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过溪岭军中绝对有过半数的骑兵,而他们云州以步兵为主,在数量相当的情况下,步兵绝对无法抗衡骑兵。
然而无论阮细雨怎么说,叶轻言都是那一句:“谁叫你当时没把他招揽回来。”
阮细雨最后也寒了心,只得让他来了。
叶轻言的性子就是如此,他咽不下当时荣桀拒绝过他的这口气,一定要给荣桀颜色看看才肯罢休。
阮细雨当时想,就叫他来这拼一场,见势不妙,他才会老老实实回去,再也不作妖。
然而……可能被叶轻言气的神志不清,阮细雨现在心里无比自责,士兵们伤痕累累的身体时刻提醒着他,他们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为时已晚啊。
第91章 结束
阮细雨挨个帐篷看望伤病士兵, 见士兵们在帐篷里痛苦哀嚎,营房里血腥味和药味混在在一起,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低声对陈将军说:“都是我的错, 若我再劝劝王上, 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陈将军苦笑出声:“这又哪里是大人的错,王上决定的事, 谁能撼动得了呢。”
两个人话说道这,心里都不好过, 有什么堵在他们喉咙里, 最后也只能相顾无言了。
他们难道还能说叶轻言的不是吗?当然是不敢的。
阮细雨叹了口气, 远远望向叶轻言的帐篷,低声说道:“陈将军, 你也受了重伤,一会儿我就去求见王上, 恳请他叫你休息几日,我替你帅兵出征。”
陈将军脸色一沉, 没立时答话,他自己倒是想, 可叶轻言那是个什么主意, 大家都看得很透。
阮细雨这辈子都不能在云州领兵了,便是情况如此危急, 陈将军同叶轻言请示过许多次, 他也依旧不肯让阮细雨踏出安南府一步。
这一次若不是陈将军私底下联络上阮细雨, 恐怕阮细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叶轻言不止不肯让阮细雨来前线, 他甚至还很凶恶的对陈将军说:“你是不是想他当你的首领?”
这话实在是太重,陈将军吓得面无人色,从此再也不敢提阮细雨的事了。
然而叶轻言却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人,便是大家都知道他忌惮阮细雨,却也从未见两人当面红过脸,哪怕以前每日上朝,阮细雨都特别有把椅子坐,比旁人到底不同。
阮细雨也是如此,叶轻言这等脾气,其他大臣不敢说的话阮细雨都敢说,也从来没见他被叶轻言斥责过。
说到底,叶轻言再不信任阮细雨,两人也是总角之友,从小一起长大,该给阮细雨面子,他从来不会不给。
阮细雨拍了拍陈将军的肩膀,知道他顾虑什么。他冲陈将军笑笑,坚定地往叶轻言的帐篷走去。
就在这时,只听帐篷里传来一声滔天的怒吼声:“叶轻言,你不得好死。”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阮细雨心中一惊,他直奔大帐而去,竟比亲兵反应更快。
他一把拉开大帐的门帘,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只见一位瘦弱的妇人手中拿着发簪,狠狠的、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就那么插入叶轻言的胸膛里。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溅了那妇人满头满脸。
阮细雨目呲欲裂,他上前一把扯开那妇人,一脚把她踢到帐篷的另一边。
他忙用锦被捂住叶轻言的伤口,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叶轻言大大睁着眼睛,他艰难地抬起手,使劲握住阮细雨的胳膊。
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艰难地喘着气,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他唇边滑落,染红了他颈下的软枕。
“轻言,没事,你别怕,我这就叫军医。”阮细雨不停跟他说着话。
叶轻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阮细雨凑过去,就听他在喊自己的乳名:“阿念,你来了……”
阮细雨几近崩溃,挥手冲亲兵喊道:“快去喊军医,快呀!”
