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下,我抬头痴痴的望着负手而立对着夕阳余晖的那人,桥上有旁人经过,可他的身姿一眼便让人难以忘怀,不时有些女子路过他的身旁,或掩面离去,或留下来远远观望,还有的大大方方上前跟他搭讪,却被他客气的拒绝。
我知道,这个人,现在只属于我了,那种兴奋之情难以压抑,我刚要飞奔过去,他转身,似乎看见了我,脚步匆匆赶了过来,走得急,风吹起他的袖口,那原本就小了半截的衣服愈加虎虎生风,那道伤疤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美感,到让他更加与众不同,尤其是他不卑不亢的气质,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苏贤汝更好看的人了。
他跑到我面前,虽然气息有些不匀,凌乱的发丝也没有影响他看我的眼神,他从后面拿出一方银灰色布匹,面上忍不住得意之色。
“阿缺,我明日便去那布庄上工了,在那做账房,掌柜的面善,看我穿着不合体,特意把店里剩的最多的一款布匹拿出来送给我,说让我回家裁一身衣裳穿,我看这足够我们两个人穿了,正好,你的那身也该换了。
阿缺,这衣裳你先穿着,往后我要给你买更多花布,让你每天都穿的跟花蝴蝶一样,你说好不好。”
他说话语速很快,难以抑制的高兴,以至于话音刚落,他便狠狠吸了一口气。
我忙给他拍拍后背,顺顺气之后,很是满足,“苏贤汝,我不需要那么多花衣裳,也不用你那样辛苦,我只要我们两个能在一起,日子再苦,我也愿意。”
他拉过我的手,把下巴蹭到我头顶,微风拂乱了思绪,破碎了他的声音。
“阿缺,我不要你过得委屈,我要让你每天都笑,比以前在长陵城的时候,还要快活。”
听他说这样的话,我根本不想打断,长陵城的宋缺,再也不可能回的去了。
温媪看见苏贤汝,也十分投缘,他这人为人处世十分谦和,有懂得进退有度,所以温媪觉得他跟自己的儿子一样也不一样,对我俩住在她家更加欢喜,晚上拿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让我们炒了下饭。
我撸着袖子在灶前忙活的时候,下面的火苗熄了又点,上面的锅脏了又刷,天都黑起来了,我那第一道菜却还没见到半点影子。
望望房里,温媪似乎和苏贤汝聊得正好,我这边青烟滚滚,那里和气淡然,怎么让人好意思去打断。
可是,这火压根就点不着,当我灰头土脸出现在这两个人面前的时候,苏贤汝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温媪亦是和善的看着我,又指指苏贤汝。
“你们小两口,从前都是你相公做饭的吧,看你在那忙活许久,还催你相公过去帮你,可他说不着急,等你过来找他,没想到,他说的真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果然来了。”
“温媪,你家这灶台我不会用,点不着火。”
我摸了一把鼻子,很痒,但是好像手上的灰也蹭到上面了。
“贤汝,你快去吧,你家娘子要着急了,再留她一个人在那,晚上恐怕吃不成饭了。”
温媪打趣道,我红了脸,第一次觉得跟苏贤汝过上了普通人的日子,再不像以前那般飘忽不定,心思难猜。
他拉着我的手往那走的时候,我偷偷回头看了温媪,果然,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还朝我努努嘴,那干瘪的老妇人,样子很是和善,我拍了一下苏贤汝的臀部,他轻声哎了一下,知道我是故意打给温媪看,也装作很配合的小媳妇样子,低三下四,委屈巴巴。
从前在宋家的时候,苏贤汝也是不进厨房,不沾油烟的,可是今晚,他却无比熟练的炒了三个菜,一个辣椒小炒肉,一个青菜丸子汤,还有个素烧青菜。
这下温媪更加觉得找到苏贤汝是我积了太大的福气了,边吃饭边跟我唠叨,“宋缺啊,你看看你相公多好的人,你要知足,知足常乐,你看他做的菜,我今晚要吃两大碗米饭才好。”
“知足知足。”我点点头,扒拉了两口米饭,又眨着眼睛跟那个劳苦功高的人说道,“谢谢相公辛苦下厨,娘子这厢有礼了。”
“娘子客气,何须跟相公多礼,若是爱吃,相公定要每日都做,只愿娘子不嫌弃。”
他倒是配合,谦卑着那张好看的脸,逗得温媪直说吃不下了,这才省出一碗米饭被我吃掉。
晚上温媪带着我们去了邻家会做衣服的那里,那人比温媪小一些,可也是上了岁数的,他给我俩量体的时候,我都怕他看不清楚,所以每次都跟着在心里默默记住,唯恐浪费了这块好布。
等到给我们两个都量好,那老媪笑眯眯说道,“这小娘子还怪好玩的,我量的时候她跟着背诵那些数据,你背了有什么用,难道我做错了,还能改不成,再说了,老妪我做衣裳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别人找上门来,还没有自己主动找到别人去做的时候,你放心好了,小娘子。”
我有些尴尬,点点头,苏贤汝在一旁解围,“你误会了,她只是想看看自己长胖了没有,多谢老媪帮忙,还请您多费心。”
就是这样的话,可惜我说出来总是感觉适得其反,温媪跟着解释,“你们别担心,既然带你们来这里做衣裳,肯定不会坑你们,这人我平时都以姐妹相称的,要是换了旁人,这么晚她未必开门,因为关系好,她才肯帮忙的。
大魏皇帝之前的很多贡品,都是出自她手,可惜,这些年没人再找她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天子的眼光变了,看不上我的手艺,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了。”老媪想得开,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只当玩笑,看起来并未到心里去。
