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棉这拈花惹草的性子,你说不好吧,还真是对每个姑娘都体贴入微,你说他好吧,却没人能受得了自己的夫君一手一把花,两手一起抓。
没有镜子,他梳好后自己得意了一番,便带我出门了。
朱大婶一脸笑意的端着饺子到院里,看我出来,忍不住问道,“姑娘,还是这样好看,头发梳的好,衣服穿着也好看。”
我对她笑笑,挨着那俩孩子坐下了。
“朱大叔,你这是去打猎了,饭菜太丰盛了。”陈棉夹了一块鸡腿,谄媚的放到了朱大婶的碗里,甜言蜜语说道,“朱大婶辛苦了,我们二人来到你家多有打扰,见谅,回头你去我家,我一定好好款待,这鸡真是好鸡,肉质结实,劲道而不塞牙,关键是朱大婶手艺好,你瞧瞧,炖的多烂,好吃极了。”
一席话说的朱大婶脸上没停下笑意,“看看,姑娘,你夫君多通情达理,你们虽然闹了别扭,可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我看他给你台阶就赶紧顺着下来吧,碰上这么个好人不容易,我跟你朱大叔,上半辈子吵吵闹闹,这会子到消停了,人也老了,你说那些年我们吵了做什么,还不如好好过日子。”
朱大婶完全就是陈棉的先锋,颇有长陵城那些媒婆的潜质,说话头头是道,理由充分,还能结合自身实际来举例子,看来陈棉没少拍她马屁。
作者有话要说: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第六十三章
“好了, 人家小两口的事,你瞎掺和什么,赶紧吃饭吧。”也许看到宋缺脸上不郁, 朱大叔给朱大婶递了个眼神,两人这才不再说话,专心扒拉起盘子里的饺子。
两个孩子也非常懂事,自己吃完了便去一旁玩去了。
我闷着头吃完一半的饺子,起来踢了一脚陈棉, “吃完没, 我在外面等你,朱大叔,朱大婶,饺子太好吃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别客气,我们农户人家, 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你们不嫌弃就好。”朱大叔笑起来憨厚, 淳朴,黝黑的面庞给人相信的感觉, 他端着那盘子坐在那里, 跟朱大婶两人虽然没几句话说, 骨子里却是紧密相连的。
默契这种东西,有时候看缘分,更多时候则是靠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相处慢慢培养的。
陈棉连忙咽下最后一个饺子, 起来拍拍屁股,不顾嘴里还含着饭,嘟囔道,“有什么事不回屋说去,去哪?”
我盯着他没说话,他似乎意识到不妥,囫囵把嘴里的饺子咽了下去,也没再问什么,跟着我出了院门。
晚上的山路不好走,我想着离朱大婶家远一些,没成想一路上磕磕绊绊,膝盖摔青了不说,连脚腕都跟着扭了一下。
“好了,傻缺,都走了这么远,说什么话朱大婶他们一家也听不见了,再说,人家也不感兴趣,你说是吧。”他盘腿坐到石头上,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细草,叼在嘴里有恃无恐的仰视着我。
脚腕扭得不厉害,我坐下稍稍自己用力,便掰了回来,骨头清脆的咯嘣声,陈棉惊叫了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怎么这么血腥。”
“好了,饭也吃了,衣服也换了,我问你,陈棉,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的。”
他似乎还想打哈哈,轻快的从地上一弹起身,蹭蹭两下爬到头顶的树上,就跟当年爬那棵李子树一样。
“看这核桃,山里的肯定好吃,关键是带皮的核桃,你见过没,傻缺,接着。”意料之内,他一把扔到了我头上,这家伙比李子砸的还重,骨碌碌滚到石头上,又沿着石头的纹路跌下了山谷。
清脆的咯嘣声,好像核桃跳到一块石头,又很快蹦到了别的地方,咯嘣咯嘣一直到我听不见为止。
“砸完了没,砸够了没,砸完了就下来,咱们接着聊。”我冷冷的抬头看树上跟猴子一样手臂划拉来划拉去的陈棉,他似乎还没闹够,或者根本就不想和我坐下来谈。
“那个,我肚子还饿呢,我得先回去了,那盘饺子我瞅着你剩了半盘,趁着还没凉透,我回去先解决了它们,咱们改天再聊。”他从树上一跃而下,看都不看我一眼,撒腿便往前跑。
“陈棉,他们迟早会找来的,诸葛卧龙,诸葛青云,还有养了你十几年的爹,这盘棋下了这么久,总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你这个最重要的帅,好不容易折损了无数的小兵小卒,才得以保全,你觉得你一句逃避的话便能永远不去想吗?”
