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飞霜挽着风刃走远,拐弯之际还伸手至背后朝风天逸挥了挥。
风天逸不由得笑了起来,心情却是前所未有过的放松跟舒畅。
天空依旧蔚蓝如玉,偶有清风缕缕拂过,携着淡而清雅的花香乘空气而来,飘荡在空气之中。
风天逸起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瓣桃花花瓣在他身后悠然飘过,摇摇坠坠飞向了无际的天边……
☆、月影篇【一】
月影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右肩上有灼烧的剧痛传来。
强烈的疼痛感让她瞬间清醒,环顾了周遭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卧在一辆马车里,车还在颠簸前进,摇晃着她的伤口更加疼痛。
这是在哪里?她没有死吗?是被人救了吗?
月影艰难地想要起身,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熟悉的身影弯腰进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月影,你醒了吗?”来人询问,宛如琉璃般夺目的眸子里却暗淡无光。
“公子?”月影喃喃,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是公子吗?天底下不会再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了吧?可公子的眼睛明明不是已经好了吗?
月影伸手在公子眼前晃了晃,见他眸光始终毫无波动,这才轻轻放手问道:“公子,这是哪里?”
“在回姽婳城的路上。”公子伸手按住她的左肩,轻微的动作迫她躺下,“你为我挡了这致命的一剑,受伤颇重,我需要为你上药。”
回姽婳城的路上?挡了致命的一剑?
这……明明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听竹院还只有她和公子,晚媚也还未曾进入姽婳城,长安只是众多影子当中不甚突出的一个,而她也刚晋级绝杀的位置,与流光同等。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会突然回到了从前?
恍惚间,只觉右肩的衣襟被人轻轻褪下,月影忙回神回头看去,见公子左手拿药右手将她的衣衫褪到了腰腹处,忙伸手去拦:“公子。”
公子一愣,随即微微一笑:“这里没有外人,若你伤口再不上药,只怕难以好全。”顿了顿,又道:“伤在后背,你自己无法上药……我目不能视,为你上药倒也无碍。”
三言两语便将她的顾虑道尽。
是啊!公子看不见,替她上个药有什么要紧的?也不至于上了药就要负责任。
可惜上一世她就是这么执拗,对公子心怀崇敬与尊重,即便伤势极重也执意不肯让公子替她上药,硬是扛着这伤回姽婳城自己艰难地胡乱撒了些药了事。
月影缓缓趴回了软垫上,感觉到公子的手指在她肩头温柔抚过,一点点下移至她的伤口处,摸索着将药洒在了皮肉外翻、渗着鲜血的伤口上。
眼泪不断下滑,月影脸上无一丝表情起伏,眼底却怎么也止不住眼泪。
她默默守护了一生、倾尽所有爱了一生的公子,最后却为了另一个不爱他的女人付出全部,甚至包括她。
“哭了?”公子温和的声音响在耳侧,随即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的笑意,“自你懂事以来就未曾哭过了,可见这次是伤得极重。”
月影阖上眼睑,任凭泪水打湿了身下的软垫。
她哭不是因为想哭,而是眼泪控制不住,也是因着内心的伤痛。
她从小跟随公子,陪伴他一起长大,数十年常在一处,她知道公子的心思意念,公子也足够了解她。可以说,他/她们是彼此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了。
她曾以为,他们会这样过完一生。等将来公子去世了,她再随同一起下到黄泉继续服侍公子。
却不想这一切因着那个叫晚媚的人,全都变了。
公子为了她,一次次破例,一次次纵容。甚至到最后,连她都再无可容之地。尽管晚媚从来没有爱过公子,可公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放弃,苦苦执着。
多可笑啊!
公子对晚媚是这样,她对公子难道不也是吗?
她作茧自缚,将自己困在公子身边一生;将自己的心放在公子身上一辈子,以致于支零破碎再也收不回来。
可她还是无怨无悔,直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都换不来公子的一滴眼泪。
“你这次是为了我才受了这重伤,”公子取了布条在她的伤口处一圈一圈缠绕,“若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
月影笑了,笑中含着眼泪。
上一世公子也是这样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可以作为给她的补偿。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月影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一生一世陪伴在公子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多谢公子。”月影开口。
那时她傻吗?
