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许嬷嬷认为是冉乔鸢故意,她没有家世,没有倚赖,陛下是她唯一的指望。但陛下过年就十七,到时候百官上书,陛下一定会立后选妃,怀胎十月变数太大,她要拼命保住自己的宠爱才能在深宫活下去。
但是她错了。
安胎药已经不够,冉乔鸢每天都要喝下补药,才能勉强应付周长诵像是无尽的需求。徐太医焦头烂额,一直找到她面前来,希望她劝劝陛下,不要再宠幸蕙嫔,胎儿现在是没事,可是以后就难说了。
许嬷嬷闭紧嘴巴,她当然也看到冉乔鸢身上无法消退的痕迹,每一次陛下离开,她都要睡上很久才能恢复。
然后立刻就要面对下一次的索求。
没有人会为了宠爱这样做,是陛下在逼她。
药已经晾好了,许嬷嬷叫人下去,她要亲自端进去。
美人已经醒了,看着许嬷嬷转过屏风,在她递上药的时候乖乖喝下。
看清事情原委,许嬷嬷低下眼睛,仔细打量被秋月扶着穿衣的冉乔鸢。
她的美貌无可否认,性子又温顺,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如果能有人教一教她,应该怎么做,怎么应付一个男子旺盛的欲望就好了。
周长诵坐在椅子上,两腿略分开,四周光线昏暗,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
是他派张修找来的人,据说在鬼神方面很有些见地。
他没有办法,回去时想起冉乔鸢喊的那些话,求他不要打她,说她错了。
可是他从来没有对冉乔鸢做过这种事。
能够让他亲自动手的,只有那一回,他因为冉乔鸢突然失去踪迹而震怒,随手拿了鞭子,抽死了那个把她吓跑的宫女。
决定让张修去找人也是想了很久,这世间许多事本就无解,不然为什么冉乔鸢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身边?
可是她既然出现了,就不能再躲开。
周长诵做好了准备,冉乔鸢的来历就是一个谜,有必要的话,他会在冉乔鸢痊愈之后,就立刻把找来的人杀死。
浴池袅袅雾气,美人长发披在脊背,被人小心翼翼扶着下水。
现在冉乔鸢不管做什么事都有人陪着,秋月和许嬷嬷简直寸步不离,因为担心她又出事。
头发被一点点打湿,冉乔鸢低着头摸着自己的肚皮,手心传来熟悉的踢动。
她慢慢弯起嘴角,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小孩是她最后的依靠,她很愧疚,觉得它跟着自己来到这里,真是一直在吃苦。
许嬷嬷不动声色注意着冉乔鸢的举动,看她摸着肚子,神情和缓,就知道自己有了着手的地方。
第二日传来旨意,要蕙嫔搬去新为她打开的玉堂殿。
冉乔鸢不能住在太承殿里了。
对于已经快要半月没有见到陛下来太承殿的宫人,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们无法说服自己,这是每位妃嫔本来就应该要经历的事,没有哪位妃子会一直住在帝王寝殿,但是所有人都逐渐默认,还怀着小皇子的蕙嫔,她要失宠了。
连秋月都开始担心,忍不住去找许嬷嬷,但许嬷嬷气定神闲,一点也不在乎。
她比秋月知道的多,所以也镇定的多。
陛下不可能放弃蕙嫔,相反,他正在努力,想要蕙嫔好起来,快点回到他身边。
第50章 玉堂殿
玉堂殿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因为新晋的蕙嫔要搬进去,几十个宫人前前后后整整收拾了半个月。
冉乔鸢的肚子六个半月大的时候, 她终于离开太承殿, 前往周长诵新调给她的地方。
已经十一月底,玉堂殿里暖融融, 熏香炉燃着银炭,窗子微微打开一点, 用来透风。
秋月跪在杌子上, 袖子卷起,低着眼睛为床上坐着的美人轻轻按腿。
冉乔鸢已经进入第七个月的孕期,她开始小腿酸胀, 腰也酸痛, 两只脚都肿了一点,平日里不肯再多走路。
但许嬷嬷全权负责她的起居饮食, 每天都要带着她出去走一走, 沿着玉堂殿后的小湖绕一圈。
秋月收回手捋下衣袖, 低着头轻轻弯腰:“娘娘,药已经晾好了。”
是安胎药。
周长诵不来, 冉乔鸢喝的药都减了不少, 她不需要每日都掐着时辰喝补药, 也不需要燃整夜的安神香才能沉稳入眠。
听到话的美人, 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然后扶着腰慢慢站起来。秋月跟着起身,靠过去搀她的手臂。
喝药用膳, 然后跟着许嬷嬷出去消食走动。
冉乔鸢整个上午要做的事都一如既往没有变化,她已经熟悉新的住处,也快要适应没有周长诵出现的生活。
太承殿的那架秋千也被搬了过来,但是冉乔鸢现在已经不敢乱摇,最多只是上去坐着,然后默默想事情。
许嬷嬷垂手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冉乔鸢心里在想什么。
她站在局外,比两个局内人看的清楚的多。
蕙嫔不是不喜欢陛下,只是陛下的爱和欲叫她害怕。而陛下,陛下实在不懂,他太年轻,不知道抓的太紧,结果反而是留不住。
午膳应时而上,冉乔鸢张望了一会儿,等所有菜肴摆放整齐,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芳碧和兰碧呢?”
