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册礼官觉得热茶真的有些烫嘴, 尤其是想起平日里只知道记载三公主的起居,却忽略这也是主子。
待周将军陪着三公主玩了一个时辰, 看到三公主睡着后, 便理了理衣衫,大步从内室走了出来。
待走到水榭处, 周将军看到水榭里的锦鲤都是瘦瘦鳖鳖的, 还有些发白的道符漂在水上,那些饿极了的锦鲤有气无力的游着,好像一眨眼就能饿的嗝屁一般。
周璟眸底闪过一丝冷沉, 富贵人家喜欢养锦鲤,那是因为锦鲤肥肥的,瞧着喜庆,可是这公主府里的锦鲤却饿的有气无力的,一看就晦气。
周璟转身冷睨了录册礼官一眼,“锦鲤本该肥胖有鳞光,这些是什么东西?!把水榭重新修整,引些红亮的鱼种过来,病歪歪恹嗒嗒的岂能招来福气?!”
录册礼官原本不是管这些的,毕竟一些赏玩的锦鲤,胖瘦的无所谓,自己只要干好自己那份差事便是了。可是方才听到房内那些稀稀两两的话,脑际却一阵清明。
这分明是把三公主放在了心尖上,一个从来不管府宅之事的男人,就连这些锦鲤的肥瘦都顾念上了,这得多重视,录册礼官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开始后悔自己对三公主的态度。
他忙收起笔,朝着周璟一鞠,恭敬道:“这锦鲤是早先留下的,本来这水榭是要改建成假山的……不过留着水榭也好,一会子下官就差人用顶好的水西菜喂养锦鲤,保证喂的油光水滑,三公主就可以时常来喂喂鱼,慢慢的福运也会好很多。”
周璟脸色微微好转,待扫了水榭的廊柱一眼,又冷鸷的扫了录册礼官一眼。
录册礼官被他一瞪,手里的典录都掉进了水池子里,他嘴唇有些发抖,“将军……这庭院的确不该下官管,下官这就招管家过来……”
周璟看他哆里哆嗦的,便皱眉斜靠在了廊柱上,“本将每日要上朝,公主府里的事难免顾不上,你既是礼官,就要仔细的看好公主的起居,有个头疼脑热的,立刻给本将汇报!”
“若是她身子受伤,你等也休怪本将不讲情面,还有平日的饮食,要清淡甘美,衣物要妥贴舒适,那些粗手粗脚的婆子一律换掉!”
录册礼官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的抓着宽袖,这真是宠到心尖尖儿上了,真的是不容有一丝差池。
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水榭就被清理的十分干净,那些锦鲤也吃的饱饱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公主府门口来了宣旨的太监。
吐蕃的左相来访,宫里办了宫宴,上都的公主和郡主都要过去,以显示西唐皇室的赫赫威仪。
因着出了十字街那档子事,甄明玉若是不去赴宴,那吐蕃蛮子定然要掀起风波的。
待她抚了抚额间的花钿,刚执起酒杯时,就见那穿白衣的宋麟眯着凤眼看她的木轮椅。
甄明玉微微蹙了蹙眉,看到那男人还目不转睛,便将银箸重重的按在桌上,眼底闪过一丝冷漠。
宋麟笑着摸了摸腰间的蟒纹宽腰带,眼风扫过下首推杯换盏的朝臣,他们似乎对三公主的木轮椅司空见惯了。宋麟凤眼一眯,心里有些遗憾,这般国色天香的娇俏佳人,竟然会有腿疾,真的可惜……
待寒暄了一阵,皇帝便招周璟和把吐蕃左相商议松维二州之事。那吐蕃左相时不时的用凤眼瞟甄明玉几眼,甄明玉便侧身望着别处,最后有用团扇遮住了脸面,偷偷的眯了一小觉。
这边商议战事的却紧锣密鼓的,吐蕃的新任赞普是个有野心的人,素来都有吞并西唐的念头,这次若非为了松维二州,也不会差宋麟来此。
元康四年皇帝任用宁王的人,在冬月里远征道州,谁知半路遇见大雪封山,马匹将士饿死了数千,吐蕃得知后便派兵趁机攻占了松维二州。
到周璟掌控兵权后,设了龙虎军等重型铁骑,亲自带兵夺下了松州,还活捉了吐蕃的第一猛诸氏。
吐蕃第一猛将被捉,剩下的几个资质平庸的将领纷纷利用兵权夺势,新赞普虽说稳住了局面,可是他皇叔还是带走了不少的良将,现在投奔溪原蛮子去了。
溪原蛮子原本不足为患,可是那皇叔投奔之后,若是联合西唐攻打吐蕃,到时候吐蕃就会腹背受敌,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派左相宋麟亲自商议松维二州之事。
这次来西唐,倒也真真见识了周将军的本事,行兵布阵和练兵的确有一套,不过那般龙章凤姿的男子为何娶了一个小瘸子?
