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少爷还叫人送了不少冰来,都堆在地窖里了。”
齐叶申离开的时候她还晕着,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样。
不过以后就又有冰可以用,冉乔鸢一边开心,一边又怀疑起男人的动机。
他到底抓自己来做什么?
不了解的事接踵而至,齐叶申又是许久不来,等到别院终于又迎来新的客人,冉乔鸢简直双腿发抖。
正堂中在正位端坐的中年男人,不用他笑着自我介绍冉乔鸢也记得他。
和周长诵坐在一起讲话的,那个让诵哥面无表情的深红色官服的清瘦男人。
然后她就听见对方说:
“犬子无礼,将姑娘暂放别院,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来看一看才妥当。”
“别院栖身终究不妥,若是姑娘愿意,也可搬来宋府居住。”
第37章 脱身
齐叶申出生就没了母亲, 而宋阶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于是新娶了一位地位相当的继室, 他没有多少时间去照顾幼子, 齐叶申就跟着继母长大。
纪氏是很温柔的女人,对齐叶申的照顾无微不至, 是他的开蒙。
小时候齐叶申就显露出与常人不同的聪颖,算是宋阶有所欣慰的一个地方。那时候他已经进入内阁, 想着能教养儿子成才, 为他铺路扶云直上。
但是先帝驾崩,加上纪氏病亡,已经成为首辅的宋阶, 实在没有办法注意府上的事, 等他回过神,齐叶申已经渐渐变了性子。
他一样还是聪颖无双, 可是沾染上纨绔习性。
小时候齐叶申还会缠着宋阶玩耍, 但宋阶一皱眉毛, 纪氏就会匆匆上来将人带走。宋阶好像从来没有对他的请求说过一个“好”字,所以后来, 齐叶申的愿望里都没有父亲存在过。
其实可以救回来的, 但宋阶最终还是放弃。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挑选了一位好皇子, 周长诵是天生的帝王, 他心中没有别的东西,权势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成长迅速的新帝终将取代自己,成为所有权力的中心。
周长诵要挑战的是整个王朝百年来累积下的腐烂与肮脏, 而他的背后就是这些东西,他就是皇权的对立。
拿他开刀真是再好不过。
他不敢保证,如果让齐叶申走上仕途,最终结果会怎么样。无法确定的事,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所以宋阶默许了齐叶申的所作所为,由他长歪。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齐叶申及冠那天,周长诵派人送来贺礼,宋府恭恭敬敬收下。
晚上宾客尽欢离去,宋阶在书房处理事务,然后就有人推门进来。
是齐叶申。
他的脸上是难得的平静,走到屋子中间冲他行礼。
“老爷。”
他和宋阶不怎么亲近,和府上所有人一样只喊老爷。
抬起眼睛,宋阶的手还捏着书页。
“何事?”
齐叶申很少这样直面这个在名义上是自己父亲的人,他垂着双手,脊背挺直。
“儿子过来,只是想和老爷说,老爷的那些想头,我都知道。”
宋阶没有任何反应,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才获得成人身份的宋府少爷,扯开嘴角笑一下:“老爷不必担心,齐叶申以后一定平平庸庸,泯然众人。”
他说完就走了,像以前每一次惹宋阶生气一样,毫不在乎对方的感受。
那夜蜡烛烧到头,宋阶手上的书都没有再翻过页。
别院里还是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下人上了茶退下去,宋阶也没有动,等着那位姑娘进来。
他亏欠一个人许多,很想能够对他说一次好。
冉乔鸢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宋阶。
她迅速确认了宋阶的身份,心却不能跟着平静下来。
她居然真的见到宋阶其人。
冉乔鸢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因为宋阶开门见山说了一番话,所以她的脑子又糊涂起来。
一个抢来的女人,宋阶居然会答应让她进府?不对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她根本不想去宋府啊!