其实她一早就问过,但是许嬷嬷说她现在身子重,两个小丫头不懂这些事,所以不让她们近身伺候。
冉乔鸢觉得有点道理,而且她那时候情绪不稳定,周长诵又忍不住,隔几日就来太承殿偷偷瞧她。而只要发现周长诵的影子,冉乔鸢就浑身僵硬不能动。她怕两个小丫头受她的牵连被怪罪,所以干脆默许了许嬷嬷的做法。
现在算起来,她已经快半个月没有见到芳碧兰碧了。
许嬷嬷还是一脸平静,下拜行礼然后回答。
“回娘娘,两个小丫头玩心重,性子也不沉稳,所以奴婢回禀了陛下,已经将人放出去了。”
“放出去……?”
“是,陛下派人为她们找了寄居的人家,等过个两三年,就该嫁人生子了。”
冉乔鸢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没有人告诉我……”
许嬷嬷继续讲下去:“是奴婢想的。娘娘今非昔比,以前太承殿现在玉堂殿的宫人,也是放了一百颗心在娘娘身上。”
她停顿一下,看美人默默低下头,放在桌上的手指开始慢慢合拢。
许嬷嬷知道这是冉乔鸢听进去的意思,她于是放慢速度,仔仔细细为她分析。
“不说那两个小丫头,娘娘身边的人,奴婢也好,秋月也好,还有底下叫的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谁不是指望着娘娘好好的,指望着沾娘娘的光,走路都能挺起腰?”
冉乔鸢没有说话,许嬷嬷叹了口气,她声音轻轻,带着一点无奈。
“娘娘要是不在意,奴婢想说一句话。”
桌边的美人恍惚抬起头,看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心里生出一点怜爱,许嬷嬷微微收起下颌,弯腰低眼,对着这位她自己选定要扶持的美人开口。
“陛下一直在等娘娘,虽然如此,但娘娘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不见面不讲话,陛下又怎么会知道娘娘的心思?”
一直等到午歇躺在床上,冉乔鸢才总算想起,这样的话,芸姵也对她说过。
那个时候芸姵希望她能和周长诵开诚布公,因为她刚刚能够像这个世界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能被所有人看见,有了影子,可是周长诵不能接受。
所以她在心里憋了一股气,觉得周长诵奇怪又固执,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一定要躲起来不能被别人看到?
但是周长诵不会听她的解释,也不愿意相信她的话,最后又做足准备把她送出宫。
现在也是这样,她说出口的拒绝都被周长诵当做撒娇讨饶,他不想停止的时候,冉乔鸢是绝对没有办法阻止他的。
好像一切又回到起.点。
冉乔鸢也叹了口气,她陷入僵局,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够让周长诵好好听她讲话。
而且,她想起系统之前的通知,知道有人因为她的存在而失去性命。
会是芸姵吗?
