清醒着,凛然回答道:“臣妾舍不舍得,无所谓他愿不愿意要。”
贺云开低低道:“是吗?”
“臣妾赤诚的给或不给,他磊落的要或不要,这种正常的情谊,皇上大概不会懂。”谢韫舜语声从容。
贺云开的动作克制着停下,侧卧于她身边,认认真真的道:“经皇后一说,朕就懂了。”
谢韫舜随即提道:“皇上能换出两件长衫给他?”
“朕已经把要换给他的长衫备好。”
“嗯。”
贺云开诚挚的道:“此时此刻,在这寝宫里所有的一切都归朕所有,朕都稀罕。但是,如果皇后认为有他需要的,皇后可以随意的拿去给他。”
谢韫舜一诧。
贺云开紧接着一语双关的道:“皇后除外。”
除外?不归皇上所有还是不可以随意给出?谢韫舜迎视着他的真挚,莫名的不想深究,仿佛是误入红尘外,不碰触神龛,只说:“臣妾知道了。”
贺云开温存一笑,揽抱她入怀,吻了吻她的额头,尽管她显然并不是真的知道。
谢韫舜下意识的闭了下眼睛,接受着他简单平静的拥抱和亲吻。待他要返回议政殿批奏折,信步走出寝宫后,她洗梳一番,前去冷宫找贺元惟。
贺元惟把合适的皇妃名单告诉她,没有再提长衫一事,他们懂得彼此的决定。
听罢,谢韫舜思索着,道:“这六位闺秀确实很合适。”
“你有别的考虑?”贺元惟看得出她不完全赞同。
“相比之下,哪两位温柔乖顺的闺秀较为合适?”
“嗯?”
谢韫舜大方说道:“皇上喜欢温柔乖顺的女子。”
贺元惟笑了笑,道:“她们心窍玲珑,这对于她们并非难事。隐藏心性,装出温柔乖顺,取悦献媚,她们擅于此道。”
“最好能有两位皇妃是本性使然。”谢韫舜不免唏嘘翟容容,她有着女子也喜欢的温柔可人,只因为她是翟家闺秀。
“不希望皇上整天面对的都是虚情假意?”贺元惟隐觉惊讶,莫非她在同情贺云开?
谢韫舜如实承认,道:“平心而论,往后有几十年的时光,无一真实中意之人陪在身边,多无味。”
见她真的在为贺云开着想,贺元惟道:“舜舜,你多虑了。”
“何出此言?”
“并不是任何温柔乖顺的女子,都能让皇上喜欢。他喜欢的是他喜欢的女子对他温柔乖顺。”贺元惟可想而知她在皇上面前的样子,她骨子里就不是巧笑嫣然侍奉男子的女子,她有自己的气概和风度。能有幸见识她温柔姿态之人何其幸运。
谢韫舜若有所思。
“皇上遇到中意之人,无所谓出身,都可以封选为嫔。”贺元惟不由得想到了先帝时的何贵嫔,入宫前是寻常女子,受宠极了,肯定是有人把她安插在先帝身边,但直到她死也不知是谁。
谢韫舜恍然,是呀,六宫皇妃之下是十二嫔妾之位,贺云开身边本应该不缺女子,却连个侍寝女子也没有。
“别再多虑。”贺元惟沉稳说道:“先以这个名单与太后和太妃们博弈,尽快选皇妃入宫,你坐享其成。”
谢韫舜清醒的点头,已然明白自己是多虑了,想必贺云开也有自己的计划。她收起不必要的顾虑,熟记住六位合适的闺秀,冷静的遵守自己的本分。
清静的院落,院外是野心勃勃欲望无穷的宫廷,院内是志趣相投的二人。
花架下,微凉的春风吹抚着,他们相对而坐,慢饮着茶,一起商量讨论着用什么办法逐一的攻克,以及做好出现意外的应对之策,要达到目的。
他们很默契,很快就得到了一致的办法,只待她实施,并随机应变。
午后,她神色如常的回到了祥凤宫,开始盘算着如何一步一步落定。
第31章 宜乐意
连绵不绝的降雨停歇了,风和日丽,早春植物悄无声息的抽出了新芽。
迎着明媚的春阳,谢韫舜穿过御花园,来到荣盛宫,恰好翟容容也在。多日不见,翟容容的气息里不复往日纯粹透彻的单纯温柔,隐有哀伤,我见犹怜的淡愁。
翟容容温柔乖顺的行礼问安,瞧着皇后一袭艾绿襦裙,裙子绣艺精细,大片清雅花瓣栖息枝桠,繁茂而浓淡相宜,配上相同清雅的簪子,不禁惊羡皇后对服饰的设计和品味,更为羡慕她是皇后。
寒暄过后,谢韫舜落落大方的征询道:“母后,近期天气明媚,何日册封容容为贵妃?”
闻言,翟太后捏起一块糕点,细嚼慢咽的吃着,眼底一抹恼意闪过,因为翟容容。她本是决心放弃翟容容另择翟家闺秀,然而,容容带着两个很可行的法子哭泣跪求。她的心有点软了,毕竟是自己培育十几年的苗,面子上也丢不得。
容容的法子胜算很大,需要恰当的时机,翟太后必须保障她的法子有实施的机会,端正的说道:“依哀家之意,等到春分之际,跟皇妃一同册封。”
再度延缓?谢韫舜不着急,拭目以待她们的手段,距离上次延缓已过了六日,还没有动静。见翟容容一副逆来顺受没有主见的模样,她从善如流的道:“是,母后。”
翟太后满意她没有异议、没有询问原因的接受,便稍微放松心情的问道:“六宫皇妃的人选可有眉目?”
