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乡下太太和新派小姐——为伊憔悴
时间:2018-10-12 09:28:00

  关春芳看祖父不说话,怕祖父不答应,央求道;“我去跟琼枝妹子作伴,省得琼枝妹子被外人欺负。”
  关老太爷沉吟片刻,道:“孝章家的,你带着平生和琼枝先去,看看情况,去人多了,怕住不开,城里的房屋不像乡下宽敞。”
  进城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第4章 
  火车站人声鼎沸,小商贩,求学青年,气派的乡绅,打着洋伞的阔太太,娇滴滴的小姐,关家人乘坐二等车厢,三等车厢的乘客五行八作,下等的穷人,嘈杂混乱。
  达官显贵、阔太太小姐们乘坐一等车厢,二等车大多是从事体面职业的人,关太太带着女儿,侄子,还有一个关家老仆。
  出远门,到处新鲜,关琼枝趴在窗子上朝外看,火车中间停靠站台,晌午,关平生下车买些吃食,几个人吃了。
  黄昏时分,火车停靠在新州站。
  火车站台上来来往往的人,新旧交替的时代,有穿长袍马褂老爷,有穿西装革履先生,有穿阴丹士林旗袍梳着短发的知性女子,也有穿关太太一样斜襟袄裙旧式打扮的妇人。
  站台上,接站的人群里,关孝章看见侄子关平生先从火车上下来,喊了一声,“平生。”
  “叔父。”
  关平生招手,回头照顾婶娘和妹子下车。
  关琼枝下了火车,然后是关太太,老仆提着箱子。
  关孝章带着两个仆从,快步朝她们走来,走到跟前,关孝章看向余素贞,斜对襟长靛青夹袄,黑裙,脑后梳着低圆髻,插着一根素银簪。
  “一路辛苦了。”
  他语气温和,眼镜片后眼底冰凉。
  关太太几年未见丈夫,有些拘束,“不辛苦,老爷辛苦了。”
  关孝章把目光转向女儿,女儿细白瓷的小脸,忽闪着一双灵动会说话的大眼睛,模样温婉乖顺。
  “琼枝长高了。”
  不由感叹,女儿长到十几岁,他统共没见几面,父女之间生疏。
  关琼枝没有母亲的拘谨,叫了一声,“父亲。”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关孝章打量女儿,冰凉的眼眸添了少许温度,“琼枝十四岁了,大姑娘了,跟你母亲一般高了。”
  又看向身旁的侄子,“平生,你这次来别回乡下了,留在这里念大学,新洲有几所好学校,我跟校长熟悉。”
  关琼枝看着父亲,父亲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打着领带,带着一副珐琅镜架的眼镜,儒雅风度翩翩,父亲接受西方教育,跟保守旧式思想的发妻站在一起,不协调。
  两个仆从上前,接过老仆和关平生手里的手提箱。
  “我们走吧!车子在火车站外。”
  关孝章先行。
  关家的两部汽车停在火车站外马路边,关孝章和太太女儿,侄子上了第一辆汽车,仆从乘坐第二辆汽车,民国时期汽车都是进口的,价格昂贵,这两年马路上私家车渐渐多了,像关家有两部汽车,家境殷实,关孝章的实业办得不错。
  路上,关孝章问一路情况,问侄子学业,关琼枝望着车窗外,街道两旁酒楼、茶楼,杂货店,洋行,肉店,米铺……眼花缭乱,商场洋行,戏院掠过,戏院门口挂着巨幅宣传牌抢眼,当红影星的剧照。
  “琼枝念书了吗?”听父亲问,关琼枝回过头。
  “闹着要念书,跟平生他们上学堂,先生还夸赞琼枝。”关太太替女儿答道,言辞间甚是骄傲,丈夫是读书人,看重学问。
  “琼枝妹子比族里的子弟功课都好。”
  关平生自豪地说。
  “好,琼枝虽说是女孩子,现在是新时代,女子走出家门,大学里有不少女孩子,女孩子参加社会活动,人格经济独立,公司里也有女性,出来工作,养活自己,我们的家境倒是不用自己挣钱生活,接触一下新思想,不然落伍了,跟不上时代的潮流。”
  关孝章留样,接受西方思想,倡导男女平等。
  说着无心,余素贞暗想,丈夫话里话外,欣赏新时代的独立女性,那位女演员大概就是独立有知识的女性。
  车子驶入关公馆,关琼枝模糊的记忆中,关公馆跟几年前没多大变化,一幢灰白三层洋楼,楼前草坪。
  走进小洋楼客厅,客厅地面铺着提花羊毛地毯,天棚水晶吊灯,流苏晶莹璀璨。
  关家的两个姨太太站在客厅门口迎接,关孝章出国留洋时,关老太太怕他在国外没人照顾,指派一个本分的丫鬟跟去侍候起居,后来这位丫鬟出身的大姨太太在回国前夕死了。
  二姨太闺名叫金翠,是关孝章回国后纳的妾,三姨太小凤秋是唱大鼓的,进门两年,颇得老爷欢心。
