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
风刃视线落在她的左手上,手上未有明显伤口,手腕处裸【】露在外的一点肌肤上却微微泛红,淡却刺目的颜色沿着手腕往袖子里延去。
再看雪飞霜,她仿佛毫不在意,右手抓紧马鞍翻身上马,沿着来时的方向策马而去。
风刃目送着雪飞霜远去,神情并无波动,沉静的眸子深处却飞快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心底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碎石,有微波涟漪一圈一圈缓缓散开。
风刃比雪飞霜先一步回到南羽都,刚换了衣裳,就听见侍女在外殿回道:“王爷,飞霜郡主回来了。”
“恩。”风刃随口应下,对一旁的裴钰道:“我出去一趟。”
“您刚回来,又要出去?”裴钰惊讶。
“我出去,飞霜才好进来做她想做之事。”风刃笑笑,整好衣袍后径直离开了宣勤殿。
不消片刻,雪飞霜抱着一只包袱进来,见裴钰便问:“皇叔呢?”
“王爷出去了。”裴钰道,见雪飞霜直入听风阁,便知道她怀中护着的必是冰莲花无疑了。
雪飞霜走进听风阁内,映入眼底的是风刃自水墙上修葺出的垂雨帘,如今尚未有蓝茵梦送来的琉璃盏,因而水滴下接着的不过是普通的白玉盏。
“裴钰,你把这些都收起来。”雪飞霜让裴钰将白玉盏取走,将包袱里的冰莲花取出一一排在了水滴下面。
滴水落入莲花之中,空灵的声音宛如山涧的清泉打落竹叶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是冰莲花。”裴钰故作惊讶道:“郡主是从何得来的?”
雪飞霜蹲在一字排开的冰莲花面前,心底满满的满足感。
“这是我送给皇叔的礼物,”她仰头看向裴钰:“你说,皇叔会喜欢吗?”
裴钰低头看去,正好对上雪飞霜晶莹透亮的眸子,他心一震,竟有些不能自控地开口道:“会的,王爷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那太好了。”雪飞霜高兴地拍了下手,不小心触到了腕处的扭伤,疼得她立时息声。
“怎么了郡主?”裴钰忙问。
“没事没事,”雪飞霜起身,“那我先回去了,等皇叔来了,给他一个惊喜。”
“您不在这里等他回来?”见雪飞霜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裴钰只得将她送到殿门口。
“不等了。”雪飞霜几步走出宣勤殿,想着一会儿皇叔回来若见到这些冰莲花,一定十分高兴,不由得脸上绽开遮掩不住的喜悦之光。
正在心底偷偷高兴,就见前方的回廊上站着一人,背影很是熟悉。
走近几步再看时,那人转过身来,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可不正是风刃是谁。
☆、雪飞霜篇【六】
“皇叔……”不知怎的,在这里见到风刃,雪飞霜总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风刃走过来后,朝她伸出了右手。
雪飞霜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他的手:“皇叔?”
“手。”风刃提示她。
“啊?”雪飞霜仍不明所以。
“手给我。”风刃加重语气。雪飞霜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左手递了过去。
凉亭内,风刃将刚从太医那里取来的药膏一点点抹在雪飞霜微微红肿的手腕处,手指轻轻揉动,为她晕开膏药。
从雪飞霜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风刃高挺的鼻梁,微垂的眼睑,因略低头的缘故而眼角斜飞,竟含着些许邪气逼人的俊雅。
“皇叔怎么知道我受伤了?”雪飞霜好奇问道,觉得这样的风刃既好看又温柔。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风刃挑眉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更显面目俊逸出尘。
雪飞霜只觉脸一热,忙错开眼不敢再看。
“扭伤的?”风刃虽知她受伤是因采冰莲花,却不知道具体细节。
雪飞霜心底快速思忖,正想着怎么才能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就听见风刃慢条斯理道:“想好了再说。”
心思被瞬间戳破,雪飞霜别无他法,只得喃喃道:“恩,不小心……扭伤的。”
“怎么扭伤的?”风刃并不好奇她是如何摘下的那些冰莲花,他关心的是她如何受的伤。
“就、就是不小心……”雪飞霜哪里敢告诉他自己是为了摘崖边的冰莲花,导致跌下了山崖而扭伤了手。若不是高度不够,底下还有厚厚的积雪,只怕伤的不止是手腕这么简单了。
见她支支吾吾不肯说,风刃又怎会不明白,多半是当时情况危险,才虚了底气不敢直言。
“你呀!”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以后不可再受伤。”
“恩。”见这关是过去了,雪飞霜也松了口气。又见膏药已经上完,干脆起身一把拉住风刃的手道:“皇叔跟我来。”
说完,拽着他就往宣勤殿跑去。
风刃跟在雪飞霜身后,目光从她背上掠过,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眸光在瞬间温和下来。
等进了听风阁,雪飞霜也不卖关子,直接将风刃拉到垂雨帘面前,让他聆听水滴落在冰莲花上发出的乐声,笑容灿灿问道:“怎么样皇叔?”
