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图——十载如憾
时间:2018-10-10 09:48:12

  严宏谦在宾云忙活得热火朝天,这边侯二第一次到宣义,看什么都新鲜。赵伏波剪了头发,在宣义转了三日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北环赵家大宅。
  汉六屈尊做了司机,再不能依仗“销金窟元老”的资历倚老卖老了,论在赵伏波手下讨生活的履历表,侯二才够资深。
  得知赵伏波真实身份乃是怀钧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独生女,更是赵家正统继承人,汉六着实好一番惊吓——当初她挖坑挖得可是毫不余力。
  汉六还唧唧歪歪地试探:“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窝边?”赵伏波笑笑,“这是我窝里的草。”
  伴随着赵伏波的回归,当仁不让要对出事的父亲表表孝道,做点贡献。
  如今怀钧的副董事暂代董事长,姓毛,单字一个杞,是份额仅次赵怀赫的股东,也是他最信任的人,在他的多方运作下,赵怀赫一案迟迟未判决,不日便要转回宣义再审。
  接到消息的严宏谦,即将动身赶来宣义。
  毛董事听闻赵怀赫女儿如今便在家中,主动约来详议此事,赵伏波欣然赴约。
  “世伯。”二十四孝的赵伏波得体地表态,“家父卷入此事定有误会,当然要救。”
  毛董事神思游离,牛头不对马嘴问道:“你母……母亲还好么?”
  “多谢世伯关心,家母沉疴在身,还需静养。”
  “哦……”
  毛董事轻应一声,双目却不住在赵伏波脸上来回扫,颇有些小心谨慎。赵伏波任他打量,一成不变的乖巧顺遂。
  毛董事积极,赵伏波也很积极。
  赵怀赫在两股力量拉锯战中沉沉浮浮,汉六操起老本行,整日泡在证券所,怀钧资金缺口越来越大,负债累累。某日他监视着动向,皱眉给赵伏波去了电话:“有一笔款子划出去了,数额不小,用途不明。”
  赵伏波答:“明白了。”
  毛董事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严宏谦来宣义没多久,活动交际少,非主场作战,防不住地头蛇的沆瀣一气。
  消息不日传来,赵怀赫一案终审判决,判处有期三十年,念在初犯,又心忧幼年罹患疾病的独女无亲属照料,经此一案,急火攻心,身体病变,申请保外就医。
  赵怀赫被丧失人事权利,签署了时限三十年的股权转让书,毛董事趁保外争取的时间,为他备好了出逃路线和必备物资,让他先去海外避风头。
  时间紧急,通过毛董事的牵线,赵伏波去见了他一面,那个男人胡子没来得及修,两鬓头发催得杂白,假护照贴着是入狱前的照片,尚且意气风发。
  侯二猜测父女之间定然有深仇大恨,防着赵怀赫动手,也担心她若情绪波动,保不准一言不合就抄家伙,做好了护卫准备。但赵怀赫从始至终不说话,而她仅仅看着,无喜无悲,像一个木偶,没有灵魂,没有心跳。
  大千世界已然烧荒。
  枯骨执皮绘画,扮彩衣娱亲。
  她临别时,字字情真意切:“爸爸,保重,有需要的尽管说。”
  离赵怀赫登上航班还有两个小时,严宏谦如同装上马达,力图再搏。
  “找个检修工人,让航班延迟几个小时,我方再上诉,牵制住他。”
  “不如我再试一次,去搜江书记受贿的证据。”
  “没有引渡条约,他逃出去了,就逍遥四海,再也回不来了。”
  严宏谦自说自话长达一小时,也累了,始终没一个方案得到首肯。
  他知道赵伏波不满意,方法可行,但治标不治本,能纠缠住赵怀赫又怎样?耗的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越高。
  赵伏波仍在窗口吞云吐雾,眉眼笼罩在青灰色的烟里,长远沉默着。
  身后俩二五仔在偷偷摸摸地揣测上意。
  “她在想什么呢?”
  “不会……”汉六心惊肉跳地猜测,“觉得她爸可怜,心软了吧我操。”
  严宏谦取下眼镜擦了擦:“可能性不大,赵头儿那人,给她一把洛阳铲,她能把自己祖坟刨出青烟。”
  汉六嘿嘿了两三声:“你这么损头儿,小心她听见,再去陪你老母说说话。”
  赵伏波突然转身,两人同时噤声,严阵以待。
  “放弃上诉,把证人都撤回来,给笔钱打发远。”
  汉六当场就叫出了声:“头儿!”
