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是需要后天经历,经历多了,自然而然就……”陆沉珂翻了翻个人资料,“他有女朋友,分手了吗?”
赵伏波:“没有。”
陆沉珂很可惜地摇头:“你看,他就唱不出世俗的钝痛感,亲过嘴了没有?”
赵伏波:“……这我怎么知道。”
陆沉珂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话有问题,他完全没有普通人“尴尬”这种情绪,把耳机拾起来,按住倒带键,重新听姜逐的考核曲,四十多秒后,他闭眼想了想,自言自语:“估计还没睡过。”
赵伏波:“……”
赵伏波:“哦。”
“说起来,最不稳的也是姜逐,没法预料他后来会变成什么样——过刚、附庸、艳俗、厌世,都有可能。”陆沉珂捏紧那一盘录音磁带,“但如果他能再唱十年,在风风雨雨中坚定地唱下去,他最终的路,是站在时代的音轨上创作。”
“多谢陆老师的批评指导。”赵伏波微笑,理了理衣襟,站起来送客,“一起吧,我送您出去。”
第14章 合同
不知从哪里吹出的风,怀钧上下都在传赵董莅临公司视察工作,不少艺人听信小道消息,其中包括怀钧一哥程冠,执意推后行程,在东楼逗留了整个下午。
赵伏波并没有出现,董事长不负责具体的管理经营业务,大部分事是赵访风前去接洽,她在后方“指导工作”。
三月初,负责人在怀钧大厦的三楼会议室接待姜逐五人,每人面前一本活页夹,一支钢笔,一杯温开水。
“首先恭喜五位,通过终考,意味你们几年前签的训练合同到此终止。”负责人顶着一个锃亮的光头,西装革履,别着怀钧logo的领夹,“现在扔掉它,我们来看一份全新的、含金量高的合同。”
他翻开手上的牛皮薄,拾起夹在书页里的笔,轻轻叩击。
“这一年是预备阶段,公司会从集团名下的经纪人公司选拔抽调,为你们配置经验丰富的经纪人、工作助理、生活助理,以及安排音乐制作人与你们洽谈,任何需求他们会替你们反馈给公司。”
丁一双腿抖得沙发都在跟着上下颤,楮沙白不得已踢了他一脚。
负责人笑笑:“公司方面的态度,是鼓励你们向制作人方向发展,你们有这个能力,最好亲自参与制作,总不能作曲作词上面,挂的都是别人的名字。五月抽取其中两首和一首制作团队提供的歌曲,发布迷你CD试水,七月和十月分别随行程冠与张艾喜参与活动,增加曝光。”
这下楮沙白胸口也微微发热,程冠与张艾喜,分别是怀钧的一哥一姐,红遍半边天,极盛之时把原纪唱片压得抬不起头,之前从没哪个歌手出道能连蹭两位一线艺人的热度,公司这次的力度前所未闻。
负责人又道:“今年年前十二首歌必须制作完毕,发行出道专辑,如果反响良好,来年前三个月之内公司就会去文化局备案首唱会演出。”顿了顿,“其余细节都标注在合同上,如果没有问题,请阅览完合同,并在上面签名。”
楮沙白举手:“有问题,组合名是什么?”
负责人抹了抹稀疏的眉毛,翻动纸页念道:“暂定有‘守望’、‘神眷’、‘根须’、‘零纪元’,走的都是高端造势风,具体等通知,你们也可以提意见。”随后表明,“你们的意见做不了主,但可以作为一个侧面参考,拍板定夺的还要看上面。”
过了一会,负责人问:“还有问题?”
丁一双颤巍巍举手:“有……我想上厕所。”
桌上五杯水,楮沙白拿过他的杯子往里一看,空空如也,哀叹一声:“小丁,你以后要穿尿不湿去演唱会吗?”
负责人伸手指了一下:“洗手间在左边,一直走,快去快回。”
丁一双捂着肚子蹿出门,解决完跑回来,听到负责人在说:“……分成是七三,公司七,这个价位我想对新人十分友好了,就是程冠,在刚出道时,签的也是九一成。五年之后如果续签,会视你们的身价进行调整,最好不要尝试在五年之内解约,违约金标注在合同最后一页。”
桌上一排的活页夹翻开,他连忙接过郑隗手上的笔,在自己的那份上端端正正写下名字,落笔那一刻,负责人将牛皮薄放下,站起来鼓掌:“小伙子们,打起精神,属于你们的热身结束了,真正的战争刚要开始。”
当天下午,一行五人迁出训练班宿舍,赶去两条街外的公司的配备套房,楮沙白和郭会徽专门去翻了老黄历,发现宜乔迁宜动土,兴高采烈地搬了。
晚上十一点多,没了训练班宿管的叫唤,几个人下楼找到一个大排档,撬开几瓶啤酒,开始庆祝,庆到一半,姜逐扔下他们去接人,回来时果不其然带着朱定锦。
朱定锦在昊威原纪合作的电影《十三侠》的剧组,演完几个很有质量的炮灰兵,混到了一个替身,替得不多,主要是替女配拍跑马远景,女配仇相思舞蹈班子出身,上阵耍枪样样行,就是小时候掉进过河马池,惧怕比她高的动物,一靠近就腿软。
楮沙白一拍桌子,他酒量不行,半瓶啤酒下肚,就有点醉意了:“小朱来了,很好!今天你们小两口买单!”
