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们都知道这段时间都不会有官吏来使坏,荣桀便要带着兄弟们回山造房子,要走的时候颜青画安静跟在他身后,又回头望了一眼自己原来的家。
荣桀牵起她的手,回到房门前取下那个“颜宅”的牌子。
“岳父的字真好看,回头挂咱家门口,瞧着就比别人家大气。”
原本颜青画心里头还十分不舍,叫他这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咱们家怎么能是颜宅,还不叫兄弟们笑话去。”
那不就成了倒插门吗?
荣桀嘿嘿一笑,什么都没说。
等往山上回的路上,刚才莫名消失的那几个弟兄又回来了。
他们瞧着跟离开时没什么不同,身上依旧干干净净的,一丁点血迹都没有。
荣桀见颜青画不停打量他们,略一沉吟便明白过来:“你知道了?”
颜青画点了点头。
荣桀沉默一会儿,哑着嗓子问她:“怕吗?”
颜青画回头看他,看起来沉静极了:“你做的是好事,我怕什么?”
你是为了我,为了杏花村,甚至是为了梧桐镇的百姓们,我为什么要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荣大当家:看什么看,老子姓颜不可以吗?认不认识这个字?老子教你写写。
大嫂:哦?你教?
荣大当家:不不不,您教。
第19章 搬村
山里房子建得快,上午他们下山时连竹子都没伐,现在一看几栋竹屋的一层地基已经打完了。
这一天来回颠簸,又不习惯骑快马,颜青画回来就不太舒服,晚膳都没用便睡下了。
荣桀给她带了点米汤放在卧室里,然后便去帮着兄弟们造房子。
冯思远如今也是坐三望四的人了,又是个白面书生,这会儿跟在一边也不过就是打杂,做不了挥汗如雨的苦力。
见荣桀来了,他上来说:“知道今天有大事,我就下山跟张大哥商量了一下。他说两个村都有至少十几户已经绝户,田地也有余,若是杏花村真能搬来,便叫着全村人一起帮忙收拾,要不然肯定会耽误春种。”
荣桀颔首,低声道:“多谢。”
冯思远笑笑,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大当家见外了。”
山寨里两个读书人,叶向北外向,一直管着外账。冯思远年纪大也更沉稳,便一直打理内务,他是和气先生,寨子里的少年们都很喜欢他。
荣桀见他认真在那砍竹子,犹豫片刻,便说:“青画最近查了书,说是有法子增加梯田的亩产,你跟向北若是有空,还是一起商议商议才好。”
冯思远眼睛一亮。
读书人最珍惜书本,奈何梧桐镇原本就是个穷乡僻壤,荣桀他们下山办事时特地帮两人搜刮过书,也没找到什么值得细品的珍本。
“这几日看来,夫人确实是真心留在咱们山寨,观其品性,一看便是大家出身,言谈举止都很不凡。”
荣桀顿了顿,垂下眼眸没说话。
颜青画是什么样的品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冯思远抬头看着远处青山,夕阳余晖诡谲,染红了沉沉暮色。
“这年月,是咱们委屈夫人了。”冯思远叹了口气。
荣桀手里工作不停,思绪却飘得很远。
看到颜青画家里那几箱子书,他便渐渐清醒过来,若不是世道艰难,颜青画这般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定不能这样简简单单嫁给他。
他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头明白着的。
他一个屠户家的儿子,大字不识几个,如今又落草为寇,实实在在委屈了姑娘家。
冯思远心思细腻,见大当家难得有些低落,不由心里头好笑。
倒是没想到,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有一天也会担心自己配不上媳妇呢。
“大当家,你年纪轻轻就带着咱们寨子过得丰衣足食,比许多世家儿郎都要强得多。”冯思远轻声道,“原是什么出身、识不识字又有什么要紧的?最关键是我瞧夫人都没在意这个,你便也不用太往心里去。”
荣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沉静,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还不够。”冯思远听他轻声回了一句。
次日颜青画醒来时,荣桀还未醒,她静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让疲累的四肢恢复活力。
她原是想让荣桀多睡一会儿,结果自己肚子不争气,刚醒来就咕噜噜乱叫。
荣桀一下子惊醒,好半天才醒过神来,一个猛子起身下床,去桌上看那碗米汤。
“昨天带回来的,还能吃,你去洗漱吧,我给你热热。”
倒是颜青画还傻愣愣躺在床上,见他急匆匆披上外衫便下了楼,不由轻声笑了。
这人真是,好得过分了。
颜青画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顿觉腰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大腿内侧火辣辣得疼,动一下都难。
她昨天已经上过药了,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可刚一上山就病两次,她也不好意思躺在家里什么都不做。
颜青画挣扎着下了床,磨磨蹭蹭去漱口净面,然后就坐在外间里直喘气。
真的太疼了,也不知道荣桀他们的皮肉都是怎么生的,见天骑马都没见腿疼。
荣桀端着热好的米汤上来,小心翼翼递给她,然后就坐在她身边皱眉头:“今日没什么事,你就在家休息休息,杏花村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向北跟阿凯会负责从中联络,不会出乱子。”
颜青画抿了抿嘴唇,没讲话。
荣桀跟她认识不到十日,因为足够细心,多少是有些了解她的。
这姑娘好强,不愿意成为拖累,上了山就拼命干活,一丝一毫都不松懈。
可她在荣桀眼里还只是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又是读书人,刚学骑马都会很难受,真不用这般勉强自己。
他想了想温声道:“咱们寨子没那么多规矩,地里活有人做,外面事有人管,在我这里你身体更要紧,先养好了,才能更好为寨子出力不是?”
