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我扔下锄头,疯也似的朝外头飞快跑去,门口栓了一匹马,正是他来的时候骑得,二话不说,我一跃飞上马背,双腿一夹,对着那马狠辣一抽,那马也跟疯了一样,撒开蹄子没命的往着城外跑去。
我扯着缰绳,整个人就像在风里狂舞,墙头的那根小草也不如我这般手足无措。
那马奔到一处悬崖边上,前方就是一处水流湍急的瀑布,沿着那悬崖有条很窄的索桥,我趴在马背上,它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低下头,鼻孔时不时冒出一两声嘶吼,喘着粗气,又啃了几口草,迟疑着在这打着转不肯往前半步。
见状我下了马,又狠狠拍了下马屁股,看它扬长而去后,我小心翼翼踏上那索桥,风一吹我都能感觉到绳索在晃动,下面是望不见底的水流,稍有不慎,掉下去便能要了我的小命。
事到如今,我的这条命要与不要又有什么重要的,我壮了壮胆,继续往前走,“傻缺,你去哪。”
背后那人气急败坏的从马上一跃而下,噔噔噔几步来到索桥前面,迟疑了一下,踩了上来,这桥晃得更加厉害。
他双手扶着两边,看得出也很紧张,我转过头,不再理睬他继续往前走去,“叫你呢,你傻了,回来,你去哪?”
“我回家。”我低声说道,只不过这句话被风吹碎了,谁也听不见。
“等等我,我怕高,傻缺,听见没有,哎呀我的新鞋,得,我新做的袍子,等回头你得陪我,苍天啊,我跟着你上桥做什么,吓死我了。”他一边念念叨叨,却又丝毫不往回走。
我故意震了一下绳索,他半个身子都蹲了下去,“太可怕了。”
我哼哼了几声,继续往前走,身后却蹭蹭蹭几步声响,再回头,陈棉已经一脸苍白的抓着我的手,眼睛时不时瞄着下面,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说话都结巴起来。
“吓死少爷了,吓死少爷了。要是少爷我吓出个好歹来,下半辈子你就陪我吧。”说着他挎紧了我的胳膊,闭上眼睛在风中瑟瑟抖成了一个筛子。
我皱着眉头,想起那三人义正言辞跟我说的话,不由烦的一把想要推开他,岂料他抓得很紧,这一下我们两人都晃了晃,脚后跟贴着边缘,稍微不小心,便会淹没在这滔滔江水之中。
“陈棉,如果我要你杀了陈员外,杀了诸葛青云,杀了诸葛卧龙,你敢不敢?”我盯着他的眼睛,迫使他睁开。
他眼睛里一片迷茫,极为不解。
“你怎么了,我爹虽然要给我定下仁平郡主的婚事,可是也罪不至死啊,再说,傻缺,我心里,你永远排第一位,其他人不论多么好,那都得往后排的,到时候家里人多也热闹,你看我爹不就是,一院子的莺莺燕燕,和平相处,到时候咱们也整一院子,比我爹还多,不光仁平郡主,其他姑娘也可以,放着看也养眼,你说呢。
咱们两个大男人,总得调剂调剂,再说了,我爹要是能同意咱俩一块,那也得我给他生个孙子为先,我觉得,这个事情可以从长计议,你也别生气,他做的确实过了,不该当着你的面提仁平郡主,可是,傻缺,天地良心,我对你的好,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他一手拉着我,放在他胸口,“听听,一颗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的心,你还舍得抛下我一个人离开吗,乖,咱们回去吧,吓死少爷了快。”
突然而来的那个想法让我吓了一跳,在听完他这一套长篇大论之后,我决定放弃。
于是我假装同意,“那你先放开我,我们转个头往回走。”
闻言,他一喜,接着松开我的手,自己先调了个头,我轻轻说了句,“下辈子吧。”
翻过那绳索,我连眼睛都没闭,耳边呼啸而来的风,我的头发被吹散开来,好像一个疯子一样,双脚往前一迈,人已经朝下面一头栽了下去,彻底的解脱,这一刻,我心里什么都没想。
无牵无挂,宋家也该随着我的逝去而逝去了。
什么家国仇恨,什么皇权为大,奔涌而来的江水发出震天的咆哮声,翻滚的时候我看到上面那人爬上那绳索,对我大声喊叫,水声太大,我听不清,可是,陈棉那淡紫色的影子,从那绳索之上黯然倒下,我看见他离我越来越近的脸,嘴里呛了口水之后我便像块石头一样,砰地一声沉到了水底。
冰凉无依,入水的时候我眼前突然浮现出苏贤汝那张凄楚的脸,手指在朝我伸来,护城河坠水那时候的无措感再次袭来,肺里嘴里五脏六腑里,全都被灌进了水,强烈的压迫感让我睁不开眼,鼻腔难受,再有一会,便不难受了,本来还挣扎了几下,为了早登极乐,我将手缓缓放下,阿弥陀佛,希望能早点看到宋之书,苏绣,还有宋婉,我的四个姐姐,虽然我皮了些,可好歹给我们一家人安排个相聚的时机,总归做人一场,能在打入地狱前明明白白跟他们讲一会话,也就知足了。
就在我意识即将丧失的时候,一只手轻轻绕到我的脑后,唇上一紧,突如其来的空气让我片刻恢复了生机,我扭着头,那人却不仅不放,反而用力箍住我,给我渡了几口气之后,便一手把我夹在咯吱窝,一手拼命往上划去。
出水的那一刹那我听见陈棉气急败坏的一声咒骂,“要死没那么容易,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才不管什么龙阳不龙阳的。”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他咳得厉害,手上却一直没停,边划边喊我,“醒着,别睡,听见没,少爷我好不容易救你上来,吓死我了,你知道吧,吓死我了。”
