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不太敢去,可医者父母心,听说是要命的病又良心过不去,犹豫是否要去瞧瞧。
荣桀笑笑,看了一眼雷鸣。
雷鸣立马说:“多谢大夫愿意出手相助,路上我带着大夫骑马,保准不叫你有半分差错。”
他们简直骑驴上坡,根本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大夫反正在镇子上也没多少生意,他一狠心,便回头取了药箱:“能跟我说是什么病症?我好把药带齐。”
荣桀又笑,这一次的笑意直达眼底,叫人看了就心里舒服。
“是我们一个兄弟从山上摔下来,伤了肺腑。”
大夫脸色一变,正想问耽误多长时间了,却听外面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喊:“里面的山匪听着,我们大人有令,叫你们放下武器不得抵抗,不要不识抬举。”
启越山山寨里,颜青画正同嫂子们烧水,她看一整盆的血水端出来,心里头没由来慌成一团。
冯思远正在给王二牛处理外伤,面色非常不好。
颜青画心里头焦急,晌午饭都没心思吃,这会儿更是慌乱。
翠婶安慰她:“大当家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颜青画摇了摇头:“他是有分寸,可旁人呢?”
旁人自是没有的。
梧桐镇长寿巷里,孙总旗还在叫嚣:“我们大人仁慈,你们要是乖乖束手就擒,就给你们留条活路。”
荣桀嗤笑一声,捏着马鞭出了医堂。
正午阳光灿灿,照得满地生辉,几十个装束整齐的士兵把山匪们团团围在医馆门口,架势摆得十足。
荣桀冷冷道:“活腻味了。”
第26章 巴掌
这些士兵们身上都穿着铠甲, 手里拿着制式武器,一看就比荣桀这帮子山匪正规不少。
然而山匪们却个个精壮高大, 蓬勃的肌肉撑在麻布短褐里,平添三分英气。
荣桀高高立在医堂门口,不动也说话,只冷眼看着孙总旗一个人在那唱独角戏,甚至连个搭话的配角都没有。
其实萧曾也来了, 他躲在最后头, 缩头缩脑不敢上前来。
这等立功的大好事, 他不来岂不让孙总旗占了便宜。
巷子里狭窄, 马匹不好行动,骑兵的优点在逼仄的巷战里很难施展出来。荣桀很快便意识到这一点, 萧曾却早就做好了打算。
荣桀依旧冷着脸,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雷鸣, 问他:“怕吗?”
雷鸣嗤笑出声:“怕他个球。”
荣桀便转头看着外面的弟兄们, 轻声说:“保命要紧。”
自己人保命要紧,敌人则生死不论。
启越山的汉子们各个手握农具, 每个人都肃着脸, 哪怕他们身上衣服五颜六色,却比守城军更像一支正规军。
那是真正历练过的,手下见过血的肃杀之气。
孙总旗倒也有点本领, 他把五队人马分成两路, 三队进攻, 两队防守, 一时间竟也有条不紊。
巷战一触即发。
然而春风飒飒,两队人马就这样僵持在仁善堂口,没人先去打破僵局。
就在荣桀以为守城军快要熬不住的时候,一直箭矢逆风而来,直奔荣桀胸口。
荣桀眼中寒光一闪,他下意识抬起长鞭,只听“啪”的一声,那箭矢被长鞭狠狠抽了出去,一头扎在仁善堂朴素的匾额上。
山匪们这下再也忍不住,雷鸣的一声令下,凶狠地朝守城军扑去。
一时间,飞血四溅。
不长的巷子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声,百姓们紧紧抵着房门,缩在屋里瑟瑟发抖。
那些哀嚎声仿佛末日的悲歌,又似暮色里的城鼓,诉说着夜晚即将来临,却又未尝可知不是崭新的黎明?
有那白发苍苍的老人,静静抬头看着天上的烈日,轻轻叹了口气:“是福是祸?”
