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媚和晚香一同启程前往神医府去刺杀沈默,取挂剑草。
月影明知晚媚最终会将挂剑草取来,却仍坐立不安,在听竹院的外院来回走动,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月影。”公子站在门口唤道。
月影忙转身走近,“公子,有事?”
公子轻轻抖了下宽大的袖摆,抬头对向天空,“今日天气如何?”
“是个好天气。”月影也抬头目测天象,道:“空中絮云朵朵,想来近日会有雨。”
希望晚媚能在下雨之前将挂剑草带回来。
等公子的眼睛好了,她就动身出发去南疆,亲自为公子从璇玑殿中取回璇玑盒。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她便可以放心地离开。
那时她要去哪里呢?先去墨家看看吧,不知道十多年未曾回去,家里的人是否还认识她。
之后,她可以去各地走走,看一看这山川湖泊,大好风景。
前世她跟了公子一辈子,心心念念都是他,不但心困在了他那里,身体也被同时拴住。除了要出任务,她从未离开公子半步,因而错过了诸多风景。
要知道,她可是最爱看风景的,为了心爱之人甘愿放弃,却也未能换来他的半个回应。
“在想什么?”温和的询问声响在耳侧,月影回神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公子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没什么,只是觉得,原来这姽婳城风景也很好,我从前竟甚少去关注过。”月影叹息。
公子扭头对向月影,一双琉璃清眸分明不能视物,却又仿佛有光从里射.出,直入月影心底深处。
“你近来常常出神,原来是为了看风景?”公子笑笑,隐在笑意下的口吻却透着一丝探究,“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最近我却发现,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月影扬唇一笑,“等公子眼睛好了,就能‘看’懂我了。”
料想不到月影会开这玩笑,公子笑了起来。这笑容不似平常的客套与清浅,反而是从心底里透出的愉悦。
一时间月影竟看呆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公子这样高兴地笑。
偶尔公子也会笑,但那不过是极浅极轻的弧度,还带着些许嘲讽和自负。而今这笑,却如同孩子般透彻干净,不含一丝的杂质。
“怎么了?”意识到月影那边又安静了下来,公子疑惑道。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公子这样高兴。”月影如实回答。
公子嘴角笑意一点点收敛,虽神情依旧愉悦,但那开怀之意已尽数散去。
“月影,那日你说,将来有一天会离我而去,”公子道:“可曾想过,离开后要去做什么?”
“大概四处走走看看,过一些自己想过的日子。”月影收回目光,望向无际的天空。
不要再痴心妄想了月影,那种为爱求而不得的痛苦,就让它停留在上一世吧!这一世,一定要为了自己好好活,过完开心的每一天。
闻言,公子久久沉默,不再说话。两人并肩站在院中,任凭时光缓缓流逝……
不出月影所料,挂剑草最后由晚媚拿了回来。但因着晚香刺杀了沈默,两人各完成了一半的任务,所以城主姹萝破例将她二人同时晋升为地杀。这一点倒出乎月影的意料之外。
前世姹萝可是怎么看晚媚都不顺眼,想不到这一世她由流光带回来后,姹萝竟如此喜爱她。
月影拿到挂剑草后即刻回到听竹院,将一半放入正在熬制的药炉之中,另一半碾成碎末和其它一早调好的膏药混合在一起,一点点抹于纱布上后贴在了公子的眼睛处,又用布条将之缠绕好,这才将熬好的药汁倒在碗里,递给公子:“这是最后一碗了。”
将挂剑草融入调制好的稀世百药之中,内服外用,过了今晚,明天一早公子就能恢复光明。
公子端碗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忍不住笑了笑,“月影,明天我就能看见了,对吗?”
“是的,公子。”月影将药炉等物一一收起来,见公子仍端坐在桌前,便道:“还需再等一个晚上才行,公子不如先去歇息,明天一早月影为公子拆纱布。”
“我睡不着,”公子微笑道:“我再坐一会儿,你去忙你的。”
“好。”月影起身将药炉等物送到偏房。以后这些都用不上了,可以收起来了。
又见偏房里多出了一些公子新调制的解毒散,便将那些个瓶瓶罐罐一并收好,按照各自的功能写了小纸条贴在瓶上。
等这一切都忙完回到内室时,屋外早已天黑,桌前也已经没了公子的身影。月影往屏风内看了看,公子已经和衣就寝了。
一阵微风吹了进来,月影走到门口,双手环胸背靠门栏仰望着黝黑的夜幕,心绪飘飘摇摇不知飞到了何方。
直到清风里夹杂着雨丝飘至脸上时,月影这才惊觉已经下雨了。
听竹院坐落在竹林之中,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竹子,每逢下雨之时,雨珠打落在竹叶上时,会有清悦的沙沙声传来,很是好听。
月影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也不动,聆听着这雨落竹叶时发出的美好声音。
公子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的。
醒来时第一时间便感觉眼睛有所不同,遂坐起身亲自动手将一层层的布条拆了下来。
敷着药的两块纱布落在地上,公子缓缓睁开眼睛,有光透了进来,直直射.入眼中。
眨了眨眼睛,等视线逐渐适应一些后,再次睁眼看去。屋子里摆放着的雕花屏风、紫砂观音熏炉、内外室之间挂着的双凤珍珠帘子等物皆都一一映入眼帘。
虽还有些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但已经能看得见房间里每一景每一物了。
公子脸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起身慢慢朝外室走去。
一路上,桌椅凳子、青瓷茶具、三足小香炉、白玉棋子等物皆都尽收眼底。公子脸带笑意地环顾着屋内的一切,眼底有着如释重负的欣喜。
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原来是这般模样。
边走边看,失明了十多年的眼睛猛地一下恢复,公子只觉就连桌上的一只小小杯子也甚是好看。
