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华了解的叹口气,又往堂屋伸头看了看,安慰道:“叔婶也别胡思乱想了,总会过去的,大的看不了,那就看看小的,将来两个孙子够你们淘的。我家那个,才十岁不到,你看看,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才不写作业又被揍了一顿,鬼哭狼嚎……”
他劝慰了几句,唐德旺配合了几句,也就走了。
夜深人静的山村,唐丰年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心想,他的孩子他以后可舍不得揍,疼都还来不及呢……还有孩儿他妈,隔壁都听见说话声了,她在家居然没听见,肯定正睡得香吧?
等下了楼,也不急着回房看她,怕吵醒她,想先等面吃了洗刷得干干净净再回房。
嗯,她就爱干净,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火车和汽车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脏东西,她闻见又要不开心了。
有一次他喝了点酒,嘴里哈出来的全是酒气,她都不给他上床,硬丢了一床铺盖让他睡地下。他们家的泥土地可不是好睡的,睡到半夜有蟑螂来脸上爬呢。他捉了爬得正欢的蟑螂,拿着去问她:“你看,地上有蟑螂,能让我上床睡吗?”
还故意把张牙舞爪的小虫子往她跟前送。
他以为像她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肯定是会害怕的。
哪知道她只冷冷一笑,夺过那蟑螂丢地下,穿着鞋“啪”一脚踩了……额,现在想起她那句“唐丰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只觉着又好笑又幸福。
本来以为是个小娇妻,哪知却是……嗯,是啥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表面那样就对了。
她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性格呢?他真是期待。
“丰年,快别傻愣了,赶紧来吃面。”老太太递上满满一洋瓷大碗的面条,赶时间,怕他饿,两老口只炒了半碗腊肉,连鸡蛋都没煎几个。
“赶紧吃,鸡蛋明天再煎,你媳妇吃剩的还有半篓呢。”
唐丰年吃得欢快极了,他就喜欢吃鸡蛋,煮的蒸的煎的炸的,这仨月在外头也没舍得吃,现在光听听就咽口水了。
她媳妇也爱吃就好,以后跟媳妇一起吃才有意思呢。
等吃完面条,把半碗腊肉全吃光了,满足得打了个饱嗝,他才恋恋不舍的歇下筷子。虽然心内是恨不得赶紧回房的,但见父母眼巴巴的望着自己,泪水涟涟,他也不好立马回去,陪着两个老人说起话来。
知道父母能保守住秘密,不忍他们再担心,索性一字不落把那天“矿.难”的事全说了。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真是老天要留咱们老唐家一条活路啊,还好你们跑出来了。”老太太扶着闷闷的心口叹息。
唐德旺也松了口气,问道:“那他们另外两人呢?也跟着你去深市了?”
唐丰年点点头,不是他们跟着他去,是他跟着他们去才对。林友贵说他们村有人在那边,工资高得很,男的在工地一天好几块呢,女的更不得了,一个月就是好几百。
当然,后来他也知道了,好几百的工资可不是工地干苦力能挣到的。
“那你们仨也是一起回来的?”
唐丰年摇摇头,他们早已乐不思蜀了,他不一样。
“那回来就不走了吧,儿子?”老太太这句问得小心翼翼。
唐丰年沉默着不出声,不是不愿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自己都没想好,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警察那边都还好说,大不了想办法重新办个户口,关键是季老板跟前……
“爸妈,你们知道矿上怎么样了吗?”
他们不怎么出门,还真不知道,只能摇摇头。
唐丰年只希望云喜煤矿不要被他们连累了,不然……季老板十几岁就出门闯荡,白道黑.道都混得开的人……他要是赤条条光棍汉他肯定不怕,但他现在已经上有老下有小了。
唐德旺“吧唧”了一口旱烟,沉声道:“赔偿金打了三万六,咱们什么时候还回去?”没说存折在他媳妇那儿。
“爸妈放心,钱我肯定会还回去的。我现在在外头能挣到钱,肯定会一分不少还给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那卷成个紫蓝色的小卷筒来。
老太太接过去,打开见是五张百元大钞,这可是五百块钱呢!忙惊道:“这是哪儿来的?儿子咱们违法乱纪的事可不能做啊!”
唐丰年神情一顿,其实这只是一半呢,她妈就怀疑他做什么坏事了,那要是知道其实有一千……还不得当他是去杀人放火了?
