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稍一用力,便将状似疯魔的老人推了开来。
俊美面庞满是冷意,他哑声开口,“抓谢福生的是刑部的人,不归镇抚司管,有在这儿撒泼放赖的功夫,不如将贪进肚子里的银钱吐出来,说不定还能救他一把。”
对独子的担忧、对谢崇的怒火,此时此刻化成滔天巨浪,几欲将族长淹没,他眼珠子里满是血丝,破口大骂,“你跟你那个冷血无情的娘一模一样,都是疯子,将来说不准也会做出弑亲背德之事,到了那时,你千万别后悔!”
听到这话,谢崇心脏紧缩,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生怕清儿信了族长的话,对他生出忌惮。
事实上,周清并不在意族长说了什么。她活了两世,就算一开始瞎了眼,错嫁给罗豫,但谢崇与那人完全不同,满腔情意无比炙热,她宁愿相信自己的心,也不信这些胡言乱语。
将胸臆中的杀意强压下去,谢崇突然站起身,走到族长面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若你同意分家,我便出手救下谢福生,否则便擎等着给他收尸吧。”
“你!”族长目眦尽裂,气的浑身发抖。
谢崇没有理会,拉着夫人快步离开。
周清的身量在女子中不算矮了,但却只到这人的胸口,此刻有些跟不上他,累的不住低喘,小脸儿绯红,莹亮杏眼也蒙上了一层水雾,就跟挂着晨露的花苞般,娇艳可人。
听到动静不对,谢崇顿住脚步,见她累成这副模样,男人高大的身躯瞬间僵硬,彷如雷劈一般。
“清儿,都是我不好,我不该、”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周清正色开口,“在妾身心里,指挥使样样都好,世上没有谁能及得上你。”
“方才你没听到族长说的话?他说我会跟我娘一样,杀害至亲,你就不怕吗?”宽厚的大掌用力按住双肩,谢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突然不敢再看那张熟悉的面庞,生怕在她眼中发现鄙夷与惊惧。
他们站在假山后面,这里背阴,常年没有日光照射,地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一阵冷风吹过,周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见状,谢崇什么也顾不得,赶忙将人抱在怀里。他常年习武,体温比普通人要高些,热度透过层层布料传递过来,还夹杂着急促狂乱的心跳声。
周清有些不忍,柔声劝慰,“我都不怕,穆承又在害怕什么?当初我不敢再嫁,你是怎么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有一辈子的时间来作保证,难道此刻要食言不成?”
第82章 教训
对于谢崇的心思, 周清也能猜到几分。其实他们性格很像, 越是在乎的东西,就越害怕失去。
自己上辈子虽然受了不少苦楚, 重活一世却有至亲爱护,又远离了如同血蛭一样的罗家人, 已算顺遂;谢崇幼时失去双亲,在镇抚司长大,就算有耿叔照顾着, 到底也无法代替父母,那种滋味儿定不好受。
想到此, 周清更是心软, 伸手环住男人结实的脊背, 一下下轻拍着,小脸儿贴着胸膛, 幽幽兰香逐渐散开,让谢崇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此处太过潮湿, 先回去吧。”到底怕夫人受了风寒,谢崇说完便拉着她转身往外走,脚步比刚才放慢了几分。
过了一刻钟功夫,他二人才回了飞轩阁。
*
谢崇夫妻从正堂中离开后,侯氏满嘴苦涩, 整个人都快被一种名为后悔的感觉给吞没了, 要是她没听宁玉芜的挑唆, 安安生生在府里过日子, 谢崇就不会生出分家的想法。一旦他离开,谢府的好日子恐怕也到头了!
侯氏面皮无比僵硬,冲着族长道,“福生侄儿被关进刑部大牢,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大哥四弟先回老宅吧,家里说不定也乱了套。”
明知侯氏是在故意赶人,族长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只有谢福生一个儿子,那就是他的命根子,不容有半点差错。狠狠瞪了那对婆媳一眼,族长甩袖离开。
眼见着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宁玉芜心中甭提有多难受了,她指尖颤颤,不敢看侯氏难看的脸色,哑声开口,“婆婆,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玉芜没想到堂兄会如此在乎周氏,连她的儿子也视如己出。本想提前防范,不料却惹怒了他。”
“你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既然嫁给了岭儿,就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千万别再生出事端,否则我们母子都得被你连累!”说完这话,侯氏扫也不扫她,几步离开了正堂。
宁玉芜好险没被气的吐血,她之所以会主动认错,只是为了给侯氏一个台阶下,毕竟出手前她也同意了,甚至去京郊将族长请过来的还是她的人。眼下将错处一股脑儿推到自己身上,真是厚颜无耻!
