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姵走在回房的路上，连念秋向她问好都没听见。
“芸姵姐姐！”
“什么……”
芸姵吓了一跳，转头才发现是念秋跟在她身边。
“你怎么了呀？”念秋皱着一张脸，“叫你这么多声都不回。”
“只是想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念秋立刻欢欢喜喜靠过来，挤出一团热气：“什么什么？”
芸姵不着痕迹地避开，疏离的笑容又在她脸上出现：“也没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念秋还想再问，一听这话又巴结似的贴上来：“我听说太承殿里的冰每日都用去好几大块，宫女房里虽然也有，但总是比不上太承殿里的，又大又多。姐姐，听说陛下白日都极少在殿内的，你能不能趁陛下不在的时候，带我去凉快凉快呀？”
芸姵笑的更深：“陛下虽然不常在，我又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到时候突然多出一个人，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念秋看着她的笑，手也缠上去绕住芸姵的胳膊：“我会躲起来，等陛下走了再出来。好姐姐，你就大发慈悲带我去去嘛！”
芸姵突然就笑出了声音，她伸手捂住嘴，又在念秋额头上点了一下：“打量我不知道你的主意？”
念秋弯着嘴角，眼睛连带着慢慢低下去，完全是小姑娘娇羞的模样。
芸姵看着面前俏生生的小宫女，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以前也是这样蠢而不自知吗？
见过冉乔鸢摄人的美貌还有她柔软驯服的性情，谁还看的进别的女人？
她的语气陡然凌厉：“念秋——”
低着头的念秋被结结实实吓住，抬起脸圆睁着眼睛望着她。
“有些事，我们这些人从来就不能想。你年纪小，但也该懂些道理，今天的话我当你没说过，以后要是再犯，你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逃过去。”
芸姵说完就抽出被念秋缠着的手臂走开，她在出来的时候听到了冉乔鸢的那句话，现在心里一团糟，能够应付完念秋已经是极限。
站在原地的念秋，手还维持着挽人的姿势，反应了一会儿才突然涨红了脸，眼眶也漫起水花，愤愤地用脚跺在地面，然后怒气冲冲转身走了。
隔的不远，芸姵轻易就听见身后的动静，但她不想为这种事浪费时间，走回去的脚步又快又急，最后推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宫女里只有芸姵知道冉乔鸢的存在，为了方便她伺候冉乔鸢，所以拨了一间独立的屋子给她。
在别人眼里天大的好处，现在成了她的枷锁。
冉乔鸢要走，那她会不会也跟着离开？
芸姵坐在床边捏紧了帐子。
她不想走，好不容易才让冉乔鸢依赖上自己，她还等着有朝一日冉乔鸢封妃得势，自己也能借力飞上枝头。
虽然不知道冉乔鸢家世如何，芸姵心里明白，既然陛下把人藏起来，那冉乔鸢多半是家里没什么势力，或许是和她一样只是个小小的宫女。
只是她这个宫女比起人家，真是差的太远了。
而看陛下对冉乔鸢的宠爱，就算不能让她走到最高位，但做一个宠妃还是绰绰有余。
芸姵盘算好了，她今年十九岁，再等六年就可以放出宫，而陛下过了生辰才十六岁，他或许会在明年娶一个皇后，但大选还不急，而且有了冉乔鸢，陛下食髓知味，也不可能轻易失去兴趣。
只要帮助冉乔鸢在六年内，能够牢固陛下对她的爱和欲，芸姵就可以功成身退。
芸姵做好了准备，佳丽三千，明刀暗箭，她有把握，只要冉乔鸢听她的话，抓住周长诵的心，什么都不会是问题。
但是现在算什么？
甚至连第一步都没有踏出，她就要被迫收手离开。
甚至连离开都不行。
手里的帐子被抓出深深的皱褶，芸姵长长呼出一口气。
除了她知道冉乔鸢的存在，还有一个徐太医。
徐太医在宫外，而且怎么说也是一个京官，上次他看到冉乔鸢，芸姵蠢蠢欲动以为后宫会多出一位受宠的妃嫔，但她还是失望了。
陛下应该让徐太医闭紧了嘴巴，这一次她去找徐太医拿避子汤的方子，徐太医什么都没说，提笔就写，还亲自拿药煮好送了过来。
他对陛下是有用的，但是自己呢？
宫外伺候的丫鬟多了去了，而且她们不知道冉乔鸢的身份底细，用起来更顺手。
这样的话，说不定她都不用跟着出宫，冉乔鸢一被送走，她就可以死了。
绝对不行。