宋阶好像也意识到她的局促,微微抬手,示意她过去坐下。
才扶着扶手在椅子上坐稳,琴秀立刻就送了茶上来。她低着头拿出茶杯,眼睛一点都不敢看冉乔鸢。
竟然惊动了老爷。
杯子在桌上轻轻磕出一声响,琴秀弯腰拿着托盘走了出去。
一时沉默。
宋阶不动声色打量坐在下首的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年纪,坐的规规矩矩,只是进来的时候行礼行的不好。
他没有打听过冉乔鸢的来历,心里做了决定,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为了齐叶申,他都愿意接纳。
而且现在,趁自己的身份尚存,为一个姑娘谋个正经的身份还是轻而易举。
因为齐叶申说了那句话之后再没动静,宋阶放心不下,才问了下人得到人住在别院的消息。
只要品性端正,宋家也确实该添点喜气了。
茶杯底面是鱼戏莲叶的图案,沫子都撇干净,只剩下水波微荡。
冉乔鸢的眼睛一直低着,她当然不可能答应。
“民女……”
开了个头,冉乔鸢稍微顿了一下,没有感觉到宋阶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才继续下去。
“民女并不与公子相熟,是被掳来府上,所以、所以还请不要……”
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宋阶表情全无,又变成了首辅宋大人。
说完话冉乔鸢就后悔了,她在干嘛?宋阶是谁,是位极人臣手握重权,让帝王忌惮多时最后扒坟鞭尸的人。
而她居然当着他的面说,你的儿子强抢民女,我不可能跟着进宋府。
气氛僵持,就算宋阶看起来是一位和蔼大度的中年人,冉乔鸢的冷汗也留了一脊背。
她知道,宋阶不可能真的是这样的人。
“姑娘的意思是,不愿意入我宋府?”宋阶又挂上笑,原本靠坐在椅子背上的身体下意识挺直,“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合,但是姑娘应该知道,申儿是宋府独子……”
“父亲。”
从门边转进来一个人,齐叶申半边身子靠在门框,背着光,拦住了宋阶的话。
整个下午,齐叶申都在正堂和宋阶讲话,等到天色渐暗,他才回到后院。
冉乔鸢心惊胆战还没有睡下,站在窗子前看外面慢慢亮起来的星。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她下意识回头。
和宋阶谈了许久,齐叶申看起来有些疲累,他没有走过来,远远望着窗前美人。
“明日我送你回去好吗?”
天降大礼来的太突然,冉乔鸢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齐叶申就已经阖上门走了。
送她回去?
冉乔鸢很怀疑,他和宋阶说了什么?声势浩大抢了她,又轻轻放过送她回去。
总之在真正回去之前,冉乔鸢的心放不下来。
天没有亮就被叫醒,琴秀表情复杂望了她一会儿,然后才说让她梳妆换衣,外面已经有人等着了。
吃了饭才走,冉乔鸢被披上披风,大大的帽子遮掩住她半张脸还要多。
门庭冷清,齐叶申骑着马立在马车旁边,看见美人被搀扶着出来,她好像不太愿意这样,但是琴秀得到他的吩咐,不肯让她自己走。
毕竟是有了身子的人。
目光很快收回,把手里的缰绳一翻,齐叶申驾马去了前头开路。
他知道冉乔鸢是谁的人了。
“驾!”
微风吹散绮梦,也吹醒他的神思。
不出意外的话,等周长诵回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这个娇弱的美人又会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鞭子用力在马身抽了一下,白衣的青年扬尘而去。
冉乔鸢失去音信已经一个月了。
自从被救回来安置在原先的院子里,芸姵日日都睡不着,她一遍遍回想当时的场景,会是谁呢?谁会这么大胆抢皇上的女人?不对,不是这样,没有人知道冉乔鸢的身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还有谁见过冉乔鸢呢?只有那个在墙头出现的年轻男人。
这样就说通了。
派人盯着这里的动静,等到人终于出去,带了大班人马来抢。周长诵的派来的侍卫虽然武艺高强,但也耐不住对方人多,所以冉乔鸢终于还是被带走。
芸姵得出结论之后,很快提出要求,要见那个把冉乔鸢从宫里带到这里来的年轻男人,这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力量,但是被告知顾厉跟着陛下去了西南。
“难道眼睁睁看着姑娘受人欺辱吗?现在姑娘不见,你们守着这院子又有何用!只是要你们去打听那日爬上墙来的男人到底是谁,你们被派来不就是护着姑娘安危吗?光天化日被人抢走,我都没有问你们的罪,等陛下回来,看你们能吃什么好果子!”
芸姵怒气冲冲,眼眶泛酸,兰碧芳碧躲在影壁后偷偷看,泪珠已经流满面颊。
她们伺候的美人不见了,被人抢走了,她会吃苦头吗?会哭吗?她们这些被买来照顾美人的又会被怎么对待?
灰衣的守卫毫无动静,不管芸姵说什么都没有用。
芸姵一直没有怀疑过周长诵对冉乔鸢的保护,但是她现在不得不动摇。
不可能的,周长诵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一个月了,就算远在西南,留下的人也不会无动于衷,甚至让她觉得冉乔鸢被掳,完全是事先谋划好的。
无力地回转身,芸姵抬起眼睛,看见两个小丫头在后面畏畏缩缩不敢出来,她牵起嘴角冲她们笑了一下,今日还是毫无进展。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冉乔鸢不过是一个美貌的女人而已,天底下年轻貌美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不见了,周长诵还会有很多其他女人不是吗?
