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少年郎——赏饭罚饿
时间:2018-10-09 10:01:25

  说完抬眸,“圣旨已下,你不必对我抱太大希望,若真命中注定难逃一死,算他自己活该。”
  宇文钧:“……”
  季长川返京之后,局势便起了些微妙的变化。都知晓项桓是他的学生,为徒弟请命无可厚非,大将军左右逢源,人脉颇好,他若上书鲜少有好事者反驳的。
  可让出人意料的是,这一回武安侯居然也站出来替项桓辨了两句,风向隐约的开始偏转,连以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文官们都有些摸不清形势。
  但已结案十日之久,如今翻案是不可能了,倘使真翻出个什么来,只怕陛下的脸面也挂不住,于是这件事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吊着。
  一直拖到五月底的夏至,谕旨才艰难的批了下来。
  项桓已经在长安城的监牢中住了一个多月,那些旧恩仇起初会接二连三的找上门,或打或骂乐此不疲地一番嘲讽,但到后来,连这些人也渐渐少了,门庭冷落。
  他很久没说过话,也没人来同他说话,漫长的白天黑夜只是枯坐着,偶尔甚至连狱卒也会忘记这间牢房的存在,而少送一日的饭食。
  日子前所未有的空闲,大把的时间让他能静下心去回思考一些从前没想过的事。
  项桓有时候会漫无目的地琢磨,北疆离京城有多远?他爹现在会走到哪里?小圆怎么样了,她的情况是好还是坏?
  而这段时日,余飞有来过,宇文钧有来过,却独独没见到宛遥。
  他曾仔细留意每一个途径牢门外的脚步声,却从未听到那种轻柔细碎的步子。
  她应该不会来了。
  项桓摊开手,看着自己布满血污的掌心,然后又合拢,在心里想:
  我拒了她的婚事,她不会再来了。
  他贴墙倚靠,仰头去望高处的那扇小窗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瞧了许久,忽然觉得这样挺好的。
  她不跟着自己也挺好的。
  毕竟他这种人,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以宛氏夫妇的喜好,大概会给她找一个性格温良的丈夫,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两个人再相敬如宾,和和气气的过一辈子。也不会红脸,也不会吵架,不会伤心不会哭。
  项桓将手中的几缕干草用力握了握,就着冰冷的石墙闭目睡了过去。
  而许多时候宛遥就在离牢门数丈之远的地方静静的望着,继而回身将酒菜交给看守的狱卒,一句话没说地离开。
  她来过四五次,但一次都没有走近。
  这回前来传信的貌似是季长川身边的一名亲卫,隔着牢门远远的唤他。
  “将军替你求情了,念在你也曾对大魏有功,陛下已同意大赦,罪减一等改为流放南疆。”
  亲卫或许看他不太顺眼,大概几时也曾被揍过,语气颇为生硬。
  “将军说,项圆圆他帮你养着了,让你不必担心。此次南行还望你返躬内省,退思补过,将来如有机会,再戴罪立功吧。”
  见他要走,项桓忽问道:“……将军呢?”
  对方凉凉地瞥了一眼,“将军他不想见你。”
 
 
第54章 
  项桓听完靠在石墙上僵了一僵, 良久却也只是沉默地望着虚里出神。
  看他大概是没什么话要说了,那亲卫才不耐烦地收回视线, 快步走出阴湿发霉的过道。
  而在牢狱的尽头, 正站着一个清瘦纤细的姑娘。
  宛遥隔着数重铁栏,静静地注视前方憔悴萧索的少年, 她看见他别过了脸,又垂首, 眉眼里似乎带了些惘然若失, 像是一头被狼群遗弃的狼,在茫茫的旷野间找不到方向。
  她一言不发地望了一阵, 然后慢悠悠地离开了长安城的深牢大狱。
  由于季长川的努力, 项桓这条命总算勉强得以保住, 但实际上他的情况并不好, 长久以来的积聚的伤没能得到医治,连站起身都十分的困难。而偏偏又固执地不去开口叫大夫,只任凭创口肿疡化脓, 反反复复的发烧。
  回到家,宛遥借一盏烛光昏黄的灯枯坐了一整宿。
