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坐了一刻钟,肚子终于静下来了,她起身微微转了转腰身,见肚子也不痛,也没有下坠感,又让芳菲扶着去厕所,没见红啥的,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丰梅今晚怎么了?”
“我……嫂子,我错了,害你们担心了。”
芳菲见她们姑嫂俩的架势,自觉的去了厨房。
曼青拉住唐丰梅的手,细细捏了两下,叹道:“我知道你懂事,平时去哪儿都会事先说一声的,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丰梅红着眼欲言又止。
“丰梅,你哥哥没了,家里爸妈年纪也大了,现在孩子又没出生,这家里许多事都只能我们俩撑着,你要有什么想法一定要跟嫂子说啊。”别自个儿憋着。
小姑娘哭着叫了声“嫂子”,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嫂子,你说,你说老天爷是不是不长眼,我哥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就……”
是啊,唐丰年不止待唐家人好,待她这个不理他的妻子也好得无话可说,老天爷为什么就不能让他长命百岁?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样的悲痛与惋惜,自从看了他的日记,又知道怀了孩子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
“我知道不能惹嫂子伤心,可是,一看到季老板我就想到我哥……他就是在他矿上没了的,我忍不住想,要是他们的矿不出问题就好了,为什么他那么大个矿就不能好好检查一下?为什么要让我哥下去?”她心内不是一般的膈应,在车上还好,一下了车,这股悲伤与愤懑就倾盆而出。
“嫂子,我不甘心哪!我哥活生生一个人就这么没了,他凭什么还可以一副无事人模样?凭什么啊?!”小姑娘哭喊起来。
李曼青心头一痛,原来症结在这儿。
是啊,这场悲剧明明是可以避免的。
只要季云喜让人好好检查矿井,将有问题的矿井封锁起来,不让人下去,他就不会有事儿……不过,经过这么几次接触,她觉着季云喜可能没说假话,那个矿井也许是真有问题的,负责人也是真说过不让下去的,况且事后他赔偿认错的态度也挺真诚。
他作为负责一方,他的责任尽到了。
“如果……如果他们能早点发现,能把井挖开,说不定我哥就……”
但李曼青知道,这种可能性为零。因为这几年上头不重视,下井虽也会准备氧气,不过只是一小瓶,就是他能有幸活下来,也支撑不到他被救。要挖那么深的深度,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的。
其实,这个事儿,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若矿上的人能态度强硬,直接封锁矿井,就没人能下去……只是他们也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若唐丰年三人能够听劝,悲剧也不会发生……只是为了钱,他们都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悲剧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丰梅,其实这事,谁都不想它发生的……尤其是煤矿老板。那天我们去的时候,他们厂里也说了比较复杂……况且,对煤矿的名声影响也很坏,听季老板的司机说,县里罚了他们好大一笔款,矿上停工到现在三个多月了,就是工人也跑了大半。”这其实不是小刘说的,而是她根据外面传闻推测的。
云喜煤矿曾经是整个大渔乡最大的私矿了,出了这事,与半倒闭无异了。不知道季云喜实力如何,要是不强的……怕是不好说了。
丰梅愣了愣,带着哭音道:“哼!我还巴不得它快点倒闭呢!我哥也能……呜呜……”死能瞑目。
其实她也是说气话。毕竟以前他哥在矿上,每个月一百块的工资,都是拿来供她读书和家里开销了,若没有云喜煤矿,她这书也肯定读不了……做人也不能忘恩负义。
只是一想到……唉,她也好心烦!
李曼青捏了捏她的手,知道她的矛盾。其实唐丰梅本质也是个胆小又善良的姑娘。
“没事没事,哭过就好了,咱们不怕,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你好好读大学,等我把孩子生了,让爸妈来城里带孩子养老,我出去上班,一定供你念大学,以后他们也要上大学!”