若说是摆设,又有些不像,毕竟那周将军十分在意那小瘸子。
待宫宴散后,吐蕃的左相和一行人没有去上都最繁华的街市,却兜兜转转去了龙津观,听说还轻薄了一个小道姑。
***
龙虎军将口信传到了兵部,那些朝员听到宋麟在龙津观玩弄道姑的丑事后,一个个捶胸顿足,恨不得生啱了那厮的肉。
周璟拿着细草逗着金笼子里的蛐蛐,脑中却想着宋麟,那男人在十字街偶遇三公主,那眼底的贪念毫不加遮掩,吐蕃女子多彪壮,见到中原的娇弱女子难免觉得新鲜,至于作出轻薄道姑的事,就真的落于下乘了。
周璟收起细草,细细琢磨着宋麟这个人,这个人看似风流,可是却事事以吐蕃国事为重。善于谋算国事的左相,又怎会克制不住脐下三寸?他到龙津观必有目的。
龙津观内,一派郁郁葱葱,在香烟缭绕的道观后堂,那吐蕃丞相的确压着一个道姑,不过这道姑却是个有腿疾的。
宋麟扫了一眼后堂的天师画像,又垂首看了一眼身下的道姑,瞧着温婉秀气,可是眉眼里却有股子放荡。他凤眼微微挑着,一手推开了那个道姑。
西唐的女子最大的好处便是落魄了就可以到观里做道士,这香烟缭绕的龙津观,如今也变成了风尘的妓馆,只要扔上几两银子,那道姑便宽衣解带的服侍。
国风放荡,国运衰败,吐蕃如今兵强马壮,若是能安顿好粮草,踏平西唐指日可待。
宋麟居高临下的冷睨着那个道姑,将一袋子金叶子扔到了她的脸前,“你要的不过是银子,你这般货色,当真以为本相会碰你!?”
宋麟毫不客气的挖苦了那小道姑几句,随后又挑着凤眼坐在了正中的座椅上,淡淡道:“你主子让你带的,你可给本相带来了?”
那道姑眉宇暗淡,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被他讽刺的抬不起头来,方才看他的凤眼深沉,整个人也英姿勃勃,想着借着这残躯来博个前程。
却不想这仪表堂堂的男人并不像西唐人这般,喜欢柔弱有残疾的娇儿,雨桃便起身拢了拢微乱的发,“主子特意为您安排了龙津观,还让桃儿来服侍左相,您真的这般推我出门?”说着,眼睛里就蓄了一点儿泪珠,显得可怜兮兮的。
宋麟素来眼高于顶,自然不会为这等女子折腰,“那河道的图谱可是带来了?”