郑隗也说:“都以为是楮哥队长呢,准备宰他来着,不过姜哥也没差,反正都要请客,队长请客。”
朱定锦拽姜逐的手:“队长?”
姜逐拿手遮着脸:“嗯。”
朱定锦弯腰拉了把油腻腻的凳子坐下:“请客行啊,队长等同于大哥了是吧,那叫嫂子,叫一声多请十块钱。”
丁一双抢先捧场:“嫂子,我要吃鱿鱼!”
烤鱿鱼很快端上来,闻着香,趁酒意,郑、郭二人也稀稀拉拉叫了,就楮沙白不叫:“小朱妹妹,太会占便宜了,在这儿的,除了小丁都比你大——那个老郭,老郭比你大五岁,老郭啊!你为了一盘鸡翅脸都不要了!”
郭会徽忙着动嘴,没空理他挑衅,楮沙白空有一腔“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愤懑,把炮火转向罪魁祸首:“姜逐,哥跟你说,你哥永远是你哥,你妹——不是,你媳妇永远是咱妹,这变不了的。”
姜逐嗯了一声,举起一次性纸杯:“楮哥,我敬你。”
楮沙白一口气干完,晃晃头,忽然想起什么,捡了块土豆片扔嘴里:“哦,小朱,你跟小姜可能要搞地下恋情了,合同上提到谈朋友需要向公司报备,办/证还要申请,要是上头一直不批,就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他狠狠把土豆皮一吐,“但只要哥几个还有一口气,你们不黄,我们就要看新娘子。”
姜逐两只手盖住发红的脸,半晌放下来:“楮哥,我给你点二十块的,别说了。”
楮沙白越战越勇:“干什么不说?想贿赂我,怕我闹你们那猴年马月的洞房?”
朱定锦的脸埋在姜逐肩上,这时抬起来道:“楮哥,我掐指一算,你这捉弄鸳鸯的毛病改不了,很可能十年过去,就你还是孤家寡人。”
听到威胁,楮沙白精神一振,叫起来:“行,赌一个,十年后,到底是我光棍,还是你俩没上扯证。”
热热闹闹吃到夜半,朱定锦去结账,完了手还和姜逐拉着,说要去东环路的苔江堤走走,楮郭郑丁四人嘴上说着早点回来,实际上心里不老实,尾随去了苔江。
江风吹散酒气,没有路灯的堤岸上乌黑一片,四个人跟丢了目标,没头没脑顺着路走。这时,郑隗忽然一猫腰蹲下,戳旁边人的腰,像看见三级片一样压低声音兴奋道:“喂,那里,快看快看!”
其他三人连忙贴着他蹲下,往手指的方向看。
黑色的剪影并肩坐在江堤上,星河的微光在江水中漂浮,也不知道低低说些什么,脸颊慢慢靠近,贴成一处。
四野静默着,白雾从口鼻冉冉呼出,成了乱作一团的呼吸。
不知多久,丁一双被寒风吹出一串鼻涕,他看看远方,又看看脚下,莫名明白一个道理,纵然身处海上生明月的美好景色,也只属于两个人的鸳鸯交颈。
四个人并排蹲着,只像田埂上一溜守夜的土狗。
第二天半上午,怀钧的经纪人上门报到,姓管名彬杰,怀钧集团旗下直属经纪公司的金牌经纪人。
几人寒暄一阵,管彬杰向他们介绍身后全身包裹在黑色鸭绒服里的人:“这位是苏善琦苏小姐,公司音乐方面的主要制作人,肖鹤舫教授91届的学生。”
苏善琦头发乱蓬蓬的,死鱼眼,大眼袋,嘴唇没血色,看上去无精打采,她伸手依次握过去:“你好,你好,坐,坐。”
落座后,苏善琦沉声沉气的:“公司对你们的预期是创作型歌手,不是唱我们收罗来的曲子,能写歌么?”
提到创作,郭会徽、郑隗、丁一双面有难色,郭会徽说:“歌是能写的,但恐怕达不到预期。”
丁一双小声问:“十二首歌,都要我们写?”