丰梅一把抱住她,哭着喊了声“嫂子”。
仿佛,日子就是这么有了生机和希望,就是这么一天天的,有悲伤,有希望,交替纠结着过下去的。
不过,意外的惊喜总是在第二天等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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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梅哭过一场,情绪比以前正常多了。以前虽有说有笑但总是毫无征兆的就郁郁寡欢下来,现在倒好,不怎么笑了,眼神里却多了一层青年人的坚毅。
这也就跟她哥哥愈发像了。
有时候看到她的眼神,李曼青都会有种错觉:这到底是唐丰年还是唐丰梅?虽然她对唐丰年的外貌真没印象了,但这种眼神却是她印象深刻的……这也算她曾经害怕的源泉。
她和唐丰年在结婚前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她还在学校里时,她还记得是在数学课后。
那天她妈妈来找她,说是爸爸住院了,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做手术。她急得哭红了眼,说要去县医院看看爸爸,妈妈却又拦住她,说不着急先吃个饭。
于是,“顺理成章”的,吃饭的时候她见到了同桌的唐丰年,身形高大,不苟言笑。跟她数学老师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阴沉”。
在这顿吃得极其不自在的饭后,她妈问她“觉着这个哥哥怎么样”,她一听是“哥哥”,就说“挺好的”……如果他不是老看她的话。
就这一句“挺好的”,她就被嫁给了他,那堂数学课也成了她最后一课。
她想不通爸妈为什么就急着要把自己“卖”掉,这样一个男人,才见一面就成了她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对他有好感?所以第二次进城买衣服和首饰时,她满心的不情愿。
再然后就是结婚当天,她穿着红衣服,画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浓妆,跟着他一桌一桌的给亲朋好友敬酒。她甚至连他碰一下手都不乐意。
他们的夫妻之实是婚后一年才有的,刚开始连与他同.床她都抗拒,被子要分开盖,他也还算尊重她。后来,她满了二十岁以后,自己也死心了,认命了,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就稀里糊涂的发生了。
当然,她是害怕的,因为害怕他这个人,连带着也害怕在一起。
现在想来颇为后悔,她应该多点耐心,不要总是拒绝的,只有沟通过才知道两个人适不适合。结果,就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前夫是什么脾气,完全不知道他喜好,连话都没好好说过几句,他就没了。
以后,孩子问起来,他们的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她怎么回答?除了一个“好人”,他还是什么人?
越想越觉着对不住孩子。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这种自责越发折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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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唐丰年这头,七月十五号早上八点发车,正赶上大学生放暑假,坐票全卖光了,又舍不得买卧铺票,硬生生在拥挤不堪的过道上熬了三十九个小时,经了大半个中国,□□个省份,终于在十七号早上七点多到了云城。
云城是云岭省省城,以前没来过只觉着怕是繁华得不得了,自从去了深市,见过世面,反倒觉着也只不过是个不怎么大的内陆高原省会了。
当然,即使是内陆高原城市,但比宣城县,比太平乡,比大平地那又是天上地下了。
他算了一下,云城到宣城县的汽车一天发两趟,早十点发车的话下午五点钟到,如果是中午十二点发车的话,晚上七点到。他买了十二点的票,那样的话他走回大平地刚好是半夜,没人会看见。
剩下这几个小时,正好去街上逛逛,给未来的孩子买了辆小脚踏车,买了才反应过来有两个孩子呢,一辆怕不够。想要再买一辆,又怕万一生的是姑娘,跟她妈妈一样文静秀气,不喜欢怎么办?
小姑娘喜欢什么呢?
他也不知道。
唐丰莲和唐丰菊都比他大得多,他能记事时她们已经出嫁了,小妹丰梅又比他小太多,他也没注意她喜欢过什么。至于比他大两岁的三姐,他也没啥印象了,只记得她喜欢每天放学路上吹口琴。
好吧,那就买口琴吧。
以前没孩子时他从不会多看一眼卖衣服的地方,更不会看那些卖小孩子衣服的。现在嘛,他的孩子肯定要穿得漂漂亮亮,精精神神才行!
“刚出生的孩子穿什么衣服?”
店主笑起来:“哎呀大兄弟,刚出生的孩子不能穿外面买的衣服,要大人穿过的布料才行,那样的柔软,还吉利!”
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脸色一红,他是真不知道。
“那……两个月总能穿了吧?”