  她的左手边是一大摞翻得有些发毛的医书,右手边的案几上摆满了才晒好的药草,这间小院自己住了十几年, 一桌一椅, 一草一木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夜里路过爹娘的房门时,依稀听到他们在其中浅浅交谈。
  说着要怎样怎样开导她,最好去个景致优美, 能够避世的地方小住几日……
  宛遥在灯下颤了颤眼睑,她铺开了一张空白的笺纸,继而抬眸从雕梅纹的笔筒里取下一支紫毫。
  *
  初一这一天,天还未亮,押解的官差便来牢中提人了。
  由于项桓的腿伤得厉害,几乎没办法长途步行,差役只好放弃了木枷,改用牢车押送。
  暗无天日的待了两个月,狱卒打开四肢的铁镣铐时,他的手脚早已因为挣扎破得不成样子,铁铐上血迹斑斑。
  饶是如此,项桓仍然不让人搀扶,他咬牙绷紧唇角,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跌跌撞撞行至深牢之外。
  晨曦初绽的天幕下,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面对着空空荡荡的四周,视线漫无目的地扫了扫左右,继而仰起头,吃力地喘气呼吸。
  “刚卯时呢,坊门都没开,不会有人来送你的。”
  “走吧。”差役催他上车,看了一眼天色,“山路崎岖,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赶能到姚州,别耽搁了。”
  正想上前搭把手,项桓却冷漠的避开了他,“砰”地一声,坐在了牢车的最里端,很疲惫一般,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里。
  鲜少见到脾气这样倔的人,差役好心被当路肝肺,只抿了抿唇,扬鞭驱马,让车子动起来。
  长安繁华的街道在视线中缓缓地往后退。
  又是一日晨钟敲响的清晨,阳光从竹帘的缝隙照进屋内,桌上的蜡烛早就燃尽。
  宛遥看着眼前打包好的行李,终于推门出去。
  宛延今天不参朝,夫妇俩尚在酣眠,她一路走到角门外的小巷中,然后停住脚,郑重地转过身,朝二老所住的方向,两手交叠,深深地拜了下去。
  对不起。
  宛遥迎着日光,走出深巷,走出坊间,走上人来人往的大街。
  我所做之事,可能有违孝道,也许遭人耻笑。
  但我不愿,等将来回想起时再去后悔惋惜。
  人这一辈子,不能只活个非黑即白。
  纵然项桓有一身的缺点,纵然他声名狼藉,遗臭万年,可他仍是,曾经为我刀山火海的人。
  ——“我敢把自己的命给你,你敢把你的命交给我吗?”
  ——“看你刚刚吓成那个样子,我要是不进来,待会儿你又哭了怎么办?”
  ——“你们,再上前一步试试。我不保证我枪不会见血!”
  收拾得整齐的书桌上,镇纸下的字迹娟秀清丽。
  她神情平静而坚定,在末尾处这样写道:
  总有些人情债,是要还的。
  远山长青,旭日明媚如玉。
  树荫斑驳的官道笔直地横在两山之间,囚车摇摇晃晃地行于其中,马蹄声不紧不慢地回荡在耳畔。
  有很长一段时间,项桓都觉得周遭的一切像是静止的,来来去去皆是同样的景色。
  他的一条腿曲着,另一条只能平伸,胳膊就搭在未受伤的那条腿上,眸色空虚地盯着视线里亘古不变的草木村庄。
  天高地迥,而前路漫漫,身侧连个过客也没有。不知从何时开始,绵延的山道上就多出来一抹人影。
  他起先不为所动地瞧着,到后来那人的身形渐渐清晰,而少年原本淡漠的双目也随之斗然睁大。
  满眼山花锦绣成堆,草木遮天蔽日,女孩儿就站在初夏的这片勃勃生机中,眉目安和望着他。
  项桓几乎是扑到木栏上去的,随行押送的官差接触他那么久了,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张冷硬的脸上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
  他隔着牢门,不顾一切地冲她吼道:“谁让你跟来的!”
  伤痕累累的五指上,才长出的指甲深陷入木槛之中,刮下一道一道的痕迹。
  “滚,我不用你管!”
  他发了狠似的,紧扣牢门,“我说了不用你管!”
  “你走啊!”