我提高了音调,那人停在远处,身影不动,漆黑月色下,我只看到他的影子犹如一团迷雾,静静的停留在那里,叫人一戳,便无处可藏晕散开来。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在你从长陵城跑出来的时候,或者在普贤寺打扫藏经阁的时候,还是更久,在陈家的时候。”
他还是站在那里不动,这个问题,问出来便等于将我们两个人的关系彻底抛开,什么时候知道此事,无非只有一个目的,我要看看这个向来大大咧咧的陈棉,是否也是一只深藏不漏的老狐狸,装聋作哑,明知我们宋家为他顶包了,还能一脸无辜的跟我上京,一起赶考。
如果他真的是在京城才知道,总比他在普贤寺便已经知晓的要好,最不济,也比他从长陵城跑出来的那一段时间才知道要好。
“非要谈吗?京城远郊有处不错的避暑之地,前两年有去长陵做买卖的商贩曾经说过,要跟我爹,陈员外,一起合伙建个山庄,想来每年过去的人不会少,傻缺,咱们不如去那里吧,也别做这个芝麻大的官了,我陈家有的是钱,你看好不好。”
陈棉突然咧嘴继续笑道,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夜里灼灼生辉,他身形偏瘦,却结实有肉,粗布麻衣在身也跟寻常人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那就是说,你很早就知道了,在你从长陵城跑出来的时候把,花枝招展赶到京城来科考,招蜂引蝶,为了不让我看出你的异样,费心了。”
黑夜看不清我的神情,还有什么值得失落的,如果一开始不对他抱有期望,又怎么会在知道自己被隐瞒的时候万分失望。
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陈棉需要对自己坦白承认,我叹了口气,事实上,我还是大大的伤心了。
“那避暑山庄快要建好了,等来年夏天,我带你去那里,再弄上十几个舞姬,咱俩喝茶饮酒,看她们翩翩起舞,这等场景,光是想想,就美得不行。”陈棉自说自的,仿佛没听见我说了什么。
“你觉得愧对宋家,所以拼命对我好,陈棉。”想起他有意无意的对我搭救,每次都很及时,除我尴尬,使我方便。
“不是,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他终于沉下语气,整个人也不像刚才那样轻松自然,肩膀微僵,身形立在那里既没上前,也没退后。
“那我谢谢你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假装不知道已经不可能,再说,我也不会看着你的脸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陈棉,虽然看上去你极其无辜,整件事情是被推着往前走的,可这不代表我不会记恨于你,毕竟因为你,我们宋家才会遭灭门。
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平心静气跟你说这些,已经付出我最大的极限了,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到苏绣跟我说过,远离陈棉,看到你那亲爹,我就想起宋之书对我的严厉,你不无辜。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事情原委,碍于情面,哪怕你欺负了我十几年的情面,你也该跟我说一声,而不是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充当了你的替死鬼还浑然不觉。
陈棉,你觉得自己没错,都是其他人一厢情愿的,可是,如果你在事情发生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之时,你跟诸葛他们坦白,表明你的立场,或许事情还会朝着不一样的方向去发展,可你,最终什么也没做。
你说你不稀罕这些,我相信,可是这也可能仅仅因为你还没想明白利害轻重,所以你既没拒绝,也没同意,这样,无论发生了什么,承担责任的都不会是你,你高枕无忧,我们呢。
陈棉,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天你救我一命,我谢谢你,不过,你最好就此打住,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的那些烂摊子,我不打算继续背了。
告诉你,谭相很快就会知道,你才是真正的皇子,而他一直苦心孤诣,对付的我,只不过是个小喽啰,或许连小喽啰也算不上,你赶紧回到你那群师父谋士的怀里去吧,回到你父亲那里,别在这假模假样,我看了,还真是有些恶心。”
本来打算平心静气的说,可我一个人叽里呱啦了许久,情绪越到最后越绷不住,嗓音到后来尖锐了不少,说完嗓子便很难受,干巴巴的像撕裂了一般。
我躬下身子,用手掌捋了捋,夜深人静,尤其在这渺无人烟的地方,朱大婶家的灯火一直没灭,想来也是担心我们出来的久了,看不见回去的路。
乡野人家,总是最淳朴的。
“哼,哼哼哼......”身前一阵冷笑,那人虽然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这几声笑,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特别的回响,在周身回旋萦绕。
“十几年了,宋缺。”他很少直呼我的名字,更多时候都是喊我傻缺,如今叫的这样正式,不由让人感叹岁月无情,世事难料。
“你说我只是因为身份的事情对你愧疚,才会对你好,好,我不反驳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宋缺,做人也得有良心,在这之前,我对你怎样,难道全是坏的,全都在欺负你?