这店主真是个良心店主:“算了算了,你懂啥,让你媳妇来买。”
对啊,媳妇!他还没给媳妇买过衣服呢!正好店里进来一对小夫妻,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说要买孕妇装,店主拿出一件宽宽大大的衣服来。
原来,世上还是“孕妇装”这种东西啊。
“怀了五个月的双胞胎能穿得下吗?”唐丰年自豪的问出口。
“穿得了穿得了!放心,能穿到生产前呢,我们家的衣服够宽!”少不了又说几句双胞胎福气好的恭维话来。
于是,唐丰年开开心心的买了两件孕妇装,一辆小脚踏车和一把口琴,外加一堆吃吃喝喝的。糙汉子也不讲究,跟店家要了个红红绿绿格子花纹的编织袋……乱七八糟全塞一袋了。
他这副打扮和行头,倒是愈发像刚从外省打工回来的。在汽车站遇到不少穿水晶凉鞋的中年妇女问他“大兄弟住店不住”,语气带着种隐隐的兴奋与暧昧。
他都目不斜视摇了摇头。
宣城县在距离省城四百多公里的大山深处,长途汽车要先跑两个小时的高速公路,再转一个多小时的省道,剩下三个小时全在山沟沟里弯弯绕绕的盘旋——典型的盘山公路,直线距离没多远,爬坡却要爬好久好久。
唐丰年从来没觉得时间如此难捱过。
他在深市上车前买的十个大饼已经吃完了,七月份的火车,吃到最后一个已经馊了,怕吃坏肚子还得花钱看病,他不敢再吃就扔了。下了火车忙着买票买东西,也没顾上吃东西,现在可是饥肠辘辘了。
外加火车上鱼龙混杂,为了护住胸口的一千块钱,他眼都不敢眨一下,现在山路十八弯的绕,他禁不住就睡着了。
等醒来时,车子已经快到县城了,外面太阳还没落山。
他赶紧一摸胸口,钱还在。
松了一口气后,赶紧收拾好编织袋,按捺住越来越激动的心情,也不敢在人前露面,县城可以说是季老板的天下了,只敢在车站侧面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枯坐——等天黑。
天一黑,他赶紧挎上编织袋,又去高价打了辆拖拉机,趁着夜色回了太平乡,再从乡里走山路回大平地。
天早已经黑透了,山里气候还有些凉,他却热得满头大汗,这感觉,紧张!刺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媳妇和爹妈了,丰梅高考结束了也该在家的……嗯,这三个月的东躲西藏提心吊胆都值了!
他在走了无数遍的山路上笑起来。
这才是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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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小时后,唐家二老看着院门口站着的男人,“哇”一声就哭出来。
隔壁的狗立马就吠起来。
唐丰年赶紧拉住他妈:“妈,别出声,不能让人知道我回来了。”
每天都挂在嘴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的儿子,突然间一声不吭就出现在他们眼前了,两个老人激动得又哭又笑,但都忍着不敢出声,赶紧拉了他进堂屋,把门从里头关好了。
“丰年,我的丰年,来,我看看,是不是妈眼花了……”老太太说着又哭起来。
唐丰年愧疚不已,低着头任老人看,还配合的动动手脚,表示他好端端的四肢俱全呢。
老人家见他果真好好的,“瘦了瘦了”的念叨,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松下来却又恼怒起来,拉着他“啪啪啪”的打了十几下。罗翠珍是真下了力气打的,边打边压低了声音骂:“你个小短命鬼,你好狠的心,瞒了我们……差点被你吓死!再不回来就要给你爹妈收尸了!”
唐丰年低着头任打任骂,那么大的事故,他还能有机会活着被他妈打,真是老天爷的恩赐了!那个梦绝对是上天对他的厚爱。
“爸,妈,对不住,是我不对,当时只顾着跑了,没想到先给你们通个气儿,害你们难过……”他现在想来也鄙视当时的自己,确实是欠考虑了。
老太太可不会轻易“饶”过他,又继续捶了他几拳,骂“小短命鬼,你爹妈劝你的,你媳妇和……”
“行了行了,你也别打他了。丰年等着,我去给你下面条。”他们家情况与别家反过来,罗翠珍脾气火爆,动辄打骂孩子,唐德旺反倒是个不爱打孩子的。
丰年“诶”的应了声,他实在是太饿了。
老头子刚到厨房里,就听见大门被拍响,吓得手里的火柴都掉了。这时候,丰年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来……不会是派出所来抓人的吧?!
他赶紧“老婆子”的大喊一声,屋内母子俩也被吓到。老太太推着儿子赶紧躲楼上去,楼上后窗有架简易的木楼梯,如果情况不对,让他赶紧顺着梯子爬下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德旺叔在厨房吗?”唐家的厨房就在大门旁,外面的人听到他说话,才这么问。
唐德旺一听是隔壁建华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将大门打开条缝,见只他一个人,身后也没人跟着,知道不是警察,松了口气。
“叔怎么了?在隔壁听见这边有声音,我爸让来看看。”唐家只剩两个留守老人,他们这些左邻右舍的青壮年就格外留意些,村里二流子好几个呢。
老人笑道:“没事没事,是你婶子,又梦见你丰年兄弟了,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