门外,血腥味越来越浓。
即便守城军武器精良,也抵抗不住山匪们的骁勇善战,他们仿佛不怕死一般,冲上来就一顿砍杀,哪怕手里的斧头没有军刀锋利,却也毫不逊色。
荣桀没有加入战场。
他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不远处的萧曾,一双平日里璀璨黑亮的眼眸也仿佛结了冰。
雷鸣最擅长用镰刀,他操着一把锋利的长镰刀,整个人扎入守城军之间,左砍右劈,刀刀见血,毫不退缩。
守城军毕竟都没上过战场,更别说是见过血了,里面有些人平日里恐怕鸡都没杀过,一旦受了伤便吓得扔了刀,不停往后退。
刚站好的队形,顿时七零八落,实在难以维系。
明明人数差了将近一倍,武器也甚是简陋,然而山匪们却仿佛战神临世,勇猛起来无人能及。
有个断了胳膊的守城军浑身是血爬出战场,拽住萧曾的腿哀求道:“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萧曾吓得面无人色,他一脚踹开那守城军,把那十几岁的少年踹得惨叫出声。
他在家中养尊处优长大,这两年山匪也从未进城闹过事,在他心里,这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他胸有成竹地来,却直接吓破了胆。
作为一个文官,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残忍的场面,这会儿根本不顾上手下士兵死活,见他们似胜利无望,扭头就想跑。
然而荣桀绝对不会给他逃出升天的机会,破风而来的箭矢直奔他后心,在他意识到一刹那狠狠扎入他单薄的皮肉里。
“什么……”萧曾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整个人便往前扑去,再也不能爬起来。
轮到他身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他一倒下,守城军更是溃不成军。
孙总旗肩膀和腰腹都受了伤,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咬牙喊:“我们投降,投降!”
荣桀紧紧盯着他,见他率先扔下手里的长矛,其他士兵们都在往后退,这才喊了一声:“杰子。”
雷鸣直奔孙总旗面前,他手上一甩,直接把他扣到地上,麻利地捆好孙总旗双手。
剩下的守城军全部乖乖待在原地,受了伤的连叫都不敢叫,只捂着伤口瑟瑟发抖。
山匪太凶狠了,他们染血的眼眸就像草原上的狼,带着蜇人的凶光。
除了两个守城军断了手,其他人大多都只是皮外伤,雷鸣领着手下兄弟麻利地把他们串成一串,回头看向荣桀。
荣桀退后一步,问一直站在他身后没吭声的年轻人:“大夫,还敢去吗?”
大夫一点都不怕外面扑鼻的血味,淡淡笑笑:“我只是去出诊,有何可怕?”
荣桀回头看他一眼,踏步出了医堂。
雷强这会儿也赶了上来,见场面已经控制住,还去跟兄长置气:“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等我。”
雷鸣只比雷强早生一盏茶的功夫,却比他稳重得多,闻言使劲在弟弟后脑勺抽了一巴掌,这才对荣桀说:“大当家,现在要如何?”
荣桀见兄弟们也多多少少受了伤,便说:“你跟强子带着弟兄直接去衙门,先把衙门看住再说。”
“一会儿请镇里的老大夫给弟兄们瞧瞧,先把伤口处理一下,”荣桀看着那些“俘虏”道,“也给他们都治治,原也是乡里乡亲的,为这事丢了命不值当。”
雷鸣麻利地应下,指挥着弟弟去请大夫,这边荣桀又叫了两个没受伤的年轻弟兄跟着自己,带着大夫就往启越山赶。
那大夫也是艺高人胆大,路上还关心患者情况:“病人年龄几何?山上可有止血草药?”
他没骑过马,被个小兄弟带着勉强没颠散架,被风吹的灰头土脸,还在那坚持问问题。
荣桀是骑马好手,这么快的速度也不见他皱眉,吐字依旧清晰:“多谢您关心,他今年二十,山上有止血草,寨子里的先生应该给简单处理过。”
大夫松了口气,又说:“我姓韩,大当家的叫我小韩大夫便是了,别您不您的。”
荣桀回头看他一眼,大概是因为解决了镇上的事,这会儿看起来可十分的温和可亲,半点肃杀都无。
小韩大夫看起来一点不怕他,也不怕山寨,他第一次被人带着骑马,跑的兴起还跟着欢呼,也实在是够没心没肺的。
“小韩大夫,劳烦你跑这一趟,这份恩情荣某记在心里,定不会亏到你。”荣桀郑重道。
小韩大夫咧嘴笑笑,这会儿再看他似还留着些年少朝气,一点都不显老成。
“从我出来到咱们回去,大约费了一个时辰功夫,你看还有……可能吗?”