就跟一条死鱼一样,我一动不动任由他拖着前行,生死一瞬间,我忽然间想明白很多事情,这个世间太苦了,可是我不能因为他苦便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要杀了谭怀礼,至于另外那个人,如果他胆敢参与了我宋家灭门一事,胆敢知道而不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说句话啊,傻缺,跟我说话,听见没。次奥,你可真行。”他一边咒骂着,一边加快了划行速度。
“我这上辈子欠你的吗,要受这份罪。”他把我拖到江边一块石头上,胡乱一放便自己扑通一声仰面躺在地上。
“谢谢你。”我咳了口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束胸还在,只是这衣裳湿哒哒的挂在身上,胸前那两团肉也愈加明显起来,头发散乱着滴着凉水,我听见耳边有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不由转头看去,那厮已经坐了起来,双手撑在后面,仰面看着我,眼睛直碌碌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闭上你的狗眼!”我两手一抱,一脚踹在他小腿上,那人低吸了一口气,复又说道,“傻缺,你是女人?”
“你才是女人,你全家都是女人。”我感到两颊发红,说话也跟赌气一般,再不是以前跟他吆五喝六的情形了。
他摸着自己的胸前,又抬头看看我,又低眉看看我下面,突然间想通了,“傻缺,原来宋叔是觉得没生出儿子丢人,把你当男儿养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平滑的眼角都笑出了褶子。
“我还想着我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对你这个大男人动起了歪心思,原来我没问题,我没问题啊,我喜欢的就是女人,哈哈哈哈哈。”
一连几声狂笑,之后便是震天响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他的脸涨得通红,还忍不住看我,一双眼睛弥漫着水汽,比平时更好看了些。
难怪那些香客,小尼姑,还有仁平郡主之流都对他青睐三分,这相貌功不可没。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陈棉,你赢了
☆、第六十二章
睫毛上面沾了水, 溜圆的水珠在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上不易察觉的滑动滚落,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刚才落水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放到开水锅里煮了一遍, 走了一遭才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我落水那一刻,很多事情都想的清清楚楚,比如,为何陈棉会当着那三个人的面,直呼我的名字, 而不是李启, 他不是忘了,而是在他们面前根本无需避讳这些。
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潜意识对我来说,是多么震惊。
他没反应过来,一边挤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拿袖子擦着湿透的头发,漫不经心问道,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 知道了我,苏贤汝, 还有你陈棉的身世?”
他擦头发的动作明显一滞, 随即咧嘴笑道, “你胡说什么呢,掉水里砸坏脑子了吧,一会儿去农户家里找身干净的衣服。”
我们两人衣服多少都划碎了些许, 虽然不至于衣不蔽体,但是出门在外没有好皮囊着实不像话。
他起身,抬头望望对面升起袅袅炊烟的地方,兴高采烈回过头来,一把拽起我,石头很滑,我趔绁了一下,抓着他的膀子站住了。
“我们先找个地方换身衣服,你不觉得丢人,我还受不了呢,瞧瞧,这上好的天蚕丝,全毁了,满京城顶好的手艺人给我专门定做的,少爷我湿漉漉的没法讲话,赶紧的,肚子也饿了,你可真重,差点就把我拖下水底了。”
陈棉打着哈哈,又掀了掀自己的衣袍,两眼一瞪,嘴巴跟着一歪,颇有一副无赖像。
风吹过来,身上冷飕飕一片,我抱紧双臂,跟在他后面再不出声,一路上,我们相顾无言,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对于陈棉来说,能让他半个时辰保持沉默,比杀了他还难。
可现在的他,但从背影来看,已经觉得落魄,不用说那垂头丧气的神态,我压下心中的话,觉得现在问跟以后问也没有多大区别了,索性淡然看他,到底如何跟我继续装聋作哑。
凭他好看的相貌和有礼的神态,第一家农户就让我们进去换衣服了,他们的衣服都是些粗布麻衫,穿在身上有些发痒,不似我们原先的那样光滑凉快,只是比湿漉漉的衣服搭在身上要好受一些。