自己的命依附在冉乔鸢身上没错,但是她被人掳走,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算回来,周长诵会不会要她都是一个问题。
她根本不用做任何努力,这是一个死局,决定权都在周长诵手上,而她,是必死的去路。
为什么还要做无用功?
走上去拍了拍芳碧的肩膀,芸姵眼睛看着两个小姑娘:“去做饭吧,天热,要是耐不住,用些冰也可以。”
兰碧眨着眼,芸姵对她笑一下,她就忙忙跟在芳碧后面去了。
太阳照到半空,无处不在的蝉鸣又开始喧嚣,芸姵眯着眼睛抬头,之前还想着叫人去把这些可恶的东西捉下来,因为冉乔鸢被吵的睡不好午觉,每天都皱着眉毛,连带着气色都不好。
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水珠沿着脸侧一直流到耳朵。
快点回来吧,只要平平安安就都好。
哪怕她一定会死去呢。
第38章 担忧
夜里下了大雨, 摆在院子里的几座大缸,里面养着的睡莲, 圆溜溜的叶子被砸的噼啪乱响。芸姵闭着眼睛, 听着雨声汹涌袭来,又偃旗息鼓淡去。
一夜无眠。
还是天不亮就起来, 芸姵去厨房烧了热水,然后才叫醒了睡着的两个小丫头。
因为冉乔鸢不在, 所以三个人在厨房用了早饭, 收拾好了就回屋。
也没有什么可做的,裙子早就做完了,芸姵照例拿出来看了几眼, 又叠整齐放回箱子里。
芳碧兰碧在外面清扫院子, 太阳一升上来,地面就干的差不多, 剩下一些枯叶梗茎浮在上面。
从窗子里看出去就能看见两个小丫头的身影, 默默低着头, 拖着扫帚慢慢挪动,没精打采的。
芸姵打量了一会儿, 突然就觉得不安起来。
兰碧还在嫌弃芳碧扫的慢, 眼看越来越热, 她想早点回屋凉快。
芳碧很不赞同, 自己拿着扫帚去了别处,然后就看见芸姵一面披着衣服一面从屋里快步走出来。
“芸姵姐姐!”
芸姵听见芳碧喊她,但是脚步没有停下, 手臂穿进袖子,系着系带就往外走。
“我去外头看看,你们扫完就进屋去。”
两个小丫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没了话。
兰碧悄悄凑过来:“芸姵姐姐最近老是这样。你说,姑娘真的会回来吗?”
芳碧也不知道,所以有点犹豫:“会的吧?姑娘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回来的。”
兰碧撇嘴:“真可惜,我还以为姑娘和芸姵姐姐是一对。你看上次那个来的男的,哪有芸姵姐姐对姑娘好。”
芳碧想了一会儿之前骑着高头大马来这里的少年,皱起了眉毛:“别胡说,姑娘看见人来了,可高兴的不得了。”
又抢在兰碧反驳之前开口:“快扫吧!刚才还嫌热,现在站了这么久又不说热死人了。”
兰碧闻言嘟囔了几句,最后还是拖着扫帚又回去,决定赶快打扫完,好回去开地窖拿冰。
还是先前两个面目严肃的灰衣护卫,芸姵打开门,对方已经察觉到有人走动,但是只要人不出去,她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睬。
和他们讲话是不会有回应的,芸姵也只是站了一会儿。她好几天没睡熟过,随时都有疲累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冒出来。
转过身打算回去,芸姵的脚迈了一半,又硬生生踏了回去。
“姑娘!”
冉乔鸢回来了。
她还是之前娇生惯养的美人,脸庞雪白柔嫩躲在帽子里,身上的衣裙都是编了金线的料子裁的,走动间泛出金光,还有金铃垂挂,头发在侧旁梳成圆髻,簪了一只珍珠发钗。
芸姵完全不理会两个护卫的反应,扶着冉乔鸢的手臂带她回去。
兰碧简直目瞪口呆。
她们被吩咐去做些点心,走出半路又被叫回去,说先取冰来。
屋子里慢慢脱下披风的美人,终于露出藏在帽子里的整张脸。
她们的美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院子里又有了生气,屋门大开,厨房里锅盆铿锵,涌出阵阵白气。芸姵忙前忙后,烧水煮茶,又做点心,还叫小丫头快去取冰。
她一直记得冉乔鸢怕热怕得很。
那些人放下冉乔鸢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路边。骑着马的青年过来,居高临下牵着缰绳,他背对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大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