风刃从前也曾听闻冰莲花会落地成形,却未曾想过要用它来做盛水容器。如今听见这滴滴水珠落在花中,宛如珠坠玉盘,余音缭绕,悦耳动听,竟比白玉盏的水声美上许多。
风刃看着一颗颗的水滴如同断线的珠子坠入花心,心也在顷刻间变得温暖起来。
自他领了皇兄之命成为摄政王后,朝野上下俱是敬他怕他之人,唯一的亲人风天逸对他更是横眉冷目,见面从不例外的以冷嘲热讽和不加掩饰的恨意收场。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身边却没有一个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
常常午夜梦醒,他站在宣勤殿外看着满天的繁星,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他的一生了——孑然,孤独,无人倾诉。
却不想如今有一个人,会为了他这微不足道的喜好而千里迢迢去到凤凰雪山,为他摘回冰莲花,甚至还因为他而受伤……
见风刃望着冰莲花出了神,脸上透着一抹从未见过的落寞,雪飞霜只觉心下微疼,不由得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皇叔喜欢吗?”
风刃回神,扭头见雪飞霜正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透亮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关切,心中更觉暖意弥漫,动作快过意识地反手握了回去,浅笑道:“我很喜欢。飞霜,多谢。”
雪飞霜抿唇一笑,与风刃一同聆听这天然的悦耳之声。
裴钰见殿内两人双手紧握、并肩而立,脸上露出些许笑意,不动声色地退了下去。
这日,雪飞霜正在宣勤殿练书法,就听一旁看书的风刃突然问道:“飞霜生辰快到了,可有想要之物?”
雪飞霜停笔认真想了想,道:“皇叔送我一件舞衣,如何?”
前世她展翼时不敢飞,风天逸送了她一件舞衣,帮助她能够顺利飞起来。这一生她应该不会再畏惧飞翔了,所以也收不到风天逸的那件舞衣了。
不过,风天逸不送,皇叔送也是一样的。
“舞衣?”风刃倒是知道雪飞霜舞艺出众,只是倒甚少见她跳过,想来她也不会跳给自己看才是。
“等皇叔的舞衣送来,我就编一只舞,”雪飞霜道:“跳给皇叔看。”
风刃一愣,随即回神,嘴角即时漾开一丝几不可见的愉悦,“既是如此,那皇叔就等着了。”
时间在雪飞霜偶尔给风天逸写写信、常常在宣勤殿弹琴写字中一日日度过,转眼到了她十九岁的生辰。
朝中凡与雪凛交好的大臣皆都送来贺礼,而羽族其他的贵胄也都看在摄政王的面上,送礼道贺。
雪晴遣人将礼品一一送入云澜殿的库房,见雪飞霜坐在靠门最近的椅子上支手托腮望着殿外,便问:“郡主,这些礼品您要看一看吗?”
“不看不看,”雪飞霜不耐烦道:“年年都是这些,有什么好看的。”
“那陛下派人送来的礼物,您要看看吗?”
“天逸送的?”雪飞霜扭过头去,“他送了什么?”
雪晴端着木匣子过来:“是一只机械鸟,说是往后您再写信,让这只鸟送就行。”
雪飞霜顿时皱了眉头:“这礼物是送我还是送他呢?”一巴掌拍在盖子上,木盒“啪”地一声关上,雪飞霜挥了挥手:“拿下去。”
“是。”雪晴将木匣子与其它礼品一同收入了库中。
雪飞霜叹了口气,双手托腮看着大门口:“怎么还不来呢?”
正喃喃自语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郡主,摄政王殿下派人送贺礼来了。”
雪飞霜这才高兴起来,整理了裙摆坐正,“进来。”
裴钰首先跨进门来,后面还跟着两名托着盘子的侍女。
“郡主。”众人一同行礼,裴钰笑道:“王爷派属下前来送上生辰贺礼,贺郡主生辰之喜,祝郡主春日永驻。”
雪飞霜点了点头,虽端坐原位,眼睛里却昭然着好奇与期待。
左边的侍女上前行礼,裴钰道:“九转玉露膏,疗伤的圣药。南羽都仅此一瓶,是王爷特意为郡主寻来的。”
雪飞霜初见那瓶子还觉可爱,再一听竟是药膏,当即气闷道:“哪有在人生辰送药的?”