“这是我这三个月挣的,你们收起来开销吧,身体不好也去医院看看,家里该买的该吃的都别省。”
老太太相信儿子的品性,放下心来,又把钱全推回去:“拿给你媳妇吧,咱们老了花不了什么钱,她现在怀着孩子,想吃啥也能买点。”最主要是安她的心。
唐丰年不接那钱,他怀里还有另外五张呢,那才是补贴她的。大平地不成文的习俗,只要老人还在世,一家大小的钱财都在老人手里捏着,他以前每个月交工资都习惯了。
反正他们家独儿子,他们怎么省怎么花以后还是他们年轻人的。至于他媳妇,他知道她不喜欢管钱,他就每个月补贴她几十块零花就行了。
想到媳妇儿,他一秒钟也等不得了,赶紧把钱塞他妈手里,去院里打了半盆冷水,稀里哗啦认认真真,连脚指头都不放过的搓了个澡,见果然搓出一身泥来,又赶紧换了盆水,再打了一道香皂。
唐家老两口在屋里听见水声,又听见瓢盆碰撞的响声,知道他有点急了,先是一愣,而后又突然捂着嘴笑起来。
等他全身洗白白了,这才屁颠屁颠往隔壁小两口的新房而去。
第27章 媳妇
“妈, 曼青人呢?”唐丰年头发还没干,偶尔会滴个小水珠。
“傻儿子,头发也不擦,小心老了得风湿。”老太太笑得眉目舒展。
“妈, 曼青呢?”他依然固执着。
似是想起什么来, 又问:“难道是回连安去了?那么大个肚子, 你们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明显的不赞成。
罗翠珍笑着骂道:“那是她亲妈, 还怕她娘家吃了她不成?”当时让你不好好跟人家讲电话, 现在活该了吧?
“啊?怎么这么不凑巧, 连安乡真够远的!”现在深更半夜的, 去到连安李家村都天亮了。
见儿子懊恼,罗翠珍这才笑着道:“逗你的,你们矿上老板不是赔了咱们一所农家院嘛,就在县城边上, 你媳妇去养胎正好……”
话没说完,唐丰年就问:“就她一个人敢住吗?妈你怎么不去陪陪她?”其实是一听季老板“赔的”就心内黯然, 深觉自己和林友贵杨宝柱一样,假死占了人家便宜。
当然,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 事情远比他以为的复杂多了,也严重多了。
老太太更乐了,她这儿子平时挺沉稳一人, 怎么这回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 尤其是这股紧张他媳妇的劲头, 突然开窍了。
“有丰梅和你大姐家芳菲陪着她呢,不怕。我三不逢时也会去一趟。”
唐丰年这才放心,可是想见她的心却更迫切了:“爸,家里有没手电筒?”
“不行,深更半夜的出什么门,明天见也一样。”两老直接堵了他的话。
“但白天我不能出去,万一被矿上的人看见……”
老人脸上的喜色瞬间就没了,唐德旺叹了口气:“唉,东躲西藏终究不是个办法,钱咱们还是尽早退回去吧。”
唐丰年点头,当务之急不是退钱这么简单,他要先知道矿上的情况才行,而要打听云喜煤矿的事,去县城就势在必行——“行,那我先睡一会儿。”
这一觉,唐家三人都睡得极不安稳。
两个人的新房还是以前的样子,铺盖都还在,粉红印了牡丹花的床单,仿丝绸的被面套米白色的底儿……是两年前结婚时置办的。
柜子里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他的几件衣服,还有过年回家时穿的那双塑料底布鞋也还在。组合柜带了个梳妆台,抽屉里也基本收空了……看样子他的小妻子是要在县里长住了。
唐丰年枕着她洗得干干净净的铺盖,本应该安心极的,但一想到矿上的事还没着落,自己成了黑户……只打了个把小时的盹就翻身起了。
趁着才凌晨四点,走快些到乡里天还没亮,再搭车去县里也没人看得见。老太太见他猴急猴急的,怕他找不着莲花村的房子,也跟他一路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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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曼青以前经常上夜班,生物钟完全被打乱了,刚重生回来那几天都睡不大好,但自从怀孕后,睡眠突然就好了。有时候可以从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中午十点,整整十二个小时。
今天也不例外,芳菲和丰梅都早早起了看书锻炼身体,曼青一个人在宽敞的大床上睡得香甜。
老太太和唐丰年像地下特工一样,大气不敢喘的来到莲花村。一路上遇到几个新邻居,见她身后陌生男子,都问是哪个。
“娘家侄子,跟我来买点儿东西。”
这样的“娘家侄子”让来开门的芳菲也吓了一跳,“舅舅”的惊呼一声,赶紧反应过来把大门从内闩好了,小声问:“外婆,我没看错吧,这怎么是舅舅?”怎么大清早的见鬼了?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说来话长,咱们待会儿再说。你舅妈和丰梅呢?”