雨桃收起眼底的泪,无奈道:“那河道虽说是工部修的,但是那些图谱却不在工部手里,产坑陂如何挖掘,井泉的布置,除了周将军,谁都不知道。”
宋麟凤眼一挑,若是单单的谈松维二州,他便不来了。这次他来也是为了那河道图,若是吐蕃得了那河道图,攻打西唐就易如反掌。
再者,若是能在吐蕃修建河道,吐蕃的农事倒也能丰茂一些。
其实本来西唐河道能灌溉八顷二百四十亩,他是不相信的,不过商州刺史的表弟逃到贺兰山,被他属下吊在了荒山上,那厮吓的屁滚尿流说周璟就是因为掌控了河道,才灭了商州刺史……
他特意来西唐,看到那巍峨的上都大堰,才惶然觉悟,西唐这等肥美的土地才是永固吐蕃江山的要地。
雨桃看到宋麟眼底的神色,便想用河道图来攀附,“相爷若不嫌弃,桃儿便带相爷去工部走一趟,那里有桃儿熟悉的从六品主簿……”
宋麟打量跟前的女人,一把将她扯进怀里,修长的手指探入她的里衣,冷漠的取出了一封书信,“你家主子都还未说话,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雨桃看到他眼底的冷厉,心里猛地一跳,正要慌忙的挣脱,却被宋麟狠狠钳住了下巴,“你们西唐人爱残弱女子,那周将军也是如此?”
这雨桃前些日子曾和山南节度使,在刘府的寿辰宴上遇见过周璟,那时他还怜香惜玉的护住自己,让自己站在身后,那时他深深看了自己两眼。若是这时借上周大将军的名声,跟前这位英姿勃勃的男人,自然也会高看自己两眼。
“那周将军是西唐第一纨绔,眼界儿也高,可是他上次就多番护着妾……男人总归要玩儿的开才是,您总是守着那些三纲五常,做男人还有甚意思?”说完,眉宇里又流露出一股媚态。
宋麟凤眼一眯,手指滑过雨桃的下巴,阴沉道:“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不过你这贱东西还没有资格来教本相是非。”
说完一柄带着锯齿的弯刃狠狠的割掉了雨桃的舌头,方才还娇艳盈盈的人直接昏死过去了。
这等放浪的女人,今日能为他说了周璟,改日就会为别的男人说了自己,割了舌头,让下人把她扔到边塞去牧羊便是了。
宋麟接过下属的帕子擦了擦手,将一包银子扔到了道长的跟前。那道长颠了颠银子,连人都没看,便让他们带走了。
如今的龙津观就是一个别样的妓馆,这里的女子都是落魄的无家可归的,没有西唐的户牌,只要给银子就可以带走,至于带走后的下场,没人去追究这些。
宋麟立在日光下,看着属下将那昏死的女子拖走,眉角处的伤口却有些生疼。
那日在十字街周璟翻了醋缸,对自己大打出手,都说西唐人文雅,可是那男人却毫不含糊的望自己脸上挥拳,直到方才他捏着那雨桃的下巴,才想起那日自己也曾用折扇挑着三公主的下巴……
那放荡的道姑还说周璟护着她,想想都不可能,他娶的三公主虽说腿有疾,可是容貌的确是清艳绝俗。享受了美人骨,谁还有心思理会那些下贱胚子。
不过还是他周璟会玩儿,娇娇怯怯的女子压在身下,万般推拒,那种乐趣自然不一般。
虽说自己对妻室要求甚高,可是那个腿有缺陷的三公主却瑕不掩瑜。被他打量后,那蹙起的眉,那恼怒的神情,真真是娇憨可爱……宋麟觉得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可以与自己并肩。
待夺了河道图,待吐蕃踏平了西唐,那时候将那温婉娇媚的三公主揽在怀里……也不枉这一生。
为了松维二州,吐蕃左相和礼部朝官见了不下十次,虽说攻下了松州,可是那肥沃的维州却被吐蕃占着。吐蕃赞普同意交出维州来休战十年。可是又怕西唐和溪原蛮子联手,便开出了围魏救赵的条件,同时娶西唐和溪原蛮子的公主为王后。
这次是吐蕃左相来西唐,眼珠子刁钻的很,但是毕竟是同时娶两个女人,皇帝不舍得自己的女儿,便打算在宗室里挑选一个送过去。