这家的农妇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她面向和善,见我来的时候束了胸,趁我换衣服的时候过来谆谆教导。
“姑娘啊,咱们女子不比男人,虽然在外争强好胜,身子自己还是要爱惜的,看你年纪不大,那裹布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别说透气了,压根就是压迫它的生长了,你要是再不注意,以后可没后悔药吃。”
她甩了甩衣服,给我放到床尾,临出门之前看,又把头伸进帘子,一脸诚恳的说道,“那劳什子布,我给你洗了,你就先别用了,里面的中衣我还没来的及穿,腰身是比你的大了些,好歹应付一下,听婶的话,爱惜身体。”
我傻眼,我知道爱惜身体啊,可是这十几年来来我习惯胸前平平了,突然多了这两堵肉,好比挂着俩鸡蛋,左右怕磕破了。
头发还没干,我穿好衣服披散着坐在床上,门窗微启,丝丝凉风吹进衣服,沿着脖颈的曲线一路袭进内里,很是舒服,我出来多久了,快两天没回翰林院了,诸葛青云会怎么上报我跟陈棉的失踪,又会怎样应对他们一直忠心扶持的主子。
如果苏贤汝找不到我了,他会怎样做,会不会为了我放弃一切有关报仇的心思,哪怕是谭相,哪怕是孟瑶。
他对于孟瑶到底怀了怎样的心思,难不成之前我看见的两人成双成对都是在做戏,为什么会做戏给我看。
我抠着头发,脑袋很疼,却让我更加清醒。
他很早便发现我是女的了,比宋之书还要早,要不然不会筹划一场针对宋家的屠杀,在那之前,他也许只是认识孟瑶,在我跟他表露心意之后,他觉得以此来羞辱我是很好的打击报复手段,所以才会屡试不爽。
这样的想法让我心里多少有些安心,却在片刻之后觉得羞愧。
怎样的厚脸皮才能让我对自己如此有信心,竟能把相亲相爱的两个人想做是假意报复我的逢场作戏。
怎样的没心没肺,才能让我在宋家满门灭亡的时候,还有心思为他开脱,为他对我衍生的那一点点小爱意感动万分。
我闭上眼睛,面前便是一场杀戮,宋之书至死不休的平反之心,苏绣唠唠叨叨盼我早日恢复女儿身的殷切心疼,宋婉手拿毛笔端庄描绘的情形,还有我那几个未曾谋面的小外甥,他们更像一缕魂魄,窜进我的脑子里,搅得我日夜不得安生。
我如同站在一片刀山火海的尽头,往前走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往后退一步却是让我日也不能安生的冤魂,一个人的心里能藏多少事我不知道,可我实实在在承受不了这样的冰火相对。
也许连我自己都没发觉,我在暗暗希望,希望苏贤汝没有参与到宋家这场最后的杀戮,这样,我才能做到跟他相忘于江湖,可如果他真的做了,我又怎么能放过他,我揪着头发,一时间心绪乱作一团。
陈棉推开门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灰土色的麻衣,有种不落俗套的高洁之感,他骚了骚脑袋,来到我跟前,一脚踩住地上那几乎看不见的蚂蚁,用力碾了几下之后这才放开。
不是我眼神好,而是他做个动作之前,总是提前摆好姿态,唯恐他人看不清楚。
是以我都看见那只蚂蚁缩了触角,准备逃窜的时候,还是被他一脚狠狠碾烂,又肆无忌惮拿那只脚蹭了蹭桌边。
“你下次进来能敲门吗?”我抬眼冷冷看着他,他真以为哪里都是他陈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果我还在换衣服,他这样堂而皇之的闯进来,我是该赶他走,还是打死他扔出去。
“咱俩早晚的事,你又何苦多此一举,防我比防贼还厉害,就你那二两肉,少爷我还能忍得住。”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我,又把嘴角微微翘起来。
“可是,忍得住是一回事,想不想忍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少在我面前卖弄,少爷我定力好,也防不住你整日惦记我的美色,想强行为之,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他舔了舔嘴唇,往里靠了靠。
还真是万年不要脸,我将衣服搂紧了些,在我还是男儿身的时候他便饥不择食,宁愿背着龙阳的名声也要跟我在一起,可见此人没什么原则,唯一便是,看的顺眼,爱的顺畅。
“朱大婶包了饺子,让我们下去吃,你赶紧的吧,梳梳头发,出来吃饭,院子里凉快,朱大叔带着俩孩子在外面呢,都等你了。”他上来便给我拽袖子,拿鞋子,又从案上拿来一把梳子,扔到我面前。
“算了,头发也没干,就这么出去吧,别让人等急了。”我瞥了两眼,决定吃饭要紧,人刚走到门口,手就搭在门把手上,后面那人不依不饶的拽过我,一把摁倒凳子上,苦口婆心道。
“你一个女人,过得还不如男人精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少爷我亲自服侍你,哈,坐好了别动弹,小心拔掉毛。”他嘴里叼着簪子,一手拿梳子从我头顶往下挨着梳理,力度不轻不重,看来之前在红花楼没少练习过,估计这翠荷书寓里的姑娘,头发也都被梳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