刘芳菲指指后面的屋子,红了眼拽着唐丰年的袖子摇晃:“舅舅,舅舅你怎么……你还好吗?”
唐丰年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一伸手就能轻易揉到她脑袋,但想到她也十□□的大姑娘了,又半道转了方向,摸着后脑勺笑道:“这不好好的吗?哎呀小丫头别哭了,你妈知道我把你惹哭了,又要被她追着打了!”
芳菲小时候总爱跟这个英俊高大的舅舅玩,但唐丰年不喜欢她这样爱哭的小丫头,就会故意吓唬她,一吓就哭。她一哭,唐丰莲就要追着弟弟打。
想到小时候的事,小姑娘“噗嗤”一笑,真是泪中带笑。
本来以为已经死了的舅舅,突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书本里的马克思恩格斯解释不了啊!
“小姨妈快来!”
丰梅从厨房里出来,一面擦手一面说“你又发现什么好玩的了,晚上的电影我不去啊,别来磨我了……”一抬头见到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使劲揉了揉眼睛,那泪水却不听使唤的“簌簌”滚落。
“丰梅别哭,真是你哥回来了。”老太太抱住她。
唐丰梅又仰着头看“那人”,见他古铜色的国字脸,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都是唐家几姊妹的典型长相,尤其左边嘴角青黑色的胡茬里隐隐有颗痣……才比针尖大那么一点点。
这真是哥哥!
“哥,你怎么……”
唐丰年摸摸她头顶,笑道:“我好好的回来了,别哭了。”面上虽笑着,心内却愧疚不已。他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死了”这三个月,真是辛苦他们了。
“高考完了吧?什么时候出成绩?”
丰梅瓮声瓮气答应了几句,才想起来现在天才亮呢,赶紧问:“妈你们吃过饭了没?我去煮早饭。”
老太太跟着她进了厨房,刘芳菲偷笑着指了指小舅妈的房间,也自觉的跑屋后去了……唉,从今天开始要自个儿睡了,都不能跟小表弟小表妹说话了呢!
唐丰年蹑手蹑脚摸到她指的房间,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屋里最醒目的就是那张大木床,快两米宽了。床上的花被窝拱起个大包来,那“包”还会动,隔不了几分钟就要翻个身,一会儿正面躺着,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
那个翻来覆去的“包”让被窝盖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脸来。
脸上的眉毛又细又长,还有两个形状极好的眉峰,比一般女孩子又多了两分英气……所以,这就是她不怕蟑螂的理由?
唐丰年想着就笑起来。
唐家人的鼻子都又高又大,还挺得很,她的却不一样。唐丰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盯着她鼻子看了好久……这也太翘了!怎么会有人鼻头是翘的?怎么会还翘得这么可爱?
她的嘴也挺好看,不大不小,嘴唇也不厚不薄,颜色是少女天然的粉.嫩,有时候睡得沉了还会“呼呼”的冒两声小呼噜……不过是要仔细听才听得出来。
就像现在,他站在床边就能听见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也不知道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像她,也打这么秀气的呼噜……嗯,最好是像她,要是像他自个儿就遭了。刚结婚那一年,他只要先睡着,呼噜声都可以大得她睡不着,但她胆子小,又害羞,不敢跟他说。
是他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她没睡着,仔细问她才问出来的。
后来他就知道了,每次同床都尽量让她先睡,等她睡着了,他再睡……这样就吵不到她了。
不过,后来他又发现一个好处了——趁她睡着,他可以从侧面好好“观察”她。那两年她终究年纪小,时不时还会冒两颗痘,他在黑夜里看不清,就会悄悄拿手电筒来,用手捂住光照向别处,这样就有余光够他看清她了。
每当这时候,他就仿佛回到了十五六岁一样,宿舍里几个初中同学躲在被窝里,拿手电筒照着看小说……嗯,虽然看的都是成人读物了。
但那种刺激和兴奋都是一样的。
少年时被窝里看小说,跟婚后灯下看媳妇……都是一样的。
睡梦中的李曼青不□□稳,肚子大起来后怎么睡都不舒服。她上辈子虽再没怀过,但因为期盼久了,平时也会关注一下孕期问题,听说平躺着容易腿肿,左侧卧又会压迫到心脏,右侧卧对胎盘供血不好,趴着又怕压到宝宝……当然这都是各执一词,她也拿不准到底哪个更科学。
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换着姿势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