既傻,又不傻。至少她争取过了,也努力爱过了,虽然最后依旧得不到,可她没有遗憾了。
“将来公子大仇得报,”月影听见自己说:“只求公子取出月影体内的附情蛊,放月影自由。”
她不后悔,上一世的每一点一滴。可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一次了。
公子为她包扎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再度动作起来。
“好。”
耳后传来公子温柔的回答。月影弯唇一笑,含泪道:“谢谢公子。”话音落下,她听见了身体里心碎的声音。
回到姽婳城后的日子还是那样过着。
离晚媚进入姽婳城的时间越来越近,月影有很多次都想着,就不要再让这个女人进入姽婳城了。可她的体内有可以救公子性命的九命,她根本就不知道晚媚是什么时候吃下的九命,如今也只能等她出现后再定。
因着受伤的缘故,公子并没有急着给月影派任务,她偷得清闲在姽婳城到处走走看看。
若忽略这地方的危险和诡异,其实姽婳城倒是一个风景极佳的好地方。尤其是后山的落日崖,日出日落时可以将整片天地景色尽收眼底。
坐在落日崖边,月影依靠着旁边的大石眺望着远方的云卷云舒,正出神着,就听见耳边传来一记柔中带媚的声音:“月影姑娘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会来到这里看风景?”
月影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另一位绝杀流光。
“随便走走看看。”月影淡淡道。
从前她和流光感情是很好的。在姽婳城,地杀有十二人,天杀是四人,而绝杀才两个人。她和流光也曾经历过一段相互扶持的岁月,那段时间她们就像两个没有心计的小姑娘,一起哭一起笑,互相鼓励为对方疗伤。
可后来经历姽婳城变故时,她站在公子这边,流光则选择了支持现任城主姹萝,导致两人渐行渐远。
“我可是记得,你以前从来不爱看风景。”流光倚靠石头而立,身段极是娇媚,“有点儿时间你就练剑,或是研读兵书什么的。”
这点流光就自叹比不上。她从来都不勤奋,能闲着的时候就绝对不想忙起来。
“大概是忙的时候太多了,”月影看着远方,感叹,“所以错过了很多风景。不知道现在再看,还能不能补得上。”
闻言,流光低头看向身旁那人,笑笑道:“今天倒是转性了?这世上好的风景不少,就看你要不要看了?”
听出流光的话里有话,月影也微微一笑,“看来流光姑娘倒是看过了不少的好风景。”
“那是自然。”流光把玩着一缕发丝,笑容绝美,“活总是做不完的,要懂得自我放松才行。”
两人正聊着,就见流光的影子初一从远处匆忙赶来,向着流光行礼道:“主子,城主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流光挥了挥手,转身之际对月影又道:“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还是劝劝你,人哪,终归是多爱自己没错的。”
月影起身看着流光远去,微微蹙眉。
上一世她受伤后没有来到落日崖,所以也没有遇到流光与她浅谈。
这一世似乎轨迹有了些许不同,但结局能改变吗?
“你说,你想要一名影子?”公子写字的手一顿。
“是。”月影低头。
她是绝杀之一,本有自己的院子和影子,可为了更好地照顾公子,她拒绝了影子,也终日留在听竹院近身侍奉。
事实上公子不止一次的让她找个影子,让她搬回自己的玄机阁,但她始终以“要照顾公子”为由拒绝。
也怨不得她在公子身边数十年却从来得不到公子的心。公子虽然眼不能视,却从来不以此示弱,他外表有多孱弱,内心就有多骄傲。她越是小心翼翼伺候,公子越不会高兴。
“如此也好。”公子淡淡道:“那你便去选一名影子,搬去玄机阁吧!”