“你不用总是那么着急,那么紧张,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了。”
颜青画低下头去。
荣桀抬抬手,他一张俊颜莫名红了,脑子里前思后想的,最终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颜青画没抵抗。
“骑马是门学问,我刚学的时候也这样,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好呢。”
他不是个特别啰嗦的人,只每每面对她,身上所有的温柔都要溢满出来,他不由自主就会唠叨。
身在异乡,难免不忐忑。
对于山寨来说,她一个刚“嫁”过来的媳妇,确实还只是个外人。
若不是荣桀对她态度自然亲切,她可能会更小心谨慎,不会这么早就把家里的书都搬过来。
因为她能感受到荣桀对她的用心,对她的爱护。
她接过碗,小口小口喝着米汤:“那我就在家里休息,等好了一定先学会骑马。”
荣桀笑笑,心里畅快起来。
今天寨子里还有事,荣桀见她乖乖答应留在家里,这才松了口气出门去。
颜青画磨磨蹭蹭挪到书桌边,打算先把最近自己思考的事都记下来,然后一件一件同寨子里的人商议,慢慢执行。
她刚写了几条,就听到敲门声。
顾瑶兰拎着篮子上来,还没见着人就先听到音儿:“你看看你们家大当家的,还没吃饭就催着我来送,怕你饿着呢。”
颜青画到底也是小女儿心肠,一听这个心里头就甜,面上却还要嘴硬:“你就不怕我饿着?”
顾瑶兰噗得就笑了。
她自己也还没吃,带了两碗荞麦面疙瘩、几个芋头和一小碟八宝咸菜,便算是两个人的朝食了。
颜青画这会儿站起来都难,同顾瑶兰也算是熟悉,便也没那么客气,收拾好书桌叫她把碗摆上。
面疙瘩里有不少的小青菜,还滴了香油,闻起来香喷喷的,叫颜青画肚子又叫。
“你昨日就没吃,大当家还担心你又病了。”顾瑶兰担忧道。
颜青画面上微红,喝了一口菜汤,香浓的滋味滑过喉咙,暖暖烘着心房。
“瑶兰你会骑马吗?”颜青画问。
“我会的,那时候也是学了好久才能顺利小跑起来。”顾瑶兰笑着说,“你不用担心,大当家骑术了得,咱们寨子里的矮脚马比寻常的枣红马更好,你学会了就知道了。”
说起矮脚马,颜青画心里头却有诸多疑点。
她迟疑片刻还是问:“这矮脚马,可不是咱们大陈的品种。”
这话说得含蓄极了,鲜卑以矮脚马闻名天下,若非他们手里有成群的矮脚马作为战马,在跟大陈的这几年交锋里早就落了下乘。
矮脚马个头比大陈特有的枣红马小,腿短韧性强,吃得少跑得快,可以说是非常优良的战马。
因为有它们的存在,鲜卑的骑兵一直所向披靡,大陈的步兵哪怕数量以几倍多之,也不可能每次都大获全胜。
顾瑶兰沉默片刻,见她没有其他意思,这才道:“这些矮脚马我上山前便有了,我那时候问过叶哥,他讲说是早年老当家去洛水买来的。”
他们山寨依山而建,上下极为不便,大陈本地的枣红马腿上力气小一些,爬山困难,因此老当家就动了心思,也不知怎么地就从洛水买了几十匹矮脚马。
这一批矮脚马里还有十几匹母马,雷鸣和雷强两人的爹是养马好手,仔仔细细把这个小马群养活下来,如今新生的小马儿也渐渐长大,寨子里弟兄们越来越多,马儿也依旧够用。
颜青画微微皱眉,心里头落了这个事,面上却不显。
顾瑶兰一看就就不知原委,再问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
休息的这几天颜青画一门心思写她的策书,几乎把寨子里面临的问题都想了一遍,甚至还来回翻看书本,态度相当认真。
荣桀每天回家时都能看到她在书桌前聚精会神,也不由跟着安静下来。
杏花村的村民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搬家,大小店村的村民们帮着他们收拾荒废的屋舍和田地,一时间村里人声鼎沸,好一番欢喜景象。
自从天盛十年之后,他们还没这么热闹过。