换句话说,不过是我一腔热血,厚着脸皮求着你接受我的好,我捧着一颗真心,放在你的脚下,渴望你低头俯视一眼,每一次,你都给我踩得稀巴烂,凭什么,不过凭的我自信有一天你能像我对你一样对我,可惜,还是我自大,你是谁,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宋缺。”
他哑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带了狠劲,不像我熟悉的陈棉,一直游刃有余,极好人缘。
我没说话,懒得回他,撕破脸皮的时候,难看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少爷我不伺候了,听见了没,不伺候了。你不是看上那呆子了吗,你去找他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人家压根就没把你放心里,就你还一门心思想嫁给他,做梦!痴心妄想!”
他越说越带劲,我抠着手心,我忍你,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大不了从今天起,各走两端,谁也不碍谁的事。
“还有,谭相是何等人物,他看中的乘龙快婿,哪怕是死了,也不会留给别人,所以我劝你,别再打他的主意,要不然,连自己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虽然说的是气话,他最后的气话还是提醒了我,必须跟他们两人划清界限,无论是陈棉还是苏贤汝,靠近谁,都会让彼此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是我救了你一命,好坏你听我一句劝,别回京城了,别再去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知道你想什么,宋缺,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单凭你一人之力就想铲除谭相,那是痴人说梦。
诸葛卧龙他们十几年都没办到的事,那肯定有原因的。
说了这么多,你肯定也觉得我烦,说实话,我懒得管你,要不是看你可怜,谁操这份心。
你宋家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宋缺,我一点都不内疚,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告诉你。”
他冷笑,凄清月色下,我隐约看到他脸上划过两道清痕,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要说: 开撕啊,别打我。
总得有翻脸的时候不是
☆、第六十四章
回去的时候, 朱大叔和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院子里,朱大婶一边剥着蒜, 一边等我们,蚊虫很多,她拿扇子不停地拍打,见我们回来了,连忙起身过去开门。
她脸上的纹路在夜色下不是那么明显, 嘴角的笑意一直都在, 剥蒜的缘故,身上有很大的蒜味,若是平时,陈棉早就借口跑开了。
可是现在,他好像没闻到一样,跟朱大婶客气的笑笑, 又道了声不好意思,提前进屋了。
朱大婶给我们腾出一间孩子的屋子, 总共两间房,能给我们一间已经是很大气度了, 两个孩子跟着他俩挤挤巴巴, 我们也不好意思说, 其实我们不是小两口。
我跟朱大婶还站在门口,也许看出气氛不对,朱大婶指着陈棉进去的方向, 小心翼翼问道,“你俩又吵了?”
我干咳了一声,“没,他自己的原因,你别多想,朱大婶。”
她闪身让我进来,边走便小声唠叨,如果不是孩子已经睡着了,怕吵醒他们,我估计朱大婶会热烈的去屋里把陈棉一同喊起来,对我俩进行疏导。
可惜,她只能对着我一个人苦口婆心,恨铁不成钢。
“你啊,宋姑娘,不是我说你,你相公这么好的人,你该好好珍惜,他这种人,最招女孩子喜欢。”朱大婶眼光毒辣,一语道破,我暗自佩服,扭头看了一眼,房里的灯还亮着,想必陈棉也没睡觉。
“你要是前头不注意,后面就有一堆过来抢的,到时候人都跟着跑了,你哭都没地哭去,知道吧,宋姑娘,我跟你说话呢,你老挖地干嘛。”朱大婶看见我那一直钻地的脚,不由得吆喝了一声,一把把我拽住往屋里拖,“跟你说,赶紧跟你相公和好,听见没。”
说着,还没等我回答,一把将我推进了屋里,接着便是麻利的反锁住屋门。
这个,着实让人有些头大。
我四下瞧了瞧,陈棉似乎也没准备让开那唯一的一张床,自己大大方方躺满本就偏小的那床,脚放到床边耷拉着,两手枕卧放于脑后,眼睛闭着,呼吸匀称。
那蜡烛昏暗,偏偏支起的窗户缝里漏进来一股微风,不费吹灰之力,那摇摇晃晃的烛火,嗖的熄灭了。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我摸着走到桌子边,刚要伸手去碰那油灯,床上那人喊道。
“爪子不要了,烫死你。”好好的一句话,说得这么狠毒,我翻了个白眼,没听他的继续往前摸索。
那人似乎一跃跳下了床,接着便是凳子踢倒东西碰撞的声音,眼前隐隐约约的蜡烛刚看到个影子,已经被那人抽走了。
我屏住呼吸,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心里也是堆满了气,现在的脾气可是真好,要是小时候,早跟他撩起袖子打一架了,可惜,时过境迁,没什么事情能够一直一意孤行,任意妄为了。
正当我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那蜡烛随着哧的一下响声,悠悠然亮了起来,烛心有些长,噼里啪啦的油花宣告它再次想灭掉的欲望。
陈棉不知道拿什么剪了一下,那火便嗖的一下窜了老高,屋里也跟着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