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军报迟迟未到确实是个大事,颜青画见大家心不在焉,便早早散了朝,让他们各自回衙门忙去了。早朝结束之后,颜青画照例去前书房,同几位心腹大臣商议政事。
侯儒见她脸色青白坐在那,天说不出话来,心道不好,忙煮了一壶茶。
他倒了一杯茶,往颜青画手边推了推,“王妃,你先放宽心,信未到跟边关紧急,是两件事。”
颜青画一愣,抬头看向他。
侯儒笑笑:“事情很简单,王妃身在局中,才当局者迷。军报迟迟未到,可能真的是信兵路上出了差错也说不定。王爷那边可能一直顺利,只是两边断了联系罢了。”
他说的倒是在理,颜青画一口气缓上来,顿时没那么慌了。
“那还派人找吗?”颜青画问。
她这几日脑子都是木的,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当然要找了,还必须要找到,”侯儒微微一笑,“无论这人是生是死,三日之后我们一定能找到他的人,也能找到那封信,您明白吗?”
颜青画心中一凛,麻木的脑子飞快转起来,片刻间就反应过来。
无论如何,朝廷都不能乱。
三日之后,那信兵果然找到了,信上喜讯一件接着一件,朝臣们也都喜笑颜开。
只是那日夜里,颜青画一整晚都没睡着觉。
远在边关的荣桀仿佛断了线的风筝,颜青画手里没了绳子,一颗心慌乱不安,没了着落。
第97章 主意
与此同时, 远在衡原的荣桀,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这一路原本都很顺利, 他们初入衡原时也并未受太多阻拦,衡原一地的县衙府衙皆形同虚设,几乎没有守城军出兵抵抗。
衡原早已被盛天教的管控, 圣使们以前多为平民,根本不懂得衙门事务, 更不用说调兵遣将了。荣桀率领的两千骑兵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不过十日便从衡原边境利荆攻到衡原省府衡原府之前。
开头这般顺利,将领们也喜笑颜开, 心里还盘算也就一月工夫便能打道回府,这一趟出来平平安安还能有军功,实在是赚了。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当越国大军攻破衡原府城大门时, 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威武的敌军, 却成了无数低矮的民居。
横七竖八的民宅堵住了衡原府城里原本的宽阔道路, 叫越军无路可走。
而圣姑的府邸圣殿, 就坐落于城中心,由民宅拱卫着她, 她显然知道来者无论是谁,都不好同平民百姓动手。
荣桀望着眼前高低错落的屋舍和屋子里麻木不仁的百姓, 头一次犯了难。
他们确实不能冲平民动手, 只好暂时在城外安营扎寨, 就这样僵持三日之后, 脾气暴躁的雷强终于忍不住了,他头一回不顾哥哥劝阻,冲进荣桀大帐里。
雷强是个大嗓门,进来就嚷嚷起来:“王上,咱们在这耗着不叫个事,不如派一队士兵,挨家挨户把百姓们请出来,然后再把民房清掉不就完了?咱们就这么等着,要等到啥时候?”
荣桀也并不想耗在这里,行军在外,一时一刻都要钱,士兵们要吃粮食,马儿要吃粮草,还有帐篷被褥等都是军备,样样都马虎不得,出兵打仗是最烧钱的事,多耗一日他都心疼。
只是眼前这些都是普通百姓,又被盛天教洗脑,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贸然派士兵清人,肯定要出乱子,他们难道还能欺凌百姓不成?
雷鸣见弟弟眼睛都红了,不由低声训斥道:“怎么这般无礼?就你聪明是不是?还不快同王上请罪。”
荣桀摆摆手,目光放到雷鸣身上:“阿鸣如何看?”