苏善琦一巴掌拍扁一次性纸杯,取下衣领上的铅笔在上面画了十二个格子:“至少六首,最多九首。”
她涂满几个格子:“留两到三首与人合作,把知名作曲人作词人约一下,你们跟着学习,再挂个名,别指手画脚,这些曲子不需要展现你们的风格。”
最后几个格子也很快被涂黑:“还有一到两首不用你们操刀,我们会选取当下主流元素,包装成朗朗上口的流行歌,不需要精神内涵,红到洗脑就可以,这是公司的保底手段,即便其余歌扑了,这一首红起来,就能赚钱,你们就还有希望。”
这种颓废微沙的声线越发令人觉得没底,姜逐与楮沙白望着那个纸杯,也有点紧张,安静片刻,眼前一花,苏善琦将纸杯抛投进十步之外的垃圾桶,恹恹道:“不过由我来监制一张唱片,想扑也挺难的。”
诸人还没从她“消极”与“狂气”的结合体中回过味来,管彬杰适时出声安抚:“苏小姐迄今为止参与制作专辑一百一十六张,其中包括多位知名歌手的传奇之作,怀钧发行的唱片在各类音乐大奖上的风头无量,与她脱不开干系。”
苏善琦驼着背,挠了挠脖子:“不,我一个人做不到,千军万马才能横扫榜单。”她吊着眼角扫过面前的五人,“希望合作愉快。”
第15章 探班
五个人中,只有姜逐和楮沙白能作得一手好曲作得一手好词,又是队长副队,理所当然承包大部分歌曲制作。
十天后,林林总总交给苏善琦八首歌的小样和词谱,连续被毙掉五首,苏善琦一双眼眼白居多,眼珠特别小,翻眼看人时格外阴森:“就这种程度?”
保留的三首歌,在姜逐谱的五首曲之中,他的旋律太挑人,楮沙白与郭会徽唱副歌部分还行,丁一双勉强能和声,郑隗是根本唱不了。苏善琦把五线谱扔回去:“改,抒情保留一首,剩下两首明快激烈一点,给说唱部分留空间,楮沙白填词很好,去和郑隗商量一下,怎么不违和地融入进去。”
几人为了交任务,昏天暗地在房间里关了一个多星期,苏大监制走后,丁一双瘫在地上起不来,有气无力:“这才过了三首,我们可把几年的存货都翻出来了,剩下的往哪里去倒腾。”
楮沙白也有些受打击,他翻动手上的稿子,缄默不语。
郑隗与郭会徽跟着坐在板凳上,手里茶水半凉。
只有姜逐没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他去屋里打电话了,这间房子装了一部电话,从此他再不用为了朱定锦跑马路边找电话亭,这几天不是坐在钢琴边画音符,就是“正在通话中”。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姜逐挂完电话出来,客厅几个人原封不动在原位,他拿起沙发上的钥匙,环顾一周:“我出门一趟,要带吃的回来么?”
楮沙白踢过去一脚:“苏阎王把迫击炮抵在我们脑门上了,你还想着谈情说爱?队长,姜队,四分之一的时间过去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姜逐躲过他飞出去的袜子:“我又不能闭门造车,楮哥,又不是一首都没留下,八留三,比我预想的要好。”
楮沙白惊了:“你预想的是怎么回事?全军覆没吗?”
姜逐说:“这倒不是,我以为我谱的都留不下,不太合适团队。”
楮沙白双眼一亮,抱着一线希望道:“你没下力气谱?”
“什么话,我当然是认真谱的,一天一首,一共十张谱。”姜逐低头换鞋,“不过没抱多大希望,加上你两首,小丁、老郭合作一首,老郑那个不行,我出五首,数量足够了,其他的就没拿出来。”
丁一双翻身一轱辘爬起来,扑上去嚎:“姜哥!姜哥我帮你穿鞋……鞋拔子呢?”
楮沙白听他还有余力,顿时骂道:“我靠你不早说!我以为我们已经山穷水尽,没细粮进贡给土匪了。”郁气一扫而空,他跳起来穿袜子,“走走,出去吃饭,叫上小朱,我请客,你那五首有三首入选,就是百分之六十的及格率,可以了。”
姜逐拦他,商量道:“楮哥,别了,我这是去片场送饭。”
楮沙白眉头一皱:“怎么回事?小朱混这么惨,饭都吃不上?”
姜逐检查完钱包,随口道:“剧组定了盒饭,她昨天啃过菠萝,牙酸吃不了东西,我买点粥给她带过去。”
楮沙白忍了半天,还是数落道:“你说这不是活该吗,四五月的熟的吃了都酸,这才三月中旬,半熟的能把胃给酸没了,你家小朱就不能忍一两个月再吃?”
姜逐笑起来:“我用盐水泡过一个晚上,吃时还行,没想到后劲大。”
他扭开门把手,楮沙白却靠在门板上,一脚横挡,不让开。门开了缝就关不住一笼子困兽,丁一双攥着鞋拔子,如同挥舞一把冲锋刀要跟上,郑隗四处找外套,郭会徽走过来打个圆场:“姜哥,就一起吧,等你带饭回来,早饿得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