然而叶轻言本就受了伤,他接连几日高烧不退,现如今又被刺中要害,无论阮细雨怎么去抹,他的胸口也仿佛无底洞一般,根本也止不住血了。
鲜红的血染红了阮细雨的手,叶轻言的瞳孔渐渐扩散开来,他眼中满满都是阮细雨的身影,最后喊了一句他的名字:“阿念。”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当陈将军赶到帐篷外的时候,里面已经听不到任何动静。
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天地间,陈将军心中一片冰凉,他抖着手掀开门帘,小心翼翼的往里望去。
那位楚娘娘蓬头垢面靠坐在墙角,刚才阮细雨那一脚几乎用了全力,她这会儿口鼻都是鲜血,却如疯了一般自语不停。
而阮细雨跪在叶轻言的身上,手中紧紧捂住他的胸口,嘴里不停唤着他的名字。
“轻言,你醒醒,军医马上就来,一会儿就不痛了。”那是陈将军从未见过的阮细雨,似乎一瞬就入了魔障。
可床上的那位仿佛睡着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陈将军浑身都冷了,他僵硬的站在那,几乎走不动路。
就在这时,军医连滚带爬的滚进大帐里,陈将军看着他凑到床边,抖着手去探叶轻言鼻子。
似乎应了陈将军的猜测,那军医刚一伸手就立马抽了回来,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人,大人,王上他……”
他结结巴巴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然而阮细雨也似疯了,他眼睛赤红一片,死死盯着军医:“你这个废物,你给他治伤啊,他流了那么多血,不治怎么行!”
军医跪在地上,他浑身都颤抖着,不停地磕着头,额头上一会儿就砸出血来。
“大人,王上已经去了。”
听到这句话,陈将军仿佛被抽干所有力气,他腿上一软,一下子就瘫坐到地上。
“你说什么?”陈将军听到自己问。
军医依旧不停的磕头,大帐里这一刻热闹极了,他磕头的动静和楚娘喃喃自语的声音交相呼应,吵的人头疼。
军医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却还是道:“大人,王上真的已经去了,他没气儿了。”
阮细雨呆坐在那里,似乎没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身上脸上混乱不堪,那都是叶轻言的血,他茫然的看了看躺在那无声无息的叶轻言,目光扫到军医身上,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陈将军,最后他目光一凛,狠狠扎向疯了的楚娘娘。
那一刻,陈将军觉得自己看到了地狱而来的恶鬼。
只见阮细雨慢慢下了床,他仔细地给叶轻言盖好被子,然后他走到到楚娘娘面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拽了起来。
“你怎么敢?!轻言对你还不够好吗?”
可楚娘娘却一点都不怕疼,也不怕他,她睁着一双杏圆的眼,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我为什么不敢?我为什么不敢?”她声嘶力竭,冲阮细雨大吼起来。
“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你的魔鬼,都该死!我父亲兢兢业业治理云州,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你们冲进我的家,杀了我一家上下三十二口,边杀还一边笑,很好笑吗?”
她一边说,眼睛里的泪仿佛心口里流下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我娘把我藏在柴房里才躲过一劫,然而便是如此,我也没能逃脱这恶魔的魔掌。我都已经躲到棚户区了,也被你们的鹰爪抓着,他们把我拖进我原来的家,在那里被这恶魔日夜凌辱。”
她越说越轻,仿佛在讲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到最后,她的目光落到阮细雨脸上:“你说,我为什么杀他,我应不应该杀他?”
阮细雨仿佛被她掐住了喉咙,他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应该反驳她,甚至是杀了她,可高高举起的手却颤抖起来,最后也没有落下去。直到这一刻,阮细雨才清醒过来。
他定睛看向这位楚娘娘,才意识到自己曾经见过她。
“你是当时的那位姑娘?”
他记得有一日被叶轻言叫进宫中商谈政事,曾见过一名女子被掠进宫中,那时她满面绝望,还冲他高声呼救。然而他当时在做什么呢?他在想他反正也阻止不了阮细雨,还是别多管闲事的好。
可苍天有眼,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他们造的孽,如今都报应回自己身上。
阮细雨松开手,蹒跚地回到床边,他把叶轻言连人带被抱进怀中。
“轻言,”阮细雨在叶轻言耳边呢喃,“这一年我们都累了,我带你回家吧。”
陈将军这会儿脑子发木,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能呆呆看着阮细雨抱着叶轻言,就这样安静地走出了大帐。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直到副官瑟瑟发抖的进来问他:“将军,阮大人抱着王上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怎么办?”
对呀,他们怎么办?
还有这么多士兵留在兵营里,他们受了那么多伤,可经不起再多的磨难了。
陈将军低下头去,那封溪岭的劝降书映入他的眼帘。
他紧紧攥起手心,抬头望向副官:“去叫参谋来,写一封投降书吧,反正王上都死了,阮大人也走了,没人管我们,我们得自谋生路。”
陈将军说罢,软着腿被副官扶起来,副官问他:“那楚娘娘怎么办?”