☆、第一百零六章
老媪答应我们两天拿衣裳, 因为苏贤汝要上工,所以先急着他做,晚上温媪给我俩一条薄被, 这个时节,其实不需要盖被子的,只是怕夜里起风,温媪心细,这么多年独居惯了, 家里来人竟然睡不着。
拉着我不让我回屋里, 听那屋砰砰的声音,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苏贤汝在故意跟我发暗号,都什么时间了,该睡觉了。
在我打了有一百个哈欠的时候,温媪终于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原以为你对你夫君好, 所以没提醒你,我们翡翠坞, 多的是女子,你不要仗着自己年轻貌美, 便对你的夫君这般态度, 若是明日里他去布庄上工, 被别的人家看上了,翡翠坞本就女子偏多,虽说比不上你俊俏, 可是性情温柔如水,对自己的夫君哪个不是千依百顺,唯命是从的。
虽然你现在貌美,可难免有厌倦的时候,宋缺,听老妪一句话,对你那夫君,要更好一些才对,你看他看你的眼神,哪里还容得下旁人,这样的好男子,去哪里找得到。”
“是吗?”我很惊奇,捂着自己的脸蛋美个不停。
“对啊,翡翠坞每年待嫁闺中的女子数不胜数,不是因为品性不佳,而是翡翠坞男子实在太少了,那掌柜的为什么这么轻易便留下了苏贤汝,还不是因为他是男的,更重要的是,他长得也好看,要是他去了,那布庄的生意还不得日日火爆,人满为患吗?”
“不是,不是这个,我叫您奶奶吧,叫别的很别扭,奶奶,我是说,我真的貌美如花吗,你不是骗我?”
听我这么说,温媪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说了半天是在对牛弹琴,将我单独留下,无语的回房了。
其实我只是想听一下别人夸我,毕竟从小到大风流倜傥的词汇没大沾边,可是毕竟还是女子,听到温媪说自己美的时候还是止不住的高兴,那兴奋的心情就像晨起的鸟,扑棱棱飞的精力旺盛。
“阿缺,该睡觉了。”
回头,苏贤汝一脸幽怨的倚在门框上,两手抠着衣服下摆,那双眼睛欲说还休,让人止不住的想要怜惜,我心一软,腿也跟着无力起来。
“来了,相公!”
一声娇呼,我朝苏贤汝满面春风的奔了过去,这一夜,又是不得安生,自从尝到了甜头,他像是个孩子一般,直把人折腾的散了架,自己还不满足,每次看到他意犹未尽的眼神,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尽到一个身为女子的职责,还是我十几年男装打扮惯了,对男女之事不由得淡了些。
每每思己至此,又觉得跟他在一起后,难免有些妄自菲薄,遇到事情总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不去想究竟他有没有错,怪就怪在,我太喜欢他这张脸了。
难怪有人为了美人一掷千金,还有人为伊消得人憔悴,我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日子,每晚睡前,他都会将自己剥的干干净净,盖着那条柔软的薄被,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放于胸前,那被子拉低,让人想看又看不真切,不看又觉得心里懊恼,所以,总是不由自主被他蛊惑,认命了。
要是早知道苏贤汝是这么一个人,当初在宋家,我就该早早尝试一番,何苦等到现在,中间经历那许多苦难。
温媪带我去老媪家里拿衣裳,苏贤汝的之前已经拿过一次,这一次只拿我自己的,他们两家本就挨着近,出了门只跨过一座小桥便到了,老媪正在外面洗衣裳,一条棒槌在那打着跟唱歌似的,流水潺潺,很是清凉。
温媪喊了他一声,老媪好像姓李,跟温媪一样,也是孀居多年,翡翠坞这里怪的很,似乎男的极少,出来溜达满眼都是女子,或年少,或年幼,总之,男的真的是太少了。
李媪有些耳背,等我们走到跟前才有所察觉,她转过身子,把手放在一旁的干净布子上擦了擦,又抿抿耳畔的头发,“你们来了,衣裳早就做好了,忘记跟你们说一声,没耽误穿吧。”
“没有,谢谢您了。”
我想扶她一把,却发现她走路很是优雅,似乎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触碰,衣裳边角做的很是细致,在李媪那里试穿了一下,合身,多一份嫌肥,少一分则瘦,款式别致,刚要换下来,温媪拉住我的手,温言细语说道。
“宋缺,你就别脱了,女子就要有女子该有的样子,你以前的那些衣服,多半不用穿了,哪里能穿的出去,你相公心善,只是你也该多捯饬一下自己了。”
李媪也跟着附和,“对,我瞧着你相公那个人,极好的。”
闻言我笑道,“李媪,你怎知我相公好,他就来过你这里一次,也没说几句话。”
李媪坐下,把剩余的边角料扔到一旁的床榻上,捶捶自己的膝盖,想是洗衣服时间久了,不太舒坦。
“你相公那个人,看着面善,说话慢条斯理,十分周到,有些人,不需要多相处,只一眼就知道好赖,小娘子,你这一辈子可有福了。”
听的我心里美滋滋的,穿上的衣裳更加不舍得脱下来,只听温媪接着说道。
“宋缺,你这几日专心在家研究做饭,却不知道外头如何传的风言风语,又不知道你家相公如今怎么得翡翠坞的女子欢喜了,每日里去布庄买布的人从早上排到晚上,说着去买布,哪个不是为了瞧一眼你家相公,还有人打听他住处,是否娶妻,或者有没有纳妾的心思,宋缺,你当真是不着急啊。”
我怎么不着急,听她这样说,我毛都要炸开了。
“温媪,你怎的不早点告诉我?”