“是。”月影行礼起身,转身离开。
这一切都不怪公子,是她将自己亲手困在了公子身上,身心满满都是公子,以致于迷失了自我。
她记得有一次公子就说,晚媚身上有着她没有的果决和判断力,因为她太在乎公子,太在乎他的眼光和看法,在乎到丝毫没有自我。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从那次去血莲教拿地图开始,公子对晚媚就上心了。
走出听竹院,月影微微叹息。
她哪里是果决和判断力输给了晚媚,她唯一输的,是她比晚媚更爱公子。
这爱是从小到大、已经深入骨髓的。也许这一世她依然不能放下,但她决意不再为爱迷失自己、陷入深渊了。
等月影走出听竹院,公子才放下了手中的笔,表情在顷刻间更是淡了下来。
月影从小伴他一同长大,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从前她有多看重、多在乎自己,他怎会感受不到?可自上一次受伤回来,月影就有了些许不同。
她还是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地守在他的身边,可却有了变化。就好像从前她是自己的附属品,现在……开始渐渐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将来公子大仇得报,只求公子取出月影体内的附情蛊,放月影自由。”
那时受伤时,她提出的请求,是他根本就想不到的。
数十年来就他和月影两人,如今,她要影子,还要搬回玄机阁……虽然这是他一直提出来的要求,希望她不要终日都在听竹院,失了自己。可如今她这么做了,他竟觉得……如此孤独和失落。
☆、月影篇【二】
月影选了一名影子,名唤墨歌。
她在成为月影之前,是有自己的名字的,那时她是墨家第六代长女,名唤墨幽昙。只是后来她成为了月影,逐渐就把那名字忘却了。
她是公子的月影,如今却有了自己的影子。影子的影子,难道要叫重影不成?
月影笑了笑,将选来的影子改了个名字,“小五,不好,太随意了。”她的“月影”已经是过于随意,难道自己的影子也要这般不成?
“就叫……墨歌好了。”
“是。”墨歌跪在了地上,朝月影恭敬行礼,“谢主子赐名。”
领着墨歌离开时,月影看见站在廊子下的一众影子里,长安也站在其中。
她不是没想过将长安带走,可她的一颗心都已经给了公子,即便不能一直留在公子身边,也定不会再爱他人。长安此人居心叵测,到姽婳城的目的从来都不简单,她没有这个心力跟他纠缠,也不想将一个养不熟的人放在公子身边。
“主子,”玄机阁内,墨歌端了水边打扫边道:“城主听闻您搬进了玄机阁,命人送来诸多摆件,墨歌已经找了妥帖的位置一一摆放上了。”
“恩。”月影翻了一页手中兵书,想到什么般忽然道:“墨歌,你知道,我是公子的近婢。”
“墨歌只知道,您是墨歌的主子,墨歌是您的影子。”墨歌浅笑,“其他诸事,与主子有关的、主子想让墨歌知道,墨歌就知道;主子不想让墨歌知道的,墨歌就不知道。”
月影不再言语,翻了一页书。
再过几日等伤好了,她就要去江南齐家去夺九命。
前一世她去晚了几日,导致九命最后下落不明,她途中招人暗杀,几经辗转终究丢失了九命,以至于最后九命被晚媚所吃。
九命是公子活命的唯一指望,这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拿到,这样等她将来离开时,才不至心中愧疚,寝食难安。
月影为公子沏茶时,还在想着九命之事,因而心不在焉地差点将水漫出了杯外。
“有心事?”公子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
月影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只觉那五根手指洁白如玉,宛如工匠精心雕琢的玉般好看。这个人,从头发到脚尖,每一处都堪称完美无瑕,不仅如此,他还有着惊人的身世背景——是当今王上的亲哥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王。
如此隽秀无双的人,又有显赫的身份,可他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却是战兢与伪装,直到现在也是。为了不让王上和越轻涯有杀他的机会,他每天过的都如履薄冰。
“我只是在想,这一次我要早几天出发去齐家夺回九命。”她和公子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查到可以医死人治百病抑蛊虫的九命就在江南齐家,上一世错过了,这一世怎么也要拿到才行。
不过九命制成有其时日,去得过早也没用,还是要等到它成形的那个时辰点才行。
“不必紧张,”公子浅笑,“我们已经等了两年,何必再多这几天。”
“不,”月影微微低头,将桌上的药材一样一样分好类,分别放在几张不大油纸上,“早去比晚去好。”
公子侧耳听了片刻,感觉到她正在将旁边小炉子上的砂锅揭开,拿镊子捏了油纸上的药材一点点放进去,不由得道:“这次何以如此着急?”
月影看着小锅里的药材在滚烫的水里翻滚成一团,取了勺子在水里轻轻搅动。待这一切都已完成,才放下勺子看向公子,“公子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