裴钰忍笑道:“王爷说了,郡主容易受伤,此药外可医伤,内可解毒,希望郡主贴身收着。”
雪飞霜才刚缩回去的手只得又伸了过来,一把拿过瓶子,嘟囔道:“知道了。”
右边的侍女上前行礼,裴钰笑道:“郡主,这才是王爷送你的生辰之礼,云裳羽衣。”
雪飞霜眼睛顿时一亮。
广传云裳羽衣必须以五彩凤尾编织而成,但一件羽衣需取三只以上的凤凰尾端颜色最绚丽的羽毛凝成丝线,才能织就一件羽衣。织衣不难,难的是凤凰难寻,且还要在不惊扰它的情况下取其尾羽。
雪飞霜抚摸着盘中叠放整齐的羽衣,感受着指间传来的细腻柔软触感,只觉心中宛如喝了蜜般甜滋滋的。
裴钰轻轻掀开羽衣的一角,将放在底下的一块玉佩取出来递给雪飞霜道:“郡主,这块飞雪逐月佩,是王爷用凤凰雪山的寒玉亲自雕刻而成,您常带在身边,能温润脏腑,辟寒辟暑。”
“飞雪逐月佩?”雪飞霜接过来细细打量,晶翠的半月形弯玉中镶嵌着一朵小小的雪花,晶莹剔透且雕刻细致,令人爱不释手。
“是以郡主的名字来命名的。”裴钰解释。
“皇叔亲手雕刻的?”雪飞霜问道。
“是。”裴钰点头。
她不过送了几朵冰莲花,他竟寻遍了这南羽都的奇珍异宝来赠回。
雪飞霜转身就朝殿外跑了去,此刻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喜欢上了风刃,这种喜欢和前世对风天逸的执着不同。
前世她对风天逸一意孤行,拼尽全力也要嫁给他。可如今,她愿意为了风刃去做很多事情,只要他高兴,做什么都可以,但却并不强求他的回应。
从前她说要嫁给他做王妃,真心当中也带着一丝顽笑。现下,她却觉得能嫁给风刃的女子,当真是这天底下最幸福之人。
雪飞霜脚下不停地一路跑到了宣勤殿,殿内空无一人。
再往里走去,只见风刃正背对着屏风坐在垂雨帘前,聆听着水滴打落在冰莲上发出的乐声。
“都送到了?”以为是裴钰回来,风刃仍旧闭目,头也不回地询问。
雪飞霜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在他身侧站定,低头静静看着面前的男子。
其实他与风天逸并不太像,容貌相比起来更加丰神俊朗。不说话时,身上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威严感;但一笑,就觉阳光也不如他耀眼夺目。
这个人,不止是相貌好看,他的心一直都是温和良善的。他摄政期间忍辱负重,忍受一切的指责与谩骂,只是为了在风天逸展翼之前替他拿回风家的权力,守好风氏江山。
这个人,隐忍,温柔,越靠近他,就越会被他吸引。
“怎么?”等了片刻不见回话,风刃抬头看去,就见雪飞霜的脸猛地一下映入眼帘。她微微弯腰俯过身来,在他额头印下了轻轻一吻。
☆、雪飞霜篇【七】
风刃的眸子瞬间一凝。
这一吻宛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风刃却因这温暖的气息而心脏一紧,有暖流自额间蔓延散开,传至四肢百骸。
见风刃难得的愣神,雪飞霜弯唇轻笑,“这份回礼,皇叔喜欢吗?”
风刃顺手拿起一旁的书卷敲在了她的额头,“胡闹!”
雪飞霜摸着被敲疼的地方,满腹委屈:“皇叔!”
哪有这样的人,动不动就拿书敲人,再敲几回,脑子都要变笨了。
“姑娘家,又是郡主,总该矜持些。”风刃口中这般说着,身子却往旁边挪了挪,给雪飞霜空出了块位置。
雪飞霜高兴地坐了过去,笑眯眯地道:“皇叔,我要出门一趟。”
“又去何处?”风刃只觉得近来雪飞霜比他这个摄政王还要忙,三五两头就往外跑。
雪飞霜凑近风刃耳边,轻声道:“风烟渡。”
风刃眼睑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去找天逸?”
“恩。”雪飞霜没打算瞒着,反正也瞒不住,她前脚刚出门,皇叔紧接着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风刃嘴角勾笑,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早去早回。”
“哦?”雪飞霜偏头看他:“皇叔也不问问我为什么去找天逸吗?”
“你总有你的缘故,”风刃笑意云淡风轻,“我不过是你皇叔,不必事事拘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