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霁雯脑海中有着片刻的空白之后,忽然朝着他飞奔而去,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放他离开!”感受到他后背冒出的鲜血从她的指缝中不断地往外流,冯霁雯几近红着眼嘶声道。
“月牙儿……我不走。”那彦成几乎快站不住,说话的语气亦透着疼痛难当的颤抖,却仍然没有片刻迟疑,他拿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看向剩下的十余个黑衣人,道:“若非我死,必不会丢下你。”
“找死!”黑衣人吐字冰冷,手中剑光逼人。
……
骑河楼街一带,此刻乱作了一团。
一位发辫银白的老人拄着拐杖带人站在府门前,浑身气得发抖:“原来这便是傅公的三公子——为了同官府抢功,竟私自带人强闯民宅!老朽为官五十载,还从未有此见闻,今日当真是开了眼!”
“竟连方家也敢搜啊……”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位老者乃是前翰林院总编撰方敬,三年前刚辞的官,在京中颇有威望。
“我乃奉命捉拿反贼,不敢有一户遗漏,得罪之处还望海涵。”福康安皱眉说道,目光却不曾落在老者身上片刻。
见他这幅待自己全无半分尊重的模样,老者愈发怒不可遏,向福康安质问道:“那敢问福三公子可有搜捕令在身吗!”
依大清律,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可无故强闯民宅,当今圣上重视民声,岂会准允福康安挨家挨户地乱搜一通?
这根本是假传圣意!
面对他咄咄的质疑,福康安无意多说,也无话可讲,只任由他的言辞越来越激烈。
“三爷,您这样搜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北京城这么大,您挨家挨户地找,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福英明面上这般委婉地劝,实则也是对福康安此等知法犯法的行径极不赞同。
福康安紧皱的眉头就没放松过。
倘若还有别的办法,他自然也不会出此下策。
他一路搜下来,全无所获不说,且惊动了不少有身份的人家,只怕至多再有两个时辰,他就得被押进宫去问罪了。
问罪事小,徒劳无功事大!
福康安心急如焚间,目光掠过围观的众人。
忽然,他的眼神定格在了一名不起眼的男子身上。
又细细看了片刻,见对方不露声色地转身离开了人群,福康安眼底神色微微一变。
“福英!”
605 逼近
“三爷有何吩咐?”
福康安交待道:“跟紧那名身穿藏青夹袍,面上蓄须之人,看他要去何处!切记谨慎行事,勿要惊动于他。一有消息,立即来报。”
福英一怔之后,连忙应下。
福康安抿紧了唇,继续留意着在场之人。
他之所以如此大张旗鼓地搜查,不单单只是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还欲借此引蛇出洞。
他动作招摇,必然会引起注意,而心虚者自然多多少少要露出些马脚来。
他一直留意着围观的人群中有哪些人在刻意打探消息,而一旦打探到消息之后并未留下来观看热闹,而是不久便转身离去者,他皆让人一一跟踪留意去向。
方才的那名男子便极为可疑,且他离去之时看似随意,脚步却极快,显是着急要去什么地方,所以他才特地让福英亲自跟了上去,以免派了不得力之人会不慎跟丢。
早已急出了一身汗的福康安长呼了一口气。
他这回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能想到的招儿能给用上了,若是再不成,他也算是尽了老力,拼了老命了。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烈日。
也不知冯霁雯此时可顺利进宫了?
此番计划隐秘,安排周祥,她这一路想必顺畅。只是入宫之后会是何种情形,他尚且无从预料。
福康安带着人一路搜,无论是民居府邸还是商铺客栈,无一遗漏。
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反对的声音亦积少成多,很快负责管辖的县衙也派了人前来询问,不久县令亲自赶来,并且也有意劝阻福康安此举。
现在还只是看在他身份特殊的份儿上,好言相劝,而若再劝不动,只怕也要变脸了。
福康安表面不为所动,内心却已经接近抓狂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硬着头皮丢过人。
此时,福英骑马折返,形色匆忙。
“可有异样?”福康安连忙问道。
“回三爷,果真有蹊跷之处!”
“快说!”
“奴才一路跟随此人,见他一路疾走,最终进了一家酒楼内。奴才本以为跟错了人,可不料他并未在酒楼内停留,只跟酒楼掌柜交谈了几句便离去了。且他走后,那酒楼掌柜立即去了后院,迟迟不见回来——”
一路疾走去了酒楼,却不喝茶也不用饭,只为跟掌柜的说几句话?
这分明是报信去了!
福康安立即问:“可派人盯住了?”
“已经派了十人蹲守。”
“干得好!”福康安动作迅速地翻身上马,又问:“哪家酒楼?”
“回三爷,是状元楼。”
素以接待权贵官宦闻名的第一酒楼?