  赵伏波厌烦:“安静。”
  汉六立马怂了,闭嘴坐回去,她走来时带着一身浓重的烟味,指了指桌上的电话:“给我联系个人。”
  陈庚汣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心中油然升起荒唐之感。
  严宏谦是他精心栽培的左臂右膀,汉老六是自私自利的金融老手,他能理解他们有自立门户之心,却想不到这二人竟效力于一个小丫头。思其至,不禁骂姓余的有眼无珠,这等名刀利刃,既不能驾驭,应早做打算。
  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子孙,汣爷暗叹一口气,就算将此人招揽门下,她也不可能本本分分辅佐他的子嗣,有类人,生来不为臣。
  面对赵伏波提的要求,陈庚汣心里掂量,拿不准地推诿道:“虽是小事,风险依然,我可不敢保证。”
  “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是诚心实意的礼尚往来。”赵伏波轻笑,“我这是上赶着把自己的把柄送上门,汣爷,您就不动心?”
  那头没有说话,只传来低缓的呼气。
  “你把赵怀赫打入万劫不复,我不动你的狡兔三窟。这样,我们都安全,谁漏了嘴,大家一起吃枪子。”
  她贴着话筒,换作宾云口音的软侬耳语:“汣爷,要不要赵某陪你把牢底坐穿呀。”
 
 
第53章 水族
  一宿未眠。
  明知如此做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义无反顾投身其间。
  凌晨四点,铃响,严宏谦接的电话,那段只传来一个刻意从衣领子里闷出来的声音:“Over。”
  他挂电话,转身看向躺在椅子上没什么精神的赵伏波,轻声说:“头儿,搞定了。”
  赵伏波掀动了一下眼皮。
  企图逃亡的赵怀赫今晨抓捕归案,保外期间私逃,罪上加罪,且携带非法违禁物品,证物俱全。
  两日后开庭,一审已做出判决,徒刑无期,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罪名,叛国。
  “不可能,这不可能!”毛董事震惊大呼,行李是他亲自收拾的,没人比他更清楚里面有什么,从何而来的毒品?又从何而来的境外勾结?
  毛杞激动之下接二连三扰乱法庭秩序,被警卫带了出去,很快又因妨碍司法罪予以拘留。
  赵怀赫即日跨省转入石库监狱服刑,石库素有“東征第一监狱”之称,进难出也难,一旦迈入此间,相当于变相给家属下了一份死亡通知书。
  赵伏波没去给爹送行,反倒是对毛世伯的处境十分关切,特地走了一趟,带了点瓜果,将毛杞保释出来。
  汉六痛心疾首:“头儿,哎,头儿你干啥把他弄出来!那孙子上蹿下跳又该扯筋了!”
  严宏谦烦他瞎吵吵,皱眉拦了他一下:“他在笼子里,动不了。”
  汉六不知所以然:“啊?”
  赵伏波吸足墨水,抽纸擦干笔头,练起字帖,闲云野鹤般道:“这案子再往深查不得了,那位书记不会坐视不理的。”
  汉六蹲坐半晌,蓦然回头,严宏谦递给他一个眼神。
  十月,代董事长毛杞跳楼自杀。
  动机证词一个不缺,既已断定自杀,便赖不到他人。怀钧集团资不抵债,领导层乱成一锅粥,各子公司独立的独立,被收购的收购,剩下的也临近结业清算。
  “毛杞百分之十五股份,再加上赵怀赫四十五的份额,不小啊。”
  “都要么?”
  赵伏波抬眼看向严宏谦,微笑道:“有异议?”
  严宏谦低头答:“没有。这个没问题,就算股权继承与转让上与毛家有冲突,让汉六直接收购也并非不可以,怀钧形势不好,股价压得很低。有问题的是,您十八岁之前,须有监护人代为管理。”
  严宏谦说出“监护人”三字时,自己都觉得世界有点魔幻。
  赵伏波哦了一声,笑了笑:“行,那找一个。”又伸食指对严宏谦点了点,“以后在人面前喊我赵董,跟汉六也说一声,头儿什么的,江湖气太重,吓着人。”
  赵家继承人未满十八,择选法定监护人的事宜也该提上日程了。赵氏子嗣单薄,没有近亲,侯二还猜测是不是得仔细挑拣,找个老实的,赵伏波挥挥手,胸中似早有定论:“只一人得以监护我。”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不速之客来访。
  侯二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眼含流波,唇如丹朱,仅是往那一站,便轮转了一个春夏秋冬的枯荣。
  魏氏豪族的掌上明珠,魏璠。
  魏家的地位毋需多言,放封建王朝叫皇亲国戚,放资本民国是顶级门阀,据说魏璠母亲甄端儿还是旧时皇室分支,有天子血脉,嫁妆是一水儿的合法古董宝器,代代相传。
  魏大小姐二十出点头的年纪,正要往演艺界的门槛上迈,追求者多于鲫,够不着高岭之花一个回眸。“魏南墙”这个别号已经传开了,不过南墙往赵伏波面前一搁就一点不墙了,魏璠上前又不敢上前,似见到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双手都不知道往何处放:“我以为……我以为你……”
  赵伏波垂眸一笑:“还好。”
  苦难、痛殴、权谋、尔虞我诈,都裹挟在一个“还好”里,随风斑驳化去了。
  魏璠此番前来,是要带赵伏波出去玩,见见世面。
  无论是豪门流水席,还是顶级拍卖会,侯二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万万没想到,魏璠带她去的地方是儿童水族馆。
  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大门,侯二惊了,无论是他,还是严宏谦之流,承认她小,承认她需要生活方面的照顾,内心深处却从来没把她当作学龄儿,可世上居然还有人把她当一个儿童!