  关孝章等人一进门,二姨太太金翠强颜欢笑,亲热地叫了一声,“太太一路辛苦了。”
  看着关琼枝,笑容亲热,“大小姐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上次关琼枝同母亲到关公馆,二姨太仗着生下冯家唯一的男丁,欺负母亲,对母亲颇为不敬,几年过去,二姨太没了夺人气势,显然已经风光不再,故意说:“翠姨娘老了。”
  余光瞥见二姨太笑容僵住,二姨太长相漂亮,体态风骚,关琼枝一句话,触到心事,又不能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忍住气,神态颇为不自然。
  关孝章对二姨太身旁的年轻少妇说;“凤秋跟太太还没见过面。”
  三姨太小凤秋眉眼弯弯,面相很讨喜,半蹲行礼,“凤秋给太太请安。”
  余素贞点点头,“一家人不用客气。”
  三姨太嘴巴甜,惯常会殷勤小意,“太太竟是这般年轻好看。”
  年轻好看,针对关琼枝说二姨太老了,即讨好的太太,又踩了二姨太。
  丈夫纳了两房小妾,余素贞早习惯了,“三姨太真会说话。”
  关孝章看了发妻一眼,发妻有着江南女子温婉,由于是父母包办的婚姻,始终对她有嫌厌之心。
  二姨太回头叫身后的男孩,“叫大娘,姐姐。”
  关家宝胖嘟嘟的脸,看一眼余素贞,斜了一眼关琼枝,一脸嫌弃,撇撇嘴,小声嘟囔,“乡下人,土包子。”
  话一出口,未等姨太太呵斥,关孝章立刻冷下脸,训斥二姨太,“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一点礼貌都没有。”
  关家宝平常深得父亲宠爱,父亲连半句重话都没说过,看父亲绷着脸,心里不免怨恨关琼枝母女,一来便夺取父亲宠爱,父亲大声呵斥母亲和自己。
  鼻子里哼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去了。
  关孝章瞪了二姨太一眼,介绍,“这是平生,日后住在一个屋檐下,你照应点。”
  关平生对叔父的两位姨太太礼貌地点点头。
  “平生少爷。”三姨太赶着叫,“真是一表人才。”
  “我带你们看看房间。”
  关孝章亲自前头领路,沿着楼梯上到二楼,二楼走廊地面铺着大理石,如水一般光鉴照人,走廊两侧挂着几幅西洋油画。
  余素贞瞥见西洋油画女人不穿衣裳,面色一红,微微发窘,忙掉开目光。
  关孝章推开这个楼层采光最好的主卧室,回头对余素贞说;“你住这间屋子,有什么需要交代他们。”
  关琼枝记得三年前这间卧室是二姨太住的,她跟母亲被二姨□□顿在三楼,
  余素贞母女,关平生,都安排住在二楼,二楼把头的套间,是关孝章的书房二姨太被迁走,带着家宝和三姨太住在三楼。
  关孝章接了一个电话,走开,一会回来,对余素贞说;“你们先歇着,我有事出去一趟,回来吃晚饭。”
  房间多,三个人各住一间,关琼枝摸着欧式雕花大铜床,白色复古西洋家具,垂缨络的电灯,壁炉,浴缸,冷热水,吊扇,房间布置豪华。
  关公馆的叫阿秀的小女佣,往浴缸里放洗澡水,招呼关琼枝,“大小姐,水放好了,可以洗澡了。”
  余素贞在女儿的房间里,不放心 “琼枝,热水别烫着。”
  “我会注意的,母亲。”
  阿秀帮着她搓背,关琼枝问;“你多大了?”
  “十七,小姐。”
  “你在关公馆做事几年了?”
  “一年,小姐。”
  关琼枝试探这个阿秀是不是二姨太的人,才来了一年,估计不是二姨太的心腹。
  洗了个热水澡,女佣妙儿奉太太命把小姐换洗衣裳送过来,关琼枝穿着月白掐牙衫裤,趿拉着拖鞋,到母亲房间里。
  余太太沐浴出来,换上家常半旧衣裳。擦干头发。
  坐了一天的火车,关琼枝躺在母亲房间里欧式软床上,看母亲低低挽了个发髻,“娘,父亲为何对我们突然好了。”
  余素贞虽然是个乡下女人,可也不傻,丈夫一反常态对她母女好,跟三年前自己来找他,态度截然不同,明明要把太太离掉,表面做出一副体恤的样子,余素贞的心越发凉,但这些话不能对尚未成年的女儿说。
  “琼枝,你是他亲生女儿,他怎么能对你不好。”
  母亲避重就轻,关琼枝提点母亲一句,便不再说什么。
  醒来时,母亲不在房间里,看窗外已经是黄昏了,关琼枝去盥洗间冷水洗了一把脸,小女佣妙儿敲门,“太太叫小姐下楼吃饭。”
  餐厅里摆了一张大桌子,关孝章坐正中,余素贞跟关琼枝、关平生坐一侧,两位姨太太坐另一侧,关家宝坐在二姨太身旁。
  身后站着老妈子,一色穿着旧式宽袖衫裙,两个年轻女佣,皆摒心静气。
  大家都等着关孝章动筷,方能用膳,关孝章拿起筷子,“吃吧!”