雷鸣安抚完弟弟,垂眸想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属下认为目前倒也不算难,只是以前我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才觉得束手无策。我这几日想来,既然盛天教是用传教的方式蛊惑百姓,我们是否可以反其道而行?这些百姓能听盛天教的,我认为他们就能听咱们的。”
他这些时日经常去民宅探访,就是为了看衡原百姓是如何生活的。不看还好,深究起来真是心惊肉跳。
衡原城中的百姓们每日早早便要起床,在早膳之前要先做早课,背一遍盛天教的教义,冲圣姑的雕像朝拜九十九次,然后一家人才开始做早膳,早膳也很简单,雷鸣见过他们的膳食,同饥荒时的溪岭也无甚差别。
然而就是这样可怕的生活,他们日复一日,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因百姓不能离开家中,圣使便只好挨家挨户派送粮食,衡原确实已迁走不少百姓,如今留在城中的也还有数万民众,这么多的人,盛天教也不知还能再养几时,到了今日,圣使下发的粮食越来越少,百姓果腹都难了。
“估计再过不了多久,百姓们便要饿肚子了。”雷鸣叹了口气,又说,“之前大人说要叫脾气好些的士兵同他们打探消息,问了这几天,也只有一两个小孩子愿意同我们讲话,往往说不上几句就被家长拉回家中,再也问不出什么更多的事。”
荣桀点了点头:“若是咱们耗在这里,盛天教早晚有垮的一天,只是时间不等人。北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乱,我们必不能在衡原耽搁太多时间。为今之计,只能用些特殊手段了。”
下手几个将领对视一眼,各自心中都有了盘算,他们七嘴八舌讨论一通,最终定了个伤害最小也最快的法子。
次日清晨,圣使们百无聊赖背着粮食,正打算挨家挨户送,就在这时,无数黑色的影子窜出巷子,把他们挨个抓住,往越军驻地掠去。
因时辰尚早,天色未明,百姓们都没看见这一幕,大多都还在家中朝拜呢。
只是朝拜之后,他们等的粮食并未送到,百姓们这才慌乱起来。
所幸他们家中大多还有存粮,倒也暂时没饿肚子。此后几日,圣使们一个个消失在巷子里,而百姓家中的存粮也消耗殆尽,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教义重要,也比不上饿肚子时那抓心挠肺的痛苦劲儿,且不仅仅是自己饿着,家中妻儿老小也都吃不上饭。孩子饿得直哭,却只能有口水喝,哭累了就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解的看向父母。
他们或许不明白,父母为何就这么呆呆困在屋宅中,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出门讨粮。
两日之后,终于有百姓撑不住了,他们拖家带口的出了家宅。
这座新修的衡原府实在没有任何规划可言,民居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挤在一起,中间是仅供一人穿行的羊肠小道。因为道路狭窄,无法通车也无法骑马,无论怎么看都逼仄得令人难受。
只是这座新的衡原府城已初具规模,荣桀高高站在城墙上,跨过凌乱的民宅,一眼就能能望见民居中央那座突兀而华丽的圣殿。
与民宅不同,圣殿华丽宽敞,奢华至极。
这几日他们从百姓里打听,知道那地方叫圣殿,是圣姑用来迎接上神的。
荣桀看着百姓们三三两两从家中缓步而出,他们挤在小路上,一开始都是沉默不语的。直到有一个人喊道:“我家实在没粮食了,孩子饿的不行,圣姑是不是不管咱们了?”
越国驻军城外,他们都知道,便正是如此,百姓才更恐慌。
沉默好一会儿,才有另一个人反驳他:“你太不虔诚,怎么能说圣姑的坏话?叫她听到,你们一家都要遭殃。”
这人一吓唬,百姓们顿时又安静下来。
他们远远望着城墙上黑压压的越军,更是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越国的士兵们倒是友好,他们每日都在巷子里打听盛天教的近况,却从不做伤害百姓的事。头几日他们私底下都说越国士兵是做戏给他们看,可是天长日久,这么多天下来,士兵们依旧没有主动伤害百姓,反而老老实实守在城墙之外,他们每日巡逻操练,瞧着一点都不着急。
只是百姓们已被盛天教洗脑多年,不是一两天就敢叛教的,因此这一日他们不过出门张望片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各自家去,整个衡原便又安静下来。
这会儿明明是晴空万里的白日,却安静得仿佛见不得光的深渊。
荣桀见今日事难成,不由叹了口气,就在这时,雷鸣跑上城墙,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荣桀眼睛一亮,同雷鸣相视一笑。
两人迅速从城墙上下来,一路往大营后方几个守卫森严的营帐快步行去。行至营帐门口,就听里面哀嚎声一片,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从帐篷的缝里钻出来,令人十分不愉。
荣桀倒是面不改色,他站在那听了好久,才转身去了旁边一个空帐篷:“叫阿强把人带来,我亲自问一问他。”
不多时,雷强就拽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进了帐篷,进来后直接把他扔到地上。这人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浸染,瞧着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了。
两名亲卫走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来。
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男人,哪怕身上满是鲜血,脸色苍白嘴唇无色,也依旧难掩他一张清秀的俊容。
荣桀略微挑了挑眉,低声问他:“听说你是圣姑身边的……灵童?”
这男人瞧着已经二十几岁,却硬要叫什么灵童,实在令人说不出口。
灵童这会儿又饿又痛,听了荣桀的话,自嘲地笑了两声。
“什么灵童呀,说男宠便是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他说罢也不等荣桀问他,就匆忙开口,“刚才这位大人说,只要我都招了,就饶我不死是吗?”