手里的帐子已经被她捏的完全没了样子，芸姵闭上眼睛，想起今日由她亲自送到冉乔鸢手上的那份汤药。
她不能确定冉乔鸢离宫之后，周长诵对她的态度会不会发生变化，也不知道冉乔鸢出宫之后还回不回得来。
除了叫人迷醉的美貌，还有什么会让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放不下心呢？
那天之后，每次周长诵从里面出来，都会看见芸姵端着盘子候在外面，等他一出现，就立刻转进去。
撑着喝完药，冉乔鸢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往旁边一倒就立刻睡了过去，也不管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裹着被子不肯再动。
芸姵替她理好被褥，又放下帐子，才走了出去。
周长诵看着又从里面出来的宫女，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感觉。
冉乔鸢做的是对的，她现在不可能有他的孩子。
顾厉最新传来的消息，宋阶连夜叫太医去府上，好像病情又严重了。
宋阶可以熬的时间不多了，周长诵原本想等他死了再慢慢清算，但现在显然不行。
那样会花去更多时间，他不可能让冉乔鸢一直等在宫外。
可是他也不想轻易放过宋阶。
宋阶给他的阴影太大了，小时候的一呼百应，现在想起来完全是可怕。
他很快就要亲政，宋阶最好会乖乖把权力还到他手上。
还有那些固执的朝臣，他必须要拿出点什么，才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听话。
这些都需要周长诵花时间去谋划筹算，他确实分不出更多的精力给一个突如其来的小孩子。
他只要冉乔鸢就够了。或许以后他会需要一个皇裔让朝臣闭嘴，但现在，他还用不着这样做。
想明白之后，周长诵松了口气，甚至对冉乔鸢的肚子不再抱期望。
难得安安静静待一会儿，周长诵走到里面，帐子遮盖住了床上所有景象，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美人夏卧，慢慢把头贴在了床柱上。
“诵哥。”
一直睡着的美人突然叫他。
周长诵立刻被惊醒，缓了一阵子才想起“诵哥”叫的是他。
“什么？”
“我可以把芸姵带走吗？”
美人犹犹豫豫，床榻发出一阵轻响，她在里面翻了个身。
周长诵很快就明白冉乔鸢在担心什么，他的手平放在腿上，膝盖处的袍摆被他抓紧又松开。
“当然。”
出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一早冉乔鸢就被带出太承殿，周长诵在她离开前伸手抱了她很久，终于还是放开。
“你乖一点。”
手贴着美人的鬓发，冉乔鸢一开始梳了宫女的环髻，看起来年纪小了很多。周长诵不放心她的容貌，让芸姵替她化了妆面，看起来像一个到了年纪的俗气的老宫女。
冉乔鸢别扭了很久，知道没有后退的余地，终于还是放弃挣扎，就这样跟着出来。
少年摸着她的头发，最后在她脸颊亲了一下：“我有空就会出来看你。”
说了又觉得不够：“一定会来。”
冉乔鸢已经不在乎周长诵的反应了，她答应出宫之后，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再提示黑化度上升了。
很好，现在周长诵的黑化度完全和她是不是听话直接挂钩了。
但这点丧气到冉乔鸢出了宫门就完全消散。
她知道周长诵做了绝对万全的安排才会让她出来，所以一个自称是她阿兄的年轻男人在宫门处接她，冉乔鸢也不觉得奇怪。
等到马车驶离皇宫，从市集穿过，冉乔鸢才真正感受到，她是真的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听到市声就开始激动起来的女人，顾厉皱着眉头，眼睛一直盯着马车底面。
这就是陛下千辛万苦要从宫里保下来的人？
第29章 蝉
天热起来之后, 亮的也更早。光照到眼皮上的时候，芸姵翻了个身, 手撑着床榻爬了起来。
她坐着眯了一会儿, 等恢复了清明，才掀开薄被下床穿衣。
先把睡在下人房里的两个小丫头叫起来烧水取冰, 她自己囫囵洗了把脸，转去厨房熬粥。
从宫里出来已经是第四天了, 除了一开始送冉乔鸢出来的那个年轻男人, 别的人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芸姵不是和冉乔鸢一起出来的，她要早一些，到了院子里转了一圈之后, 才看到冉乔鸢被那个男人送过来。