陈将军回过头去,见那位楚娘娘依旧痴痴傻傻地坐在地上,不由叹了口气:“随她去吧。”
次日清晨,当荣桀整装而出,率领士兵意气风发来到前线时,迎接他的只有陈将军和那封薄薄的投降书。
陈将军面色苍白的仿佛变了个人,他连嘴唇都消了颜色,看起来似要崩溃一般。
“陈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荣桀问。
陈将军苦笑道:“荣大人,我们投降,自此云州回归至您的麾下,请您务必善待云州的士兵和百姓。”
荣桀十分惊讶,问:“你们成王呢?他也答应了?”
“成王殿下,”陈将军顿了顿,沉声道,“成王殿下昨日傍晚病逝,阮大人弃官归隐,云州已经成了无主之地。还得请您务必赶往安南府,先稳住局势要紧。”
前日还是打的你死我活的敌人,今日便又站到了一起,荣桀实在没有想到,他记忆中叶轻言的伤虽重,却并不至死,也不知他怎么就没了。
突如其来的胜利也确实让他来不及多想,他回头望向士兵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戟。
“我胜利了,儿郎们,我们胜利了。”
一瞬间,溪岭士兵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陈将军看着他们一个个欢声笑语,不由跟着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打仗了。
第92章 凯旋
这场仗将近打了一个月, 他们三月末从琅琊府出发,今已经有两个月光景。
这两月间,士兵们憋着一口气, 到底也没叫云州军过溪岭半步。
荣桀确实没想到叶轻言这样轻易病逝,他原以为这场战要打很久, 直到其中一方大获全胜, 才能彻底结束这场残酷的战争。
事发突然, 他回去后也是愣神许久, 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原本应该战死沙场的英主, 却被病魔打败, 只能憋屈地死在病床上。
直到叶向北进了大帐,他才叹口气:“天命难测,世事难料,我真是没想到, 最后他会是这样一个下场。”
他们原本预计最少要到八月才能结束战事, 如今这变故一出,最少能提前一个月打道回府。
叶轻言的死轻易又沉重,他就这样撒手而去, 留下云州满目疮痍。
他这一死,云州群龙无首,营帐里乱成一团,士兵们本就死伤惨重, 这下更是谁也不愿意再上战场了。
若是阮细雨还在可能还好些, 结果阮细雨也不知去了哪里, 唯一还在的陈将军早就存了投降之心,前一夜同几个属下连夜议事,最终于第二日交了投降书。
然而人心也实在复杂,叶轻言在位时他们觉得千百般不好,私下里骂他是个荒淫无道的暴君,一旦叶轻言走了,云州却又变成一盘散沙,再无人能把控大局。
云州既然已经投诚,荣桀便直接下令停战,他命雷强留守后方,同万宁县令一起安顿好受伤的士兵,并逐一登记阵亡士兵名录。
对于云州的伤亡士兵,荣桀一视同仁,特地命邹凯留在云州军营地主持军务。
就这样忙碌两日后,第三日清晨,荣桀带着叶向北和雷鸣,率领三百骑兵一路往南,向云州省府安南县行去。
安南府位置靠北,距边境不过三日的路程,荣桀便也没有着急行军,路过各县镇城府,都要先去看望百姓近况,看云州暂时还算安稳,百姓日更而出日落而息,这才觉得安慰一些。
陈将军虽然身受重伤,却一路跟随他们,见荣桀十分在意百姓饥苦,也不由叹道:“原来成王根本不会特别在意民生,都是阮大人在操心此事。”
他一边说,一边担忧地看向远方:“阮大人实在是个好官,也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
荣桀倒也不在意他说云州以前的事,闻言笑笑:“他确实是个人才,如若他还在,我都想招揽他至麾下,让他继续做令尹。”
他话虽如此,心中却嘀咕,阮细雨是个好官不假,可叶轻言的死对他触动竟这么大,他甚至带着他的尸体消失不见,这两人的感情可见一斑。他便是诚恳招揽,想必也无法成功。
“不说阮大人,云州还有许多像陈将军这般的好官,云州百姓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陈将军被他这么一说,脸上笑意更胜,人人都说荣桀是个泥腿子,没见过世面,可若真没见过世面,又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他这一路原本十分忐忑,荣桀一开始并未说对他们有何打算,也一直担忧尚在宫中的妹妹,加上身上的伤还没好就要赶路,瞧着是一日比一日清减。
荣桀看在眼中,才特地说这一句安慰他。
五日之后,安南府北城门大开,溪岭骑兵一路整齐地踏进安南府,往城北大营行去。
整个过程无一人喧哗,除了马蹄声震耳欲聋,就再无别的声响。
百姓们从自家小院往外张望,见这一群陌生的骑兵,不由吓得关紧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