“这事情我以为你自己关心,肯定早就有所耳闻,哪想你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你赶紧去瞧瞧吧,你家相公如今,在翡翠坞,那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这个苏贤汝,走到哪都不省心,我跟他俩匆匆告了别,提着裙裾便往布庄那里跑去。
好家伙,站在桥上往那看,布庄门口都是人,清一色的莺莺燕燕,有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有的偷偷看里面几眼,继而捂着脸羞涩的笑笑。
火气蹭的上来,我哪里还顾得上裙角飞扬,这女子的衣裳,穿起来就是不方便,虽然挪着小步,步步生莲着实好看,可真要着急跑起来,根本没法子,我只能跟个蹩脚的瘸子一样,看似缓慢,实则五内俱焚的往那赶着路。
许是我这几日太瘦了,过桥的时候被那石板绊了一下,险些扎进河里。
一双玉手从后揽住,为何说是玉手,只因那手指修长,五指纤细,指甲都是粉嫩粉嫩的,她将我揽住,这才制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我连连道谢,见是一个容颜秀丽的女子,只是身材略微有些魁梧。
我本就在翡翠坞女子中属于体型彪悍的,这个女子的身材竟然比我还要高大,她嘴角抽了抽,将手松开,又嫌弃的拍了拍自己那只胳膊。
不仅如此,她嗓门也有些粗,“不看路吗,差点把我带下河里。”
原来我是自动摔到人家怀里的,这碰瓷碰的,果然有技巧。
我先是道谢,后来无端端改成了道歉,然后回眸一看,布庄里面人似乎更多了,也没来得及问那姑娘芳名,将那裙摆用力一扯,这下好了,能迈开腿跑起来了。
我从那群女子中间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好不容易活着站到苏贤汝对面,可他竟然头都不抬,专心在那打着算盘,有人拿了布过去结账,他也只是轻轻一瞥便报出数目,那些人把钱放到他手心里,看得我眼睛直发红。
可是苏贤汝倒是淡然,他依旧徐徐做着每一件事,旁人的纷扰都与他无关,火气慢慢降了下来,我找了个位子做着,这布庄,很少有人会坐,因为位子少,坐下就不能跟苏贤汝这位名人面对面接触了。
这一坐可不得了,从半晌坐到傍晚,苏贤汝一直在柜前站着,手指偶尔敲打算盘,大多时候自己轻微默算便能报出帐来,我看着有些心疼,这掌柜的真是抠门,就不能给他换个高点的凳子,他坐着也能跟这些女子算账了。
“姑娘你可是要买布?”许是看我坐的时间太久了,那店小二有些不耐烦,可说话仍旧很客气。
“不不,我没钱买布。”连连摆手,如此爽快,到让店小二脸上挂不住了,他搓搓手,接着说道。
“姑娘,要不然你换个地方,我们这里一会儿要打烊了,再者,你老在这坐着,腰不酸吗?”
“不酸不酸,没事,你不用管我,等你们打烊,我就走。”实话实说,我准备等着苏贤汝一起回家。
那店小二哼了声,转身去了柜上,跟那掌柜的耳朵边一说,还伸手指指我,想是这个举动惊扰了苏贤汝,他竟然悠悠抬起了头,那群女子跟疯了一般,激动的一个个做捧心状,唏嘘声一片接着一片,那么远,那么多人。
他一眼便看见我了,嘴角翘起,眼睛里浓的都是化不开的暖意,只此一眼,我便觉得坐了这许久的凳子,也值得了。
他跟掌柜的侧身说了一句话,又将眼睛看向我,那掌柜的连同店小二都跟着看了过来,三个人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搁下笔,径直朝我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