年轻男人并没有说话, 穿着青灰色长袍，面无表情立在一边。
芸姵走上去扶着冉乔鸢从马车上下来。美人经过一小段路的颠簸, 原本的兴高采烈现在通通都磨光了, 车厢闷热, 又把她闷出一头汗水。
芸姵不敢碰别的地方，只拿着帕子小心翼翼替冉乔鸢抹掉鬓发上的汗, 很怕把她脸上的妆弄花, 露出美人原本的样子。
冉乔鸢全程都毫无力气靠着她的肩膀, 芸姵最后收了帕子, 微微笑着向那个年轻男人道谢。
对方没什么说的，看着她扶着冉乔鸢走进院子，钻回马车离开了。
这里倒是什么都不缺, 地窖里还存了大块大块的冰，两个帮忙的小丫头也是第二天就送过来了。
现在芸姵基本上说什么都没有人反驳。冉乔鸢懵懵懂懂，到了新的环境还没有适应，对于她的话很是听从。那两个小丫头明显是被调.教过，做事安安分分，从来不多问。
这里没有人会和她争，也没有那些勾心斗角明踩暗捧。不过芸姵原本打算从两个小丫头嘴巴里问出点东西的想法也就落空，她只能靠自己观察来获得想要的消息。
比如，虽然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没有见到沿路的景象，但整个路程并不多远，芸姵猜测这座院子应该还是在京城里。而周围并没有人声，她站在院墙边听过，甚至想着搬凳子来朝外看一看，但是最后还是放弃。
因为她看见屋后突然出现的衣角。
那不是两个小丫头的，看一闪而过的身量，应该是个男人。
是派来保护冉乔鸢的吗？
陛下不会随随便便把人送出来不管，所以一定有人在暗里看着。
想和外界联系的行为明显是不被允许的，不然怎么可能轻易就让她看见对方的身影？
对方是在提醒自己。
锅里的白粥已经噗噗冒出响声，芸姵收了手，把一旁沥干等着的小碗拿了过来。
从宫里出来冉乔鸢的胃口就不好，虽然小院子里五脏俱全，但像宫里那样花样繁多的吃食是没有了的，也怪不了她。
早上冉乔鸢醒的迟，在她起床之前，要把冰放好，不然一起来就是黏乎乎浑身汗，惹得美人蹙眉不展。
小丫头轻手轻脚跟在芸姵后面，看着芸姵轻轻推开门，又推开里屋的门，转过身示意她们进去。
芳碧端着一盆水，搁到旁边的架子上，又连忙去帮兰碧放冰。
一块冰是不够的，两个小姑娘很快又跑了出去。
等她们把水晶缸垒满冰块，美人已经被扶着下了床。
芳碧垂着手站在梳妆镜边，眼睛低着不敢乱看。
那位美人就在她抬头可见的地方。
雪白的寝衣被褪下，一直垂到腰侧的青丝散开，隐约盖住她整个光.裸的脊背。
美人被叫醒之后，好像有点不开心，一张脸隔着衣服贴在身边婢女的肚皮上，皱着眉毛哼哼，不肯配合着穿衣服。
芸姵在两个小丫头心里就是不可违抗的存在，她虽然说话温柔但其实绝对不会轻易退步。可现在也没了办法。
她弯着腰，手虚虚拢住美人的肩膀诱哄安慰。
而美人娇娇软软，哼哼唧唧在她怀里乱扭。
看了许多次还是会脸红，芳碧干脆闭上了眼睛。
胳膊被人撞了一下。
芳碧连忙睁眼，就看见芸姵正盯着她，面露不满。
“姐……”
才喊了一个字就被芸姵拦下，她让芳碧把早饭端来，晾的差不多了。
话还哽在喉头，芳碧一刻不敢停，连忙就去了外面。
兰碧也跟着出来。
“你早上在想什么？以前你可没有这样慌里慌张的。”
午后有休息的时间，冉乔鸢照例躺在里屋睡觉，芸姵就守着她扇风，替她盖好被褥。
芳碧坐在窗子底下的石阶，两只手托在下巴发呆，结果又被人撞了一下。
是兰碧。
芳碧皱着眉去揉手肘：“怪疼的。我想什么了？”
兰碧冲她眨眼：“好好的，你闭什么眼睛？芸姵姐姐回头就看见你站着睡着了。要不是我，你早该挨打了。”
“没想什么……”芳碧嘀嘀咕咕，不愿意再跟兰碧讲话，“我去厨房看看点心，姑娘醒了要吃的。”
兰碧一时间觉得无趣，但也只能撇撇嘴跟上。
这觉睡的不好。
冉乔鸢在梦里翻来覆去，滚出一头汗，眼睛闭的紧紧的睁不开，芸姵在一边给打扇子也没用。
冰已融的差不多，她打算叫小丫头取用新的，顺便把冉乔鸢喊醒擦个身。
但才靠过去撩帐子，一直背对着她的美人突然就转过身。
芸姵眼睁睁看着冉乔鸢转过红通通的一张脸，眼睛才睁开就落下一串泪珠。
“这是、这是怎么了？”她目瞪口呆，反应过来立刻要去抽手帕。
“怎么好端端就哭了？”芸姵握着冉乔鸢的手腕，不让她用手背擦眼睛，自己用浸湿的帕子去轻轻按压。
“做梦了么？”
冉乔鸢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芸姵也没有别的办法，替她擦了脸，就叫小丫头去拿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