福康安面上大惊,一怔之后,猛然夹紧马腹,拍马前往。
福英带人紧随其后。
一队人马很快赶至正阳门大街,将状元楼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见此情形,酒楼内的伙计一愣之后,连忙端着笑脸迎上前来。
“福三公子大驾光临,不知是要宴客还是……”
福康安未理会他的话,已跨步走进堂内,环视一周过后,重声道:“我乃奉命查搜状元楼,案情查明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违令者就地正法!”
“这……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堂中的食客皆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惶惶不安,四下开始躁动起来。
状元楼里的伙计虽然平日里见惯了达官显贵,可遇到过最为棘手的状况也仅是权贵子弟吃醉了酒打架闹事,像今日这般情形,也是头一遭碰见,虽怕坏了店里的名声,却也不敢加以阻拦,唯有立即跑去后堂寻掌柜前来出面做主。
“敢、敢问这位官爷,这状元楼里究竟是出了什么大案子……又为何将我等皆困在此处,不允离去?”又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壮着胆子上前问道。
他身旁的同伴也面带谨慎地问:“该不是同反贼……有关?”
近来城中最令人不安的莫过于白莲教余孽之事了。
此猜测一出,人心更是慌乱不已。
此时,掌柜已闻讯赶来,见福康安负手站在柜台前正打量着四周和二楼的方向,他连忙上了前来行礼。
“你便是这状元楼的掌柜?”福康安看了他一眼,问道。
“小人正是,不知福统领忽然带人前来……”
他不待问完,福康安便等不及地说道:“我此番乃是奉命追缉一位在逃盗贼,有人声称见他一刻钟前进了你这酒楼之中——公务在身,还望掌柜能够派人引我等仔细搜查此处。”
他只字不提和珅与白莲教,一来是不想引起更大的骚乱,二来意在迷惑与此事有关之人。
福英称那报信之人是将信报给了这名掌柜,他尚且不知此人扮演的什么角色,自然不可将目的直接道出。
掌柜闻言眼底神色微闪,很快换上了肃然的神色,应承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说罢,立即招来了几名带路的伙计,将此事吩咐了下去。
福英带人分数路搜查。
那掌柜看了一眼楼上,又道:“二楼几处包间里有几位贵客在,贸然打搅怕是不妥,不若先由小人前去道明缘由,跟贵人们陪个不是,待将人疏散了,再由各位官爷上楼仔细搜查,不知福统领意下如何?”
福康安闻言看向他。
做生意的都不想得罪有身份的客人,这本是一个无可厚非的提议。
可福康安却冷冷地道:“不劳烦了,事情经过自有福某亲自说明,既有贵人在,更不可马虎耽搁,以免那盗贼伤人,再捅出篓子来。”
说着,便带人亲自上了二楼前去搜查。
掌柜一怔之后,心知无法阻拦。
他立即回了后堂,环顾了一番再四周搜查的侍卫官兵,便折身绕去了挨着后院池塘而建的一处别致的竹屋前。
见四下无人,他连忙叩门。
门只被人从里面打开一道细缝,掌柜压低了声音说道:“搜查的官兵突然赶来了,动作如此迅速必然是泄露了风声……来人乃是福康安,此人难以拖延应对,眼下情势极为不妙,属下已让人备了车马,还请您立即出城!”
“什么!”
屋内之人诧异了一瞬,而后声音极低却满含杀意地质问道:“好你个大清狗贼……可是你放出去的信?”
这话显然不是冲着掌柜,而是另有其人。
竹屋内还有其他人。
606 和珅的计划
竹屋内传出一声男子的轻笑。
“我终日不离此处,要如何才能将消息放出去?再则,眼下我身为在逃重犯,一旦被官府的人发现,下场只怕不比总舵主你好到哪里去。”清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来,“只怕是贵教做事不干净,才让人追上了门来吧?”
“你既知如此,还能笑得出来!”男子恼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张:“快跟我走,若不然你也是死路一条——”
“万万不可啊!”掌柜连忙劝阻道:“现下满京城还有谁没见过此人的肖像?您若带上他,根本出不了城!”
“可……”难不成他冒险入京,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男人犹疑了片刻之后,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利剑。
“速速将皇宫布防图画出来!否则,我要你生不如死!”
“和某乐意之至。只是此图绘制起来十分复杂,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之久,不知总舵主可等得起吗?”这道声音仍旧听不出一丝慌张,语气犹胜闲谈一般自在。
“你……”持剑之人既是焦急又是不甘。
“快!跟我去搜那边!”
官兵的声音隐约传来,催得掌柜越发心急如焚。
“万不可再耽搁了,您身份贵重,若今日在属下这里出了差池,属下即便是死,也无颜去见我大明列祖列宗啊!此人已经无用,当立即杀之以绝后患!”
“没有布防图,我们要怎么刺杀狗皇帝!”男人失控地喝道,仍不甘心就此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一再逼问道:“你既号称满清第一聪明人,定当还有别的办法!现在就给我画,能画多少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