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女为后——鹊上心头
时间:2018-10-06 08:05:41

  荣桀慢慢说:“那时候巷子里有个老书店,进出都是读书人,你也知道咱们大陈的读书人多金贵,平头老百姓很少有人去惹他们。”
  “看店的老先生无儿无女,因为喜欢吃我家的肉,便跟我熟悉起来,”荣桀语气里仿佛带着和煦的春风,“兴许是因为喜欢我,便时常带着我在书店里玩,隔三差五便读书给我听。”
  大陈重文轻武,能在县里开书店的,最起码得有秀才功名在身。
  只要能在县学挂个廪生的名头,那每月的廪米就有不少,若是在县学再谋个职位,养活一家都不成问题。
  老先生手里的书都是县学里没有的,是以书店生意一直很好,学生们借他店里的书抄,都要按日子给租金。
  老先生就好一口东坡肉,荣桀小时候就很机灵,手脚勤快又有下厨天赋,每次去给老先生送肉就顺便给他把肉炖上,总能换些糖瓜回去哄娘亲和妹妹开心。
  “那时候我家里条件尚可,父亲问我想不想读书,我实在不耐烦去学堂,便也没强求。”
  荣桀笑笑:“倒是老先生可能觉得我就这么混账着长大太可惜,每每同人辩论,总要带上我旁听。”
  难怪他明明不认识几个字却能出口成章,训斥手下时有条不紊,丝毫不见粗鲁。
  “老先生什么书都看,上到稗官野史,下到儿女情长,有时候给我讲大陈的风土人情,又有时候要拉着我说怎么酿酒,总之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荣桀同老先生亦师亦友,算是忘年交,回忆起他来,就连英朗的面容也软和下来,仿佛还沉浸在儿时巷子里嬉戏打闹的美梦中。
  “我没给他交过一天束脩,却被他尽心尽力教养长大,若是没有他,便也没如今的我。”
  从他的描述里,颜青画脑海中渐渐回忆起一个人来。
  她迟疑片刻,问:“老先生,是不是姓孟?”
  荣桀顿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知道自己媳妇无所不知,难道还真是神仙下凡不成?
  颜青画努力从幼时的回忆里翻找,试图找寻到那个无关紧要的夏日午后。
  “我想起来了!”她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荣桀。
  大抵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儿情态,荣桀目光温柔,说出来的话也是和风细雨:“想起什么了?”
  颜青画紧紧闭上眼,复又睁开,她边回忆边说:“我们家是天盛元年搬过杏花村的,那会儿我才五岁,倒是哥哥已经八岁了,已经开始帮家里下地干活。”
  “那一年……那一年好像是天盛五年,对,我记得那一日是哥哥九岁生日过后,父亲说要去县里见一位旧友,就领着我们出了门。”
  她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实在记不清当日零碎细节,却能回忆起桂花糖甜蜜滋味。
  “我记得那个小巷子,巷子口有个糖果铺子,里面的桂花糖很甜,父亲还给我买了一大块,叫我回来以后吃了许久。”
  荣桀手上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
  “那是果儿居,你确实来过!”荣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似万千灯火于夜空点亮,叫人仔细看去便会迷失其中。
  大概他们谁都没能想到,原来以为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在儿时回忆里,曾经去过同一个地方,吃过同一家的糖。
  也不知当年的两个孩子,有没有擦肩而过的缘分。
  桂花糖的滋味又蔓延上来,颜青画看着他笑,眼睛里也似染上光,细细碎碎,实在难以熄灭。
  “那糖真的好吃。”
  荣桀傻兮兮笑了一会儿,小声告诉她:“我跑他们家瞧过怎么做,回头桂花开了,做给你吃。”
  “好。”
  颜青画又回忆一会儿,才勉强从纷乱的记忆力找出关于孟老先生的只言片语:“我记得父亲说过,孟老先生是爷爷的同窗,早年一起就读于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是大陈最著名的学院,举国各地的名臣大儒皆出自这里。
  颜青画清晰知道自己出身,所以连带着也对孟老先生产生了一丝疑惑:“他为何要隐居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小县城里?”
  荣桀愣了一下,也跟着回忆起来。
  有一年冬天老先生病了,他急的天天都去看望,明明只有**岁的年纪,却知道细心照顾人。
  端茶倒水,送医问药,虽无一丝血缘,却也有难以割舍的情分。
  他记得老先生曾感叹:“若是孙儿还在,也同你一般大小,就是不知有没有你这般贴心孝顺。”
  颜青画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先帝晚年……听信谗言,曾有几位大儒先生接连下狱,祸及子孙。”
  荣桀心里一紧,那种说不出的难过弥漫上来,对老先生的思念也翻涌上来,难以消弭。
  颜青画拍拍他的手,声音很轻:“老先生已经……不在了?”