最近明仁帝下旨,让镇抚司彻查断骨花的来源,谢崇万分奔忙,实在分身乏术,无法去探望云安。
周清身为他的发妻,夫妻本一体,自然得担起这份责任。她从库房中挑选了不少养身的药材,就连陛下赏赐的百年老参也一并带着,坐马车直接往耿家赶去。
耿叔在世时对谢崇无比照顾,这份恩情不能不报,况且耿云安是因为他们才受了无妄之灾,委实可怜。
晌午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叫卖的摊贩不知有多少,道路不畅,走了足足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耿家门口。
刘百户上前敲门,好半晌才有人应声,待看到苦着脸的同僚时,他极为诧异,忍不住问,“怎么是你开门,衡嫂子呢?”
“自打云安受伤,衡嫂子就怨上了指挥使,这段时日她白天出门,快到傍晚才回来,也不知去了何处。”徐百户摇头叹气。
周清生了铮儿,也清楚孩子对于母亲而言究竟有多重要,衡氏心里怨恨谢崇,她虽觉得不忍,却也无话可说,若不是因为他们夫妻,耿云安根本不会受伤。既然如此,还不如好好补偿,不求有功,但求无愧。
怀里捧着木匣,她边往里走边问,“云安的身体如何了?可健硕了些?”
徐百户对指挥使无比崇敬,对夫人的态度亦是如此,他沉声答道,“身子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人每回过来都会带上许多名贵的药材,补了这么久,将云安养的白胖,比受伤之前都要富态。”
听到这话,周清低低一笑,倒是放心不少。她以前来探望时,少年一直处于昏迷之中,那副瘦可见骨的模样令人心疼极了。幸而在衡氏与徐百户的照顾下,他早就行动自如。
此刻正坐在桌前读书的耿云安抬起头来,看到逐渐走近的女子,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般绝色,玉白的肌肤挑不出半分瑕疵,杏眼莹亮水润,如同闪耀在天幕上的繁星,让他不由摒住呼吸,面颊涨红如血。
徐百户也是从毛头小子过来的,拍了拍耿云安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这是指挥使夫人,你叫嫂子便是。”
少年怔愣片刻,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叫了声嫂子。
周清只当没有发现耿云安的异常,她将木匣放在桌面上,打开盖子,将补气益血的药材一一取了出来,笑盈盈道,“指挥使奉陛下之命查案,最近忙乱的很,便让我送些药材过来,炖汤时稍微加些参须,也不必多,慢慢就能补齐亏空。”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衡氏回来了。
一看到周清,衡氏面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恨恨道,“我们耿家庙小,容不得谢夫人这尊大佛,要不是指挥使几次三番来到这里,云安怎么会出事?都是你们害的!”
“娘,您别这么说,此事与谢大哥无关、”少年放下手中的书册,几步走到母亲身畔,扯着她袖口轻声劝慰,生怕她再说出什么锥心之语。
衡氏一边冷笑一边将药材装回去,塞进刘百户怀里,“无关?要真是没有半点瓜葛的话,这帮人何必一次次来此送药,不是心虚还能有什么?你跟你爹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傻子,竟干这些引狼入室的混账事!”
周清不愿与人争执,更何况他们的确亏欠了耿叔父子,就算衡氏骂的再难听,她也无法反驳。
缓了一会,她哑声解释,“衡嫂子,云安受伤的确是我们的错,您心中再怨、再恨,我都能理解,只是这孩子身体虚弱的很,慢慢调养才能痊愈,总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耽搁了他。”
闻得此言,衡氏心头火气更旺,仿佛被踩了痛楚一般,声音十分尖利,“按谢夫人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当娘的会害了儿子?虎毒不食子,我是云安的生母,比你们这些虚伪的人更在乎他!”
周清还想再说什么,衡氏已经拿起了扫把,将他们都赶了出去,云安站在旁边,急的满头大汗,却根本拦不住。
暗褐色的门板被关的严严实实,周清满眼歉意,冲着徐百户道,“我被赶出来也就罢了,没想到还带累了你。”
徐百户本就是个糙汉,这点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连连摆手,“夫人不必如此,等过段时日再来也就是了,上回指挥使来到耿家,被衡嫂子狠狠打了一通,本以为闹了一次也该消停了,没想到今天也折腾起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杏眼微微眯起,周清淡声发问,“大人也被衡氏打了?”
见自己说漏嘴了,徐百户暗暗叫糟,本想打个哈哈将此事糊弄过去,偏偏夫人精明的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有他不说实话便不离开的架势。无奈之下,徐百户只能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原来谢崇将耿云安送到医馆后,髓海的病症便爆发了,无奈之下,他只能让手下将少年送回家,而后才来此探望。
衡氏看到满身是伤的儿子,当即就跟疯了一般,恨极了谢崇。在他来到耿家,跪在耿叔牌位前忏悔时,衡氏提着菜刀便冲了上来,在男人胳膊上砍了一刀,亏得徐百户反应快,及时将人拦住,这才没有酿下大祸。
此时此刻周清气的浑身发抖,甭提有多难受了。
谢崇表面上身居高位,但掌管偌大的北镇抚司,他背地里承受着无与伦比的压力,这些年受了不知多少伤,每每看到男人身上的疤痕,她心口都泛起尖锐的痛意。
闭了闭眼,女人艳丽无比的面庞上也透出几分狰狞,“当初的事情虽与指挥使有关,但罪魁祸首还是那帮歹人,没想到衡氏不分青红皂白,还想着杀了大人报仇,好!还真是好的很!”