  关孝章在家里吃饭,饭桌上鸦雀无声,大家闷头吃,无人说话,关孝章看看身旁的女儿,“琼枝身板太瘦了。”
  “这孩子别看瘦,身体结实。”
  余素贞说。
  二姨太说:“不知道今天的饭菜合不合太太和小姐的口味,不合口味的话,换个厨子。”
  余素贞还没等回答,关孝章道;“不必麻烦了,她们暂住。”
  二姨太眉宇间难掩喜色,忙低下头吃饭。
  余素贞闻言抬起头,关孝章随意说这句话,却有深意,二姨太方才故意试探,大家心里明白□□分,都不再说话。
  到了晚间,二姨太没下楼,叫侍女妙儿,嘀咕几句,妙儿下楼去,一会功夫,妙儿进来,压低声音说说:“老爷去了太太屋里。”
 
 
第5章 
  房门推开,关孝章走了进来,余素贞坐在梳妆台前,打开秀发,微微垂眸,低声道:“老爷。”
  关孝章走过去,坐在对面的椅子里,“家里怎么样,爹娘身体还好吧?”
  余素贞从桌上拿过一封信,递给他,“爹给你写的信。”
  关孝章接过,打开,看了一遍,父亲在信里把他一顿痛骂,如果自己一意孤行,二老要亲自来坐镇。
  余素贞瞥见丈夫蹙眉,似乎不虞,手放在膝上,垂头坐着不说话,关孝章把信放进信封,随手扔在桌上,开门见山,“素贞,如果你我都同意离婚,爹娘他们也就没有话说,我想知道你对离婚的看法,你是怎么想的?我们被不幸福的婚姻捆绑住,你觉得幸福吗?我们应该有新生活。”
  余素贞低声问;“跟我离婚,你要娶那个女演员?”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出了点变故,大学没有念完,演电影为了生存,她人很善良,抚养弟妹,吃了不少苦。”
  关孝章也不隐瞒。
  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余素贞还是乱了方寸,她茫然抬头,颤声说:“孝章,我知道我配不上你,这些年你娶几房姨太太,我从没阻拦过,你喜欢那个电影演员,做你的姨太太,或另置外室,我都没意见,我嫁到关家,可有什么错处?你要休了我?我离开关家就能幸福吗?我能有什么新生活?”
  关孝章一时语塞,准备好一肚子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发妻嫁给自己,替自己侍候父母,教养女儿,乡下地方离婚,女人一辈子没有任何前途,闲言碎语,吐沫星子能淹死人。”
  “她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有妻妾子女?”
  余素贞不能理解的是好好的一个姑娘,那么多好男人不嫁,非要跟一个有妻妾子女的男人。
  关孝章尴尬了一下,“知道。”急忙解释说,“你别误会,她没叫我跟你离婚,她是读过书的,接受新思想,断然不肯给人做妾,是我不想辜负她,想给她一个名分,对她负责。”
  余素贞暗想,善良破坏别人家庭,孝章一口一个对她负责,那么自己呢?就不需要负责吗?
  既然已经开头,关孝章只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素贞,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替你打算好了,离婚你别回乡下了,我给你买一处房子,给你足够的钱,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说完,等她回答,余素贞心寒,她求一个空名分,现在他连这个名分都吝惜给自己,良久,方说:“我跟你离婚,琼枝怎么办?琼枝长大找不到好婆家。”
  “我们离婚,琼枝当然要留下,她是关家的人。”
  这个男人一切都想好了,只把发妻扫地出门,让她母女骨肉分离,一个母亲离开孩子,冷酷残忍的话这男人却能平静说出来,她浑身抖着,一咬牙,“我不同意离婚。”
  关孝章没想到这个一向软弱的女人态度强硬,不答应离婚。
  心头火起,眸底闪过一抹冷光,眼睛看见桌上的书信,火气又往下压了压,闹僵了,惊动父母出面,事情更棘手了。
  关琼枝躺在床上,听见走廊脚步声,细听是男人的略重的脚步声,这层楼除了堂兄就是父亲,堂兄的脚步声她熟悉,这个陌生的脚步声,一定是她父亲的,随即隔壁母亲的卧房门响,父亲进了母亲的卧房。
  隔壁房间隔音很好,听不见父母的谈话声,关琼枝担心母亲,翻来覆去躺着像烙饼似的,直到夜深了,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清晨,隔壁的开门声响,关琼枝一下醒了,听见是父亲离开了,她爬下地,走去母亲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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