皇室宗亲有女儿的不少,可是谁愿意把女儿送到吐蕃去,再说那新赞普还是一下子娶两个女人。皇帝昏庸在朝政上无力,这挑选宗室女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周大将军身上。
周大将军看遍了所有的宗室女,却单单挑中了甄氏的远支,赐名甄明雁,加封僖宁公主。这僖宁公主十五六岁,一张鹅蛋脸,桃腮杏面,看上去英姿飒爽,就是性子有些刁蛮泼辣。
在府里经常捉弄虐待奴才,动不动就剥光了下人的衣裳,拿着鞭子抽打他们,他们越哀嚎,她笑的就越开心。听说自己被周大将军选中,要去吐蕃做王后,倒是十分的兴奋。
甄明玉知道这个僖宁公主,自幼娇生惯养,性子刁蛮的很,若是去了折腾人家,定会遭到反抗毒打,想到此,便有些同情这个争强好胜的姑娘。
周璟倒是好谋略,弄过一个炮仗去,若是那边开罪了这个刁蛮公主,到时候西唐就可以借此兴兵攻打吐蕃,受苦的只是这个炮仗公主。
其实若论起命运,自己和她也没甚区别,父皇何尝不是拿自己做棋子来安抚周家。若非嫁到周家,怕是如今送到吐蕃的就是自己。
甄明玉和僖宁公主一同立在宣德楼前,看着西唐的金钉朱漆、雕甍画栋,想要安慰她些什么,可是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让林雯把前些日子新得的鹅毛被送给了她,“吐蕃冬日里寒露中,这鹅毛被是用白鹅腹下的嫩毛制成,冬月里温暖,不至于伤寒。”
“本公主岂会被那帮吐蕃蛮子欺负,本宫这次带着皮鞭毒虫,这次定会让那赞普狗贼好好‘享受’一番!”僖宁公主倚在城墙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光彩。
甄明玉看到她这幅模样,心里却有些不好受,“僖宁你去吐蕃,且记着忍让二字。我会经常给你写信……”
僖宁公主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随后又打量了跟前这个小瘸子三皇姐,这三公主母妃早逝,如今又被她父皇当成了棋子嫁给那个纨绔权臣,到时君臣起了冲突,她就是首当其冲的大炮灰,她不着急她自个儿,倒是先替自己着急了。
她双手交叠在身后,望着天边的红日道:“你性子温软,定会被那纨绔欺负,我自幼便是欺负别人,到了吐蕃,我就先收拾那个赞普,定要让他辫子朝天!”
甄明玉看到她眼底的身材,不由的叹了口气,“僖宁你到了吐蕃还是要收敛性情,你在那里无亲无故的,若是一味的骄纵,是要吃亏的。”
“就像我,父皇将我视作棋子,我若是在周家骄纵,便是自取灭亡,如今瞧见你这性子,我却是担心的。”甄明玉拉住她的手,看着她那双黑溜溜的眼睛,温和道:“听闻新任赞普是个温雅的人,凡事莫要强出头,一切保全自己。”
僖宁公主听到三公主的话,不由的松开了骄纵的手,这些话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个远支的三皇姐却耐着性子一句一句的教她……
“哦?原来三公主是为了保全自己,才施舍雨露给微臣!”周璟冷着眉眼,斜靠在一旁的廊柱上,一字一顿的朝着甄明玉道。
***
僖宁公主素来都是刁蛮任性,从未有人让她学着忍耐,她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热乎。待回过神来,却看到周大将军懒洋洋的倚靠在树上,那股子心气儿一下就压下去了不少,她还是比较怕这个男人。
表面懒洋洋又玩世不恭的,可是算计起人来又狠又让人无反击之力。
甄明玉看到他,红唇微微一抿,温柔道:“驸马不是和太常寺卿去赏鲛人了?可是新奇?”
周璟听说东海捕了鲛人,倒真的起来要过去看鲛人的念头,可是和一个大男人去看,也没甚意思,倒不如带那小东西一起去看。
本以为她出宫去了,却听宫里的内侍说她和新封的僖宁公主在宣德楼赏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