“这个我不能跟你保证,”小韩大夫正色道,“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我一定竭尽所能,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荣桀郑重道:“多谢。”
两人也就说了几句便没再继续了,回去的路上一路策马奔腾,直到高耸入云的启越山遥遥在望,荣桀这才没那么紧绷。
上山的路不是太好走,荣桀骑马在前,小韩大夫跟在后头。
“大当家的,今日恐怕要留我在山上住一晚了。我这两个腿疼的要命,实在也下不去山了。”小韩大夫笑说。
他也不知是天生就乐天好命,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总之观其面相,真是一丝勉强都无。
荣桀点头:“寨子里有空的竹屋,你大可随便住。”
大约两刻之后,寨子正门便出现在眼前,荣桀远远就看到颜青画守在门口,正来回踱步。
她一定是在等自己。
荣桀一下子扯开笑脸,整个人瞧着又有些傻兮兮的了。
小韩大夫:“……”
这跟刚才杀人不眨眼的荣大当家是一个人?
一行人快马疾驰,眨眼功夫就到了门口,荣桀从马上跳下来,紧着先跟颜青画说:“我请了大夫来,快带去二牛那瞧病。”
颜青画淡淡扫他一眼。
不知道为何,荣桀心里头一寒,刚才在长寿巷里他都镇定自若,这会儿回了寨子却有些怕了。
他老老实实跟在颜青画身后,听她给小韩大夫说二牛的病况,连跑都不敢跑。
在弟兄们面前跑,实在有些丢人。
等小韩大夫进了屋开始处理二牛的伤,颜青画才拽住荣桀的手,扯着他去了房子后头。
荣桀笑着看她:“媳妇,我……”
他话还没说完,颜青画抬手就招呼了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简直要镇聋耳朵。
“你能耐了。”
荣桀都不敢捂脸,颜青画根本没使劲,脸上不疼,他心里却有些酸。
“你可以啊荣桀,一声不吭就带着弟兄们直闯镇子,你还嫌我们不够危险?”
颜青画轻易不生气,这会儿眼眶都红了,嘴里说着重话,却瞧着比挨了打的他还可怜。
荣桀心里头又酸又甜,他就是个榆木疙瘩,也知道颜青画这一番做派是为了什么。
不过就是担心他出事。
荣桀伸出手去,轻轻在她通红的眼睛上拂过。
“媳妇,”他叹了一声,“福妹。”
颜青画眼睛一热,滚滚热泪涌出眼眶,顺着她苍白的脸蛋滑落。
“你这个混蛋!”她哽咽着说。
第27章 说开
春日靡靡,花繁叶茂。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竹屋后, 一个梨花带雨, 一个垂首轻叹。
荣桀脸上表情变了又变, 虽然她的眼泪叫荣桀看了心疼, 可心底里还是觉得热乎乎, 舒服得很。
她的这份关心和在意,对他来说尤为珍贵。
他从袖中取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给她擦脸:“傻姑娘, 我要是没把握,绝对不会去。”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颜青画摇了摇头,还是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荣桀轻轻拍了拍她头上盘着的小发髻, 她头几年吃穿不丰,头发枯黄干燥, 养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缓回来。
苦难的时候太长了,总也要享一倍的福,才能比以前更好。
颜青画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人, 可你总要跟我讲一句。”
荣桀一愣, 随即便明白过来。
他一个人惯了, 身边又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心里有了成算就直接去执行,回来两句话便能解决清楚。
可颜青画是不一样的。
女儿家心思细腻, 想的有长远, 他自然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
现在他们两个是一家人了, 荣辱与共, 生死相依,他这样突然下山寻事,颜青画哪怕是石头做的也要担惊受怕。
荣桀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学习态度倒也算是端正,这么一想明白,立马就陪笑道:“福妹说的是,都怪我考虑不周,害你担心了。”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如此了。”
颜青画的脸色这才好看些。
她一把抢过荣桀手里的帕子,轻轻擦干脸颊上的眼泪,再抬头时,除了眼中明显的浅红,瞧着跟往日便没有什么不同了。
她抬头看她,脖颈弯成漂亮的弧度,头上的小发髻圆滚滚的,看起来可爱又可怜。
眉心那点额妆依旧惹眼又夺目,看的时间长了,再看其他人的脸总叫他觉得缺了点什么。
“我也不是要事事都管你,”她轻声细语的,“但咱们现在情况特殊不是?以后寨子里有何事,你一定要同我商量。”
她说完这句,顿了顿,又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办事能力,原我不在山上,你们也是好好的,可如今世道艰难,我别的帮不上忙,动动脑子还是行的。”
颜青画本就声音清润,这般娓娓道来的时候,叫人听了更是浑身舒服,她说这话外人听了似在抬高自己,听在荣桀耳中便又是另一个意思。
她是真心实意为他着想,想要跟寨子里的人一起平安喜乐,好好过下去。
荣桀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心里软的一塌糊涂:“这次确实是我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同你说,万事都跟你商量,媳妇快别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