荣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叶茶,见他一副十分没骨气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末了他只能点头,应他一声:“是。”
男宠这才松了口气,仿佛真的信了一般,没骨头一样跪坐到地上,嘴里直喘着气。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一定不隐瞒。”
荣桀看了一眼雷鸣,雷鸣就上前问:“你既是圣姑的男宠,为何会同其他圣使一样给百姓送粮食?”
那男宠自嘲一笑:“圣姑又不只有我一个男宠,圣殿里我这样的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了。我们又不能养着吃干饭,当然要做工的。”
荣桀听了一愣,心里嘀咕:这圣姑也真是了不起,这一天天能忙的过来?
只听雷鸣又问:“圣殿中还有多少守卫?圣姑平日里又住在何地?”
男宠有点为难,他瞧着也不很聪明,在那苦思冥想好半天,才说道:“圣宫中没多少守卫,现在加起来也不足两百人吧?这里面还有一半都是圣使,哪里有你们这边的士兵厉害。要说圣姑住在什么地方,我也不认识那宫殿的名字,只知道是一个特别华丽特别大的地方,围墙都是朱红的,看起来特别气派。”
他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雷鸣不由皱眉恐吓他:“你要是不说些正经情报,一会儿还得吃鞭子。”
男宠被他吓得一抖,忙说:“我真不知道圣姑寝殿叫什么,但我知道圣姑搜罗来的金银财宝都在哪。”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皆是眼中一亮。
第98章 选择
要说这位盛天教的圣姑也算是厉害了,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妇,就能把盛天教经营成如今这规模,甚至整个衡原都要听令于她, 便是她麾下无一兵一卒, 敌军攻到衡原城外,竟也无计可施。
眼看着她在城中央的圣殿里作威作福,却奈何不了她, 实在令人心烦意乱。
归根结底,是她早就看透了这些百姓, 也看透了这些自诩“为国为民”的敌人。
她知道他们绝不肯伤害百姓, 才早早把衡原布置成这个样子,反正大家就这么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能多活一天也是赚了。
别人不痛快,她自己就痛快了。
这计谋确实十分歹毒, 荣桀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敌方计谋”, 便是跟叶轻言打仗时, 也都是堂堂正正较量,这样子憋屈, 感觉实在太糟。
荣桀憋了一肚子气, 沉声问:“你说圣姑的金银财宝都存在圣殿里?”
男宠使劲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的,圣姑就只爱这阿堵物, 这些金银珠宝自然要安放在身边, 每日不看上一回, 她连饭都吃不香呢。”
越国的几位将领不由相视一眼,对这位圣姑的脾性有了新的认识。
她也真是奇人,收敛这么多财宝,一没招兵买马,二无扩张势力,自立为王,却堆在家中每日只看看就满足了,常人实在也无法理解。
雷鸣问道:“这怎么可能?难道不需要买米粮维持百姓生计?”
“哪里还用钱买粮食,因为你们现在围了城,百姓只得留在家中。平日里,他们也要去地里耕种,种出来的粮食全部要送往圣殿,到时圣殿会按人头下发粮食。”
他这么一说,荣桀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百姓们居然这么听话。
那男宠又补了一句:“最近情况特殊,赶上春耕却无法外出,粮食只进不出,越发越少,圣姑为了这事十分不爽,每日都要念叨百姓吃了她多少粮食呢。”
听了他的话,荣桀简直哭笑不得:“这真是让人想都想不到。”
那男宠兴许憋了好久,这回打开话匣子,简直滔滔不绝。
“我同你们说吧,圣姑根本没什么大学问。只是早年她家中贫困,父母便把她扔到山上做姑子,她在尼姑庵里很是学了些经书佛法,后来他们尼姑庵无钱破败了,便把她们这些小尼姑遣散下山。圣姑就蓄了长发,又跑到道观里做仆妇,你们别看她目光短浅,贪财好色,人却并不傻。就这样学了几年道法,她自己就琢磨出些忽悠人的本事,早年还自己编了一套经书,每日领着信众们背呢。”
这般看来,这圣姑倒也不算是一般人,便是没什么见识的普通妇人,竟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荣桀问清楚了圣姑那边的事儿,心里多少有了底,他让雷强那边停了刑问,把圣使们结结实实关在帐篷里,一日只给一餐饭,勉强不会饿死他们。
而城中百姓这边,因为圣使接连几日消失,圣姑似乎也起了疑心,到了第五日的时候,甚至没有再往外派人,她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管百姓死活。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绝望的时候,一颗稻草都能压垮一个人,何况是接连几日忍饥挨饿。
百姓眼看没有盼头,终于在第六日的时候,集结在一起往城外越军大营走来。
有一就有二,渐渐有更多的百姓出了门。
荣桀就在城外等着他们,他身边是成袋的米粮,身后是威武肃穆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