“儿臣初选了十五人。”谢韫舜将十五位闺秀的家世逐一详细说出,目标的六位人选散在其中。
是一份很稳妥的名单,适龄的闺秀们皆是出自名门世家望族和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而翟家宗亲有两位闺秀,翟家连亲有一位,皇后未免过于大公无私且明显的偏向翟家。
既然如此偏向,翟太后暗暗思量,不顾翟容容在旁,神色不明的试探道:“贵妃一位指定容容,会不会有失公允?”
翟容容不由得悲哀,太后俨然仍是不放心,心存别的幻想,想借机用择选贵妃的形式,选出别的翟家闺秀为贵妃。
谢韫舜察觉出太后的意思,冷静说道:“普天之下的闺秀,唯有容容一人堪能胜任贵妃一位,如果不是容容,便也不存在贵妃一位。”
“只要皇后不担心世人妄议即可。”翟太后极不情愿的打消了念头,免得节外生枝,更为憎恶容容经受的意外,也更为怀疑这是谢家设陷的阴谋。
“儿臣不担心。”谢韫舜清楚的感受到了翟容容充满感激的眼神。
翟太后表态道:“哀家支持皇后初选的皇妃名单,先行保密,待春分之日,密宣她们入宫选妃。”
“是,母后。”谢韫舜微微一笑,太后的支持在预料之中。随即,说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儿臣希望明日去议政殿,再跟谢大人商议翟府二位公子提拔为尚书一事,望母后准许。”
“准。”翟太后这两日正想起此事,是时候尽快落实了。她通过迎春大礼博得了风光,翟家需要在朝堂赢得与之匹配的荣耀。
谢韫舜沉思片刻,漫不经心的道:“母后,儿臣有一件惦记了两年的事,也请母后准许。”
“何事?”翟太后心生警惕。
谢韫舜从容说道:“儿臣听闻垠口有种特别的花,只能在垠口的水土上生长,花期是立春和春分之间,花开遍野,特别美,儿臣惦记着想去赏花。”
“垠口?”
“距离京城约九百里的一个小县。”
翟太后一惊,皇后想出宫去百里之遥的地方赏花?!这很不合规矩!她真敢想啊!正如她去岐蜢山剿匪一样,简直是匪夷所思。
谢韫舜认真的道:“一年不去赏花,儿臣就觉得遗憾一年。儿臣会在春分选妃前归来,请母后准许。”
皇后随意出宫史无前例,翟太后绝不能纵容的同意,没有等她说出不准许,谢韫舜紧接着说出的话,使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谢韫舜大方说道:“儿臣出宫这段时间,有劳容容多进宫陪侍皇上。”
太好了,正好有很多机会实施她们的法子之一:想方设法获得皇上的临幸,制造落红假象,验身时非完璧之身便在情理之中。
翟容容满心欢喜,期盼着翟太后的同意。
翟太后自然要同意,不能失良机,克制着激动,不苟言笑的道:“皇后随意出宫本是不合规矩之事,既然是皇后的夙愿,哀家实不忍皇后一直遗憾下去,准了。”
谢韫舜欣喜道:“谢谢母后。”
“何时出发?哀家派禁军侍卫护送皇后。”翟太后严肃的审视她,自古以来的历代‘皇后’,无不把‘皇上’视为一切的活着,唯独她对‘皇上’淡漠的不可思议,不仅敬而远之,还给别的女子机会。她就真的不担心被取代吗?何来的底气?
“谢谢母后的好意,儿臣觉得不便兴师动众,想让谢家府卫兵护卫。”谢韫舜清醒的道:“三日后出发。”
“哀家支持皇后的决定。”翟太后语声平常,很乐意如此,会通知二皇子派人再度埋伏暗杀,必须尽力使她有去无回。真是一举两得。
告退出了荣盛宫,谢韫舜就散步入乾龙宫,告诉了贺元惟这个好消息。
翌日,谢韫舜进议政殿见谢义,得知谢义正在按贺元惟的新计划准备,欲近日上书在早朝时当众禀奏提出,引起朝臣的议论和重视。
谢韫舜郑重说道:“为了使舜儿尽快获得较大的名望,元惟有了更好的主意,他提议由舜儿为首进行提出、推动、设计完工,不由爹提出推动。让天下人知道这件事是舜儿的主张,舜儿享有最大的功劳。”
谢义思考了一会,道:“元惟这个的主意好。”
谢韫舜隐隐一笑,只要是元惟的提议,爹就慎重对待,随即道:“元惟提议,由舜儿亲自去一趟垠口,回京后顺势提出,最为合乎逻辑。”
“让远川带暗卫和府卫兵护送你。”谢义赞同贺元惟的提议。
“两日后出发。”谢韫舜冷静的道:“让兄长像上次一样,暗卫先行出发,肃清埋伏。”
谢义道:“远川自会安排。”
谢韫舜没有说将翟府二位公子提拔为尚书一事,知道爹绝对不会同意,并且毫无商量的余地。
走出议政殿,谢韫舜漫无目的的逛了逛,随意般的进了乾龙宫,去告诉贺元惟消息。
侧殿前,遇到了等候她的贺云开。贺云开温和的注视她,问道:“皇后要出宫,到近千里远的地方赏花?”
谢韫舜遣退侍从,微笑道:“是的,两日后出发。”
“皇后本打算出发前一刻才告诉朕?”贺云开语声平和,有自知之明的以无关紧要的人自处。
确实如此,谢韫舜打算临出发前向他辞别,免得他又有她不辞而别的理由,道:“臣妾春分前回宫,不耽误皇上的选妃。”
贺云开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