等颜青画腿脚利索一些,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搬家”已经落到尾声,村民们都是实在的庄稼人,家里能住人就赶紧着耕地插秧,赶着日子把地里事都忙完了。
颜青画现在还下不了山,却也尽自己所能帮着大小店村重新编了户籍册子,镇使现在不敢为难山匪们,叶向北领着几个兄弟往衙门走一趟过场,这迁村的事便算办成。
三月落定,四月始来,转眼便是清明。
颜青画在山寨待了半个月,好似真的成了“大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荣大当家:我媳妇是老厉害老牛逼了,配不上配不上。
大嫂:那咋办,离了吧。
荣大当家:我就是说说QAQ
第20章 传闻
随着又一场春雨来袭,寨子里的人们渐渐收起笑脸,沉静下来。
乱世艰难,家家户户人口凋敝,清明要祭拜的亲人太多,叫每一个人都压了心事。
清明前一日小雨淅沥,天阴云厚,叫人心里头发闷,怪难受的。
正午时分,颜青画正坐在家中核对账目,荣桀打着油纸伞归来,手里拎着两人的午膳。
颜青画抬头瞧他,起身帮忙布置餐桌。
这是他后来特地做的方桌,平日里吃饭喝茶谈事,坐这里也方便。
一人一碗菜汤,颜青画用筷子拨了一下,竟发现自己碗里有个鸡蛋。
她顿了顿,把那香喷喷的荷包蛋夹成两半:“今日不忙?”
荣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把那半个荷包蛋放到自己碗里:“你也吃。”
“青画,这是给你做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吃这做什么。”荣桀说着就想夹回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颜青画轻飘飘看了一眼,顿时不敢说下去了。
这媳妇哪里都好,就是不好糊弄,她每次定下来的事,一个眼神就能叫他乖乖听话,毫无抵抗能力。
心里头这么想,他却偷偷扬起嘴角。难得仔细地咬了一口那半个荷包蛋,不舍得咽下去,还要在嘴里回味一二。
吃得仿佛珍惜佳肴。
两个人安安静静用过午膳,颜青画便问他:“明日里是否要上山祭拜?爹娘都葬在一起吗?”
她是新媳妇,怎么也要在清明拜祭舅姑,以表正式入门,成为荣家人。
荣桀正在擦桌,闻言手里一顿,叹了口气:“我爹葬在后山,我娘跟我妹妹,便只有衣冠冢。”
他垂下眼眸,不叫她看到自己狰狞的表情:“当年世道乱,没来得及带她们走。”
颜青画心里一痛,他说的平淡而冷漠,可她就是能听出他心中难以言说的遗憾来。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捏了捏:“那也行,我下午跟嫂嫂们一起准备祭品,明天可得好好表现,要不然公婆怕是要觉得我不贤惠呢。”
知道她是特地哄自己开心,荣桀冲她勾起一抹浅笑:“好,麻烦你了。”
说到这里,荣桀又道:“你现在方便下山吗?下午是否要回去拜祭岳父岳母?”
颜青画摇了摇头,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哀伤:“父亲说万物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叫我留坟徒增伤感,如今爹娘和哥哥都在鸣春江里畅快翱翔了。”
因为知道他走后女儿恐怕自己活着都不容易,便实在不想拖累她。颜丹心也从不是那讲究繁文缛节之人,当机立断请了老村长操持自己葬礼,等头七过后便行火葬,最后骨灰直接撒入鸣春江,不留坟冢。
这样做确实免去颜青画诸多事端,却也没有留给她缅怀亲人的地方。
这样日子,人人都心里难受,荣桀平日里大大咧咧,对着她却有百转千回。
见她如此低落,不由道:“牌位早就供上,明日里同爹娘哥哥磕个头,也算是拜祭了。”
“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女婿,他们喜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