  手背的青筋虬结凸起,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可是无论他怎么喊,宛遥都没有出声,只那样平静地与之对视。
  她眸子太清澈了,一汪泉水似的碧波荡漾,映着星光。
  到最后,项桓也木然地跌坐回原地,在摇晃的囚车里同少女无言的相对,他拳头已经握出了血却不自知,心口仿佛被一把极锋利的刀子划开,血流如注。
  马车行过平坦的大道,行过泥泞的山路,行过独木小桥。
  由北到南,从春入夏。
  沿途有无数飞鸟划过蔚蓝如海的天空,春花开了又谢,夏虫烦躁不安的咆哮。
  他看着宛遥跟在不远处,真的就这么沉默地跋山涉水,风餐露宿。足下的一双鞋子被磨得满是破口,一身风尘仆仆。
  正午她会坐在离这边十丈远的地方,低头吃自己带的干粮,夜晚则枕着包袱露天席地的睡觉。
  两个差役偶尔得闲了便去和她拉点家常,将路上买的特产分一些给她。
  然而自始至终宛遥也不曾开口与他说一句话。
  夏季的雨来势凶猛,又毫无征兆。差役将囚车赶到树荫下,两手遮着脑袋,上近处的长亭内避雨,宛遥撑开伞,背对他缄默地站于花枝旁。
  瓢泼大雨在茂盛的树叶间依旧连成线的砸在脸上,项桓每每眨眼,水就顺着睫毛一直滑进唇中,他睁不开双目,于是垂首半闭着。
  而就在暴雨倾泻之际,脚边忽然有一道阴影投下,项桓茫然地一抬眸,便触及到对方清秀的眉眼。
  宛遥站在囚车外,垫脚将青花油布伞在他头顶撑开。
  发丝上的雨水一缕接着一缕的顺流而下。
  项桓讷讷地注视着牢门外的人,长久没有眨眼,眸子无缘故的酸涩难当,他觉得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伴随铺天盖地的雨一起蒙住了视线。
  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涌出的一种想要流泪的情绪。
  *
  由于盛夏多雨,山道泥泞难行,这一路走得甚慢,七月初也才抵达会州附近。
  离姚州还剩一个多月的脚程,但难办的是,项桓的病却越来越重了。
  他本就不怎么爱惜身体,入狱后更是自暴自弃,变本加厉地作死,外伤内伤多症并发,连日来连饮食也减少了许多,大部分时光只昏昏沉沉地睡着。
  流刑因路程遥远,地方荒凉,死在半途的犯人并不少,押送的官差不蹂/躏打骂已算是上辈子积德了。
  但眼见项桓的病情一天天恶化下去,两位差役好像显得十分紧张。
  趁着在会州城歇脚,他二人匆匆去趟邮驿,取回了封书信,接着便交头接耳的不知商量着什么。屋内灯光亮了一宿。
  翌日,再次启程南下,正过了水马驿置办干粮,宛遥心不在焉地走在后面,囚车冷不防却停了。
  押解的差役开了门上的锁,蹲下去唤项桓的名字。半晌无人答应,于是又左右开弓地扇了几巴掌。
  “喂,喂……小子,醒一醒……”
  “没死吧?”那人问。
  “没呢,还有呼吸。”
  宛遥见他俩意味不明的对视了一眼,旋即一前一后将人拖出来,随手扔在了路旁。
  她微微一怔。
  那官差拍了拍掌心的灰,对草丛内半醒未醒的少年叹了口气。
  “临行前,大司马吩咐过我们要好好照顾你。”
  “咱们哥俩如今就当你死了,项桓这个名字,从今往后也算是从这世上消失了,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囚车重新上了锁,差役一个上了马背,一个坐在车沿,继续打马前行,木轱辘碾着碎石,响声陈旧,在地面上留下蜿蜒的车辙。
  宛遥小跑了一段路,见他们的确是没再折返,方才回到草丛边去打量项桓的情况。
 
 
第55章 
  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看过他的脉象, 宛遥甚至不知道项桓的病情已经到了哪种地步。
  她蹲在草丛边去拽他的手,后者便朦朦胧胧睁开眼, 朝这边默默地望了一望。
  宛遥将包袱暂且搁在一旁, 颦眉听了一阵脉搏。
  脾虚、血虚、内火还很旺……
  指尖撩开他凌乱的发丝,甫一触及到肌肤就被额头的热度烫得收回了手。
  宛遥发愁地打量四周,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自己其实也是一头热的跟出来, 没地图没向导, 如今身处何处又要往哪里去皆一概不知。
  就这么在原地迷茫了片刻,她像是有了什么主意, 作势要起身。
  然而正在宛遥站起来的那一瞬, 项桓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忽的一把握住她手腕, 掌心相扣,啪的一声。
  宛遥不禁愣了愣,试着挣开。
  但他握得很紧, 手隐约在抖,人却侧身苍白地咳嗽。
  “我不走远。”宛遥解释说道,“你先放了。”
  过了一会儿,项桓才缓缓松去五指。
  她背起行李沿官道一路走一路张望, 虽还未到大魏南边的疆界, 这一带已隐隐有些荒凉之势了。
  宛遥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一架预备进城的牛车。
  赶车的是父子俩,在当地一户显贵家中做活, 正拉着几大袋粮食回去交差,她给了点钱财请他们捎一程。
  两个人倒挺好说话,因为本就顺路,加之宛遥又肯付铜板,于是十分利索地挽袖子,将项桓抬到了车上。
  山路颠簸,牛车摇摇晃晃。
  他躺在几袋粮食前腾出的一道空位里,宛遥便抱膝坐在他旁边,前面的中年男人见她俩年纪都不大,于是也不时回头来闲谈几句。
  “小姑娘是要去城里投奔亲戚么?怎么你哥哥给搞成了这个样子?”
  项桓沉默地转过视线,看见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垂眸模棱两可地回答:“……第一次出远门迷路了,在山里遇到了狼,他没留意,就不小心摔断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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