  “是,翻年过去,开春时老先生便仙逝了。”
  颜青画叹了口气。
  “其实也好,没见着江山成了这样。”
  无论她父亲也好,孟老先生也好,这些忧国忧民的先生们都已早早亡故,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用见这糟心的世道。
  晚上聊得太深,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荣桀见颜青画情绪不高,便道:“你先去洗漱吧,剩下的事咱们回屋谈。”
  颜青画点点头,等她洗漱回屋,便看到温热的水壶已经放在床边,被褥都已经铺好,荣桀正在收拾衣裳。
  他这两天下地干活,衣服又有些磨损,颜青画也不跟他见外,叫他脱下来给自己缝补。
  荣桀里面没穿里衣,死活不肯脱,红着脸在那磨叽半天,非要“洗干净再补”。
  颜青画狠狠瞪他一眼:“快给我。”
  荣桀这才背过身去,扭扭捏捏脱下短褐,飞一般跑走了。
  屋里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瞧不清楚,也不知这大老爷们别扭个什么劲。
  她用绣花针挑了挑蜡烛灯芯,凑在那仔细缝补。
  虽说手艺勉勉强强,胜在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就补完了。
  荣桀换了一身干净短褐出来,见她已经叠好衣裳放在一边,这才凑过来吹熄蜡烛。
  “多谢。”
  黑暗里,颜青画翻了个谁都看不见的白眼。
  “就会跟我瞎客气。”
  荣桀嘿嘿笑笑。
  黑夜给了人最坚强的护盾,颜青画这会儿比刚才放松的多,因为整个山寨都很安静,她声音也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我们现在除了这一班弟兄,什么都没有。”
  荣桀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也压低声音回:“之前同他们几个谈过,要紧的是铁器和马匹。”
  他们没有任何作战武器,也没有多余的战马,要想自立为王谈何容易。
  颜青画这一天脑子都没闲着,这会儿躺在床上就忍不住有些困顿,她含含糊糊说:“回头我再翻翻书,看看哪里有矿藏,若是真要起事,只能先从这里下手。”
  荣桀眼睛一亮。
  颜青画虽然只是个普通农女,仿佛只比旁人多读了些书,实际上她的胸襟和气魄,许多寻常男子都不曾有。
  荣桀这会儿生出些壮志豪情来,心里还在感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顿时觉得美滋滋的。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起刚才叫她念念不忘的桂花糖来。
  “也不知当年巷子里匆匆经过,是否曾相见不识?”
  颜青画已经要睡着了,听他这话,嘴角略微扬起,仿佛那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在心中。
  “你猜呢?”
  等了许久,她都没有等到荣桀的回答,在将要沉入梦乡的那一刻,听到他轻声道:“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我猜不出来,却希望真的曾经见过你。”
  于是颜青画便也安然入睡,做了一个桂花糖味道的甜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嫂:你对我是否有什么误解?怎么就想让我早登极乐?
  荣大当家:没有没有,误会误会。
 
    
第24章 冲动
  大抵是因为说开了, 两个人关系更近了些, 早上起来用早膳,荣桀还大着胆子给颜青画夹了一筷子拍黄瓜。
  颜青画抬头冲他笑笑, 小口吃了。
  隔壁桌的邹凯看得直揉眼睛, 结结巴巴问连和:“我……我是不是, 瞎了?”
  连和慢条斯理帮董迎风取了个饼子放碗里, 这才扫他一眼:“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邹凯被他噎了一句,只觉得心口疼。
  昨日大家都忙着耕种,可算把地里的事做了个七七八八。
  今天便不算太忙,荣桀叫雷鸣领着弟兄们去耕地, 自己带着几个当家的去了议事堂。
  颜青画自然也去了。
  昨日发生那么多事,荣桀跟颜青画也做好决定,今日就是要跟当家的们商量下,看今后寨子要如何安排。
  他们寨子里的弟兄们虽然都很信服荣大当家, 却也不是盲从, 荣桀也并不搞高压统治, 私底下都很平易近人。
  因此大家刚一坐定,荣桀就道:“昨日的事,你们如何想的?”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兴许是想先听听别人说法,再发表议论。
  倒是邹凯明明是个结巴, 却毫不顾忌, 一听这话就来了劲, 一个人嘀嘀咕咕没完:“我觉着,咱们、咱们寨子怎么也得有点行动。要不、不然以后,准得被狗日的,狗日的朝廷趁虚而入。”
  这一串话断断续续说了半天,烦的连和拍了他一巴掌,他才不情不愿闭上嘴。
  荣桀也不觉得他烦人,只问其他人:“你们如何想?”