将装满药材的木匣一把夺了回来,周清冷笑一声,“既然云安的身体已经好全,这些药材也没甚用处,弄不好还会被人当成毒.药,如此后果我可承担不起。”
两位百户听到这话,不由对视一眼,只觉得衡氏万分糊涂。云安受伤的确是受了大人的牵连,但耿乔在世的时候也没少结仇,若不是镇抚司一直护着,他们母子哪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况且往日送来的药材都收下了,方才直接拒绝,不就是为了落夫人的脸面吗?
周清上马车后,两手攥着香帕,好悬没将做工精致的布料戳出个窟窿,她心中暗忖,等回去后肯定不放过谢崇,若不让他长教训,下回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第83章 解毒
周清回到飞轩阁时, 谢崇还在镇抚司中,并未归来。
当初她尚未出嫁, 席氏怕累坏了女儿,想要请乳母分担一二。哪想到铮儿却不干了, 甭看着这孩子平时不爱哭闹, 无比乖巧,实际上脾气倔的很,就跟小牛犊子一模一样,不止不喝乳母的奶水,还扯着嗓子不断叫唤着, 哭得撕心裂肺。
周清本就愧对孩子, 看见他掉眼泪,整颗心都要碎了,便不顾辛苦亲自喂养铮儿,只让乳母从旁照顾着。
卧房的屏风后摆了一张软榻, 她坐在榻上, 几下将衣衫扯开,铮儿看到了“食物”,吃的无比香甜。
食指点了点小娃白生生的脸蛋, 周清眼底浮起几分笑意,金桂站在旁边伺候,无意中瞥见雪腻脖颈上的点点红痕, 小丫鬟不免有些羞窘, 低下头不敢乱看。
说起来, 这几个月铮儿长开了不少,皮肤继承了母亲,极为白皙柔嫩,眉眼与谢崇生的十分相似,要不是周清先前嫁过一回,恐怕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毕竟是亲生父子,怎会不像?
孩童都愿意亲近自己的母亲,铮儿也不例外,就算吃奶吃的肚皮鼓胀,他依旧赖在周清怀中,小胳膊不断挥舞,嘴里也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那副模样委实可爱。
突然,门外传来丫鬟请安的动静,周清微微皱眉,将孩子放在软榻上,伸手将绯色的系带系好,又拢了拢衣襟,刚收拾妥当,面容俊美的男人便大阔步走入堂中。
金桂也是个有眼色的,行礼后便抱着小少爷退了下去,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紧紧阖上。方才夫人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眼角眉梢无不透露着阴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时此刻,女人穿了件月白色的裙衫,襟口松松垮垮,有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贴在颊边,墨黑与玉白相互交映,再配上紧抿成一条线的艳丽红唇,这副勾魂摄魄的景象,让谢崇浑身僵硬,呼吸也急促了不少。
瞧见他这副模样,周清心中更怒,她神情冷漠,一语不发,冲着这人福了福身,转身就要往外走。
可怜指挥使刚从诏狱中出来,回府的路上满脑袋都是媳妇,本以为到家便能将人抱入怀中,噙着嫣红的檀口,箍住纤细的小腰......哪想到事与愿违,不知哪个混帐东西招惹了清儿,连带着他也遭了迁怒。
一把握住纤细手腕,谢崇稍一使力便将人抱进怀里,不顾那微不足道的挣扎,哑声发问,“到底怎么了?你若是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去问刘百户。”
“指挥使做了什么好事,难不成全都忘在脑后,需要妾身一一点明?”想起衡氏那副嚣张的德行,她心口便涌起了浓浓郁气,甭提有多难受了。
谢崇万分不解,他握着雪白柔荑,指天发誓,“清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人,活了这么多年,也只碰过你一个,否则当初行房的时候,也不会因为经验不足弄疼了你、”
周清面颊涨得通红,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来,顿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扯着他的外袍,三两下将衣裳拽下来,露出了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她眼圈泛红,沉声问道,“这是衡氏用菜刀砍的吧?指挥使瞒了妾身这么久,若非今日去了耿家,你是不是准备瞒一辈子?”
谢崇被堵得哑口无言,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耿叔对他有恩,云安又是因为他的连累才会白白受那么多的苦楚,就算衡氏心里恨极了他,谢崇也毫无怨言,但清儿去了耿家,碰上那妇人,是不是也受伤了?
想到此,他心房狠狠一颤,整个人几乎要被焦急给淹没了。手掌按住女人的双肩,上上下下来回巡视,确定爱妻没有受到半点伤害,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