  开玩笑,她这个心智,十五抵人家五十,生下来就成年了吧。
  魏璠牵着赵伏波的手进去,给她买了个气球,处处嘘寒问暖。直到替她整理衣服时,翻出她兜里的一袋软包烟,眼神唰得凌厉,侯二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抽出戒尺杀人了。就在此时,赵伏波居然做事不敢当,脸不红心不跳地拿起烟盒,砸到侯二身上,义正言辞:“他抽的。他衣服没口袋,塞我兜里了。”
  在魏璠的眼神中,侯二感觉自己已经五马分尸了!
  但还能怎么办,他敢不背这锅吗。
  这一趟水族馆之旅,侯二饱受欺凌。
  既然冠以“儿童”之名,必定举办游戏,这一周的活动是抽签扮水生动物,魏璠不觉有任何不妥,拉着赵伏波就去抽。赵伏波充满求生欲地推脱:“璠姐姐,这个算了吧,我想去吃……”
  话音未落,魏璠已经捏着她的手抓了一张签。
  围观的工作人员热情涌上前,接过签,笑眯眯哄着赵伏波走去更衣室。
  水族馆提供亲子乐,目送赵伏波心不甘情不愿去换后,魏璠也顺便取了张签。
  侯二等的时候烟瘾犯了,又不敢拿烟,只能吃桌上奖励小朋友的水果糖,没一会,赵伏波比她先一步出来,侯二老远就看见工作人员牵着一只大鲶鱼,头前两根须须一晃一晃。直至跟前,侯二看她,脸上直抽筋,赵伏波冷眼瞧他,眯了眯眼:“你笑。”
  侯二当场噗嗤出声,随后立马绷紧脸,一本正经:“我不笑。”
  “……你已经笑了。”
  侯二打死不认:“我没有。”
  “侯二。”赵伏波语重心长,“这很好玩的,你也去抽签。”
  这回侯二笑不出来了:“别,赵董,您大人大量,跟我见识什么。”
  赵伏波不容置喙:“去。”
  “……”
  圣旨不可违,侯二抽了只水滴鱼,这丑的,哎妈简直了。
  魏璠套着“海月水母”装束过来时被这只巨型肉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差点发飙:“侯先生,保镖的职责不是陪雇主玩乐,而是保证雇主安全!还不赶紧脱——”
  “好啦。”赵伏波一手捏着一根肥唧唧的须须,防它们乱晃,“侯二童心未泯,成全一下,咱去吃糖人儿吧。”
  魏璠又横他一眼,拉着赵伏波走了。侯二苦笑一声,拖着沉甸甸的一团赘肉蹒跚跟在后面,盯着前方一左一右扭着鱼尾巴的鲶鱼,脸上又没绷着。
  似乎感应到什么,赵伏波冷不防回头,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神色有一瞬间阴森,态度却温和体贴:“想脱下来么?”
  侯二诚心诚意:“想。”
  赵伏波:“那你就想着吧。”
  直到闭馆他都没被允许脱下,侯二觉得自己的人设死了。
  自赵怀赫转入石库监狱,予以毛杞的股权转让书作废,重新签署了产业继承书,独生女儿赵伏波成了各方争取的对象。
  不少人尝试争取她的监护权,妄想借此控制怀钧,还有急功近利的直接来献媚,侯二心里为这些勇士鼓劲,毕竟看一群傻子争先恐后跳虎穴狼窝的奇景不多见。
  赵伏波不怎么理会,偶尔戏弄几个,随后按部就班被魏璠带出去浪。与其说找监护人,不如说找的是护身符。
  她的“舍命陪君子”终于换来结果,隆冬集团董事长允诺与她商议监护人一事。
  看赵伏波近日下的苦功就知道,这条大腿不仅大,还是开过光的。
  魏隆东应约做客赵家,暗蓝色的衬里,文质彬彬。他十指交叉放置腿根,玳瑁眼镜边缘闪着清冷的光,余光洒在桌上摊开的文件夹上:“我可以签字。”
  赵伏波的表情十分诚恳:“麻烦魏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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