  冯思远看了叶向北一眼,叶向北想了想道:“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只现在根基不稳,寨子里勉强才能吃饱饭,其他的都还一无所有。”
  他顿了顿,又说:“昨天大嫂的话我回去想了许久,我觉得目前最要紧的是不能做聋子。”
  荣桀直起身来,炯炯有神地看他,脸上也带了点笑来。
  仿佛是受到了鼓励,叶向北又看了眼颜青画,见她正垂眸沉思,便鼓足勇气接着说:“这回要不是乌尔好奇心重跑去镇衙门偷听,我们或许要等人家打到门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云州还是朝廷,对我们都是个威胁。我认为我们一定要培养些自己的暗探来,最起码对溪岭的事能知其三四,只有主动掌握各地信息,才能安心坐于家中。”
  荣桀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大笑道:“还是向北心思缜密,这一点说的太好了。”
  叶向北冲邹凯挑挑眉,气的邹凯直喘气。
  他们寨子里,邹凯一向是只喜出武力,动脑子的事一点都不愿意做,之所以能成为二当家的,完全是因为他真的可以为了寨子豁出命去。
  有那么多人动脑子,确实不差他一个。
  荣桀自然知道他是什么脾气,因此也很少单独问他意见,大多都是把人叫齐才商量,这样也算是博取众长。
  叶向北说完之后,荣桀便点名问连和,只听他说:“大当家拿主意便是,我都觉得很好。”
  他这般说,荣桀就笑:“多说几句能累着你?”
  连和认真点头,脸上还是淡淡的。
  荣桀和颜青画对视一眼,把目光一起投向年纪最大的冯思远。
  冯思远比叶向北沉稳的多,也看得更远,他并未对反不反之类的事说什么意见,反而道:“无论如何,都得叫村民们吃饱饭。”
  百姓们能吃饱穿暖,大概就不会有别的诉求。若是他们真的反了,根基稳固便没有后顾之忧;若是他们不反,自己自足,也不用惧怕任何事情。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只要天不塌,他们便会安安稳稳,不求其他。
  曾经的他们不也是这样吗?
  荣桀点点头,看向颜青画。
  颜青画这才道:“几位当家的意见,我跟大当家大概是听明白了,说的都非常在理。”
  她顿了顿,把腰背挺得更直一些,道:“首先叶先生说的暗探,我认为现在就要努力操办起来。云州已经有人反了,我们最要关心的一个是云州情况到底如何,再一个便是朝廷对云州,对我们是什么样的态度。”
  这几年朝廷没甚动作,不过是因为腾不出手来,汉阳关那至今烽烟四起,鲜卑的铁骑不知何时就要踏破关城,坐在中都的勋贵皇族们最怕的还是来自西北的贪狼。
  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山匪们,当真不足为据。
  只是云州那有人坐不住了,他们已经反了,那朝廷就不会坐视其他逆匪逍遥自在。
  颜青画道:“几位当家心中多有沟壑,这暗探的事,看交给谁操办最好?”
  几个大老爷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到连和身上。
  连和:“……”
  荣桀觉得他这帮兄弟太会使坏了,不过连和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他为人沉稳,心思细腻又不爱言谈,实在是做暗探的好苗子。
  “阿和,要不你先接手试试?也不用你怎么打交道,只要培养几个弟兄出来便是了。”荣桀道。
  连和沉思片刻,便回:“我也没这经验,若是办得不好,大当家请勿怪罪。”
  颜青画笑道:“等我回去找找有没有类似的书,拿给冯先生瞧瞧看是否能用得上,其实就咱们这贫穷苦寒之地,真不用弄多大阵仗,人选的合适便是了。”
  就比如那个叫乌尔的小兄弟,凭着一腔傻大胆就去听墙角,还不是听到了不得的消息。
  连和若有所思点点头,瞧着是真把这事放心里了。
  他们每次在议事堂议事,大多都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问题,从来没有争吵个没完没了的时候,就比如今天,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定好了事。
  颜青画倒是很喜欢他们这爽快劲,也发现这帮兄弟是真的肯听她意见,便道:“之前我同大当家商量过,我从书上看到了可以给梯田增产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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