她不得不去找周长诵了。
因为冉乔鸢搬去了玉堂殿,周长诵也由于政事繁多不怎么回寝殿,所以要找人,冉乔鸢还真的有一点无从下手。
她犹豫了几天,终于打算向许嬷嬷求助。
许嬷嬷好像很早就预料到她的行为,吩咐秋月出去找人,下午就来了回信。
“今日休沐,陛下是一定会回太承殿的了。奴婢叫人准备准备,晚上娘娘就可以去见陛下了。”
许嬷嬷好像很高兴,脸上喜气洋洋,为冉乔鸢知道迈出第一步,也为自己得到她的一点信任。
但是冉乔鸢心里有点奇怪,她想了一会儿,觉得现在的重点,是确定周长诵的黑化有没有芸姵的原因,顺便问一下两个小姑娘的情况。
所以心里出现的那一点点异常,被她轻轻压了下去。
晚上果然很顺利。
冉乔鸢被盛装打扮,许嬷嬷给她找了一只鎏金小手炉抱着,又裹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在此之前,她还去浴池沐浴,肌肤被摸上香膏,浑身都散发香气,连头发都染上。
她有点不习惯,但是许嬷嬷说,这就是后宫嫔妃面圣之前的惯例,谁也不能不做。
心里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
但是冉乔鸢没有可以反对的话,许嬷嬷是正确的,一直都是这样子。所以哪怕她皱着眉毛,还是被宫人簇拥着上轿辇,又被簇拥着进太承殿。
等到周长诵坐在大殿的椅子里,因为她的突然到来而不知所措,但脸上是明显的欣喜,而许嬷嬷却在她身后提醒她,虽然身子不便,但也要下拜行礼。
冉乔鸢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不舒服了。
并不是系统惩罚的后遗症,她已经完全脱离那个宫女的情绪,让她不安的,是另外一件事。
冉乔鸢站在原地,小手炉被她捧在手心,刚好搁在肚子隆起的地方。披风已经被解下,露出里面藕紫竖领对襟长袄和牙白织金下裙,配上她娇美的面容还有浑身甜腻的香气,完全是一名得宠妃子的模样。
她为这个认知而感到隐隐的气愤与羞恼。她不再是周长诵心里要藏起来的小秘密,逐渐变成了他后宫里一位普通的嫔妃。
许嬷嬷跟在冉乔鸢身后,看着这位蕙嫔娘娘一开始都乖顺听话,就算有微词也被她劝下去,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顺利回到陛下身边。
但是很快她又开始不配合,站在大殿久久没有下拜。
是许嬷嬷一直照顾冉乔鸢的孕事,所以很明白她近日都小腿酸胀,下跪有了一点难处。但是这只是走个过场,看看陛下惊喜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会让冉乔鸢真的跪下去的。
忍不住凑过去提醒,许嬷嬷压低了声音:“娘娘,行礼……”
而周长诵迅速站起身,已经迎了上来。
于是两个人都听见了她的话。
冉乔鸢别过脸又很快转回来,盯着周长诵的眼睛,语气有点委屈:“我的腿抽筋了……”
她没有撒谎,裙子底下的小腿隐隐作痛,动起来就僵直了一条线一样,脚腕都转不动。
周长诵立刻弯腰下去查看,手钻进她的裙摆摸上冉乔鸢右边的小腿肚。
然后抬起头问她:“是这里吗?”
冉乔鸢侧了一点身子,单手抱住小炉子,另外一只手伸出去要扶周长诵的肩膀,但是她的肚子阻碍了她,周长诵于是也伸出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冉乔鸢的,好让她站稳。
快要一个月没有碰到过冉乔鸢,手心里柔嫩温热的触觉让周长诵的身体逐渐舒展,他抬起头,单膝跪在地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是吗?”
冉乔鸢嘟着嘴,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但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站不住。”
周长诵的眼睛弯起,握着冉乔鸢的手起身,从她的裙子底下出来的那只手则是搂上她的腰:
“抱你去床上。”
美人像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刻笑出来。
弯腰下去拦起美人的腿,就听见冉乔鸢急忙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旁边轻声叫。
“要慢慢的!”
周长诵放轻动作,把肚子鼓鼓的冉乔鸢整个人抱起来,然后走到屏风后。
没有人叫她退下,但许嬷嬷也确实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恍悟过来。
下意识朝着内殿行礼,许嬷嬷一面往外退,一面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她从秋月嘴里知道有一个叫做芸姵的宫女,曾经在宫外,就是她伺候的冉乔鸢,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芳碧兰碧进宫了,她却没有。
但是已经不重要了,许嬷嬷甚至有点庆幸,她来到冉乔鸢身边的时候,冉乔鸢是独自一人。芳碧兰碧根本翻不起大浪,玉堂殿里,她才是除了蕙嫔之外最大的人。
看看陛下现在对蕙嫔的样子吧!
许嬷嬷脚步轻快,从来没有这样觉得扬眉吐气过。
对周长诵那份天然的惧怕已经退去,虽然冉乔鸢心里还有疙瘩,但她确定自己是不愿意离开周长诵的。
她想好好和他说话,让他明白自己的心。
太承殿的美人榻已经很久没有人躺上去,冉乔鸢手心贴在靠枕上,望着坐在榻沿轻轻为她捏腿的黄袍少年。
真奇妙,他居然是自己肚子里小孩的父亲。
冉乔鸢微微仰起身,周长诵很快就抬起眼睛看着她。
“按重了吗?”
他的力气大了不少,也不怎么懂如何为孕妇放松,完全凭着直觉,一面观察冉乔鸢的反应,然后来调整自己的动作。
冉乔鸢摇了摇头,伸手往他那里靠过去。
周长诵明白了她的意思,坐到她身边去,把人整个抱进怀里。
“周长诵。”
冉乔鸢还有点气闷,故意不要像别人一样称呼他为陛下。
但是周长诵毫无怪罪的意思,鼻子凑过来闻她身上的香气。
“怎么了?”他的鼻尖轻轻皱了皱,“换了熏香吗?”
不是玫瑰的味道了。
冉乔鸢抓了抓眼皮:“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