正环顾四周,朦胧之间见门口立着一道身影。那人半边身体靠着门槛,另外半边身体露了出来,从后看去,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将她身体修饰得极为消瘦,同色系的落霞玉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一头乌黑的长发被简单挽成一束,如黑色的瀑布般一直落到了腰下。
公子不可抑制地被这背影吸引,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月影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硬生生站在门口听了一夜的雨,等天亮了才恍然惊醒要去给公子拆纱布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靠近。
想到走过来的人会是谁时,月影只觉得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般,屏住呼吸转过身去,正好对上公子看过来的眼神。
☆、月影篇【六】
“我终于又看见你了。”公子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月影,脸上漾着温柔的笑意。
月影扬唇起笑,泪水却迅速溢满眼眶,“公子……”
“月影,”公子含笑看她,眼睛里也有着微微湿润,“你比小时候,更好看了。”
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公子伸手过去,那一滴泪沿着月影的脸庞滑下落在了公子的手心。
“怎么哭了?”公子从袖袋里取出帕子递给她,握着那滴泪的手却只觉手心灼热烫人。
“月影是高兴,公子的眼睛终于得以复明。”月影接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及时收敛情绪。
这一世她真的无憾了。
公子恢复光明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她,说的第一句话也不同于前世。此后就算公子依然不爱她,她也真的没有遗憾了。姻缘由天定,既然她努力过了,如若仍不能两情相悦,又何必再苦苦执着和勉强。
“我眼睛复明的事,只有你我知道,”公子道,“切不可让第三人得知。”
“是。”月影忙点头。
“你且随我进来。”公子吩咐完,刚欲转身,就见月影身形不稳地往旁跌了一下,公子下意识伸手去扶,见她已经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收回手问:“怎么了?”
“站了一夜,脚麻了。”月影尴尬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脸庞微红。
公子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一只手。
月影望着那伸来的手惊住了,半晌不能回神。
公子微微颔首,以眼神催促着她。
月影这才忙回过神来,迟疑着伸了手去握住公子的手,温柔的暖意立刻从他的手心传来,透过自己的手心直达心底。
月影低着头,忍着脸颊的发烫在公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内。
“我写一封信,你亲自送到西域天枢楼后,便赶去南疆与我会和。”公子走到书桌前,取了纸笔快速写下几行字。
“西域天枢楼?”月影知道这是江湖上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越轻涯一直想要招揽,却始终找不到着手点。但她从未想过,公子与这天枢楼会有所瓜葛,即便是前世,她也未曾见过公子与天枢楼有过什么往来。
“天枢楼一直想要拿下血莲教,”公子挑眉,神情淡而不屑,“如今的血莲教早已是越轻涯的爪牙,等这趟我亲自去到南疆拿回璇玑盒后,血莲教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吹干了墨迹,公子从暗格里取出印章在字迹的末端盖印,转身去取竹简。
月影低头看去,只见几行瘦金字的最末尾缀着的那红色印记中间,署着“宁则均”一名。
“宁则均……”月影喃喃念道。
“这是我的名字。”公子淡淡道。
月影忙撇开眼,“公子恕罪。”
前世江湖中人都唤他“公子”,朝堂上的人则尊称他为“宁王”,至死她都不曾知道公子的名字。
原来公子名叫宁则均。
“公正而有法则,灵善且均调。”公子道:“母亲为我取这名字,大约也是有这美好的愿景。”
“公子的名字,很好听。”月影笑笑,将这名字深刻在了心底。
公子将信纸卷入竹简的动作一顿,看了她一眼后取来笔沾了沾墨汁,在另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墨幽昙”三个字,“墨幽昙。月影,这是你本来的名字,对吗?”
“是。”月影料想不到公子居然还记得她原来的名字。
自她六岁跟了公子,被主母改名为“月影”后,“墨幽昙”三字便从她的生命里褪得干干净净,干净到有时连她自己也会忘记,曾经她还有过另一个名字、另一重身份。
公子提笔在“墨幽昙”旁边写下“宁则均”三字,端详了片刻后,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明早就出发,送到后即刻赶往南疆与我会和。”公子将竹简递给月影后,绕过桌子走了出去。刚走至屏风处,又停步道:“墨幽昙,很美。”语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月影震惊看去,却见公子背影已经拐弯出了房间。转回身看向桌上那并列写着两人名字的纸,月影将之取了过来,细细看了片刻后慎重叠好收起,嘴角弯起一抹极浅的笑。
月影次日便启程出发前往西域。
墨歌作为月影的影子,本欲和主子一同前往西域,无奈月影执意让他留在公子身边。
“此去西域不过是送信,也没什么危险。”月影道:“但公子去南疆,路途遥远,其它侍卫跟着我不放心。”顿了顿,又嘱咐道:“好好照顾公子,切勿大意。”
“主子放心,墨歌一定会照顾好公子的。”墨歌应下。
月影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沿着大理石铺满的道路径直离去,瞬间奔出了姽婳城的可见范围。
那边月影刚行出不远,这边公子便走了过来在墨歌身旁站定。
“殿下。”墨歌行礼。
“在月影身边可还习惯?”公子目送月影远去,淡淡问道。
“一切都好。”墨歌忙回答,“主子待属下很好。”
等月影消失在路天相接的尽头,公子才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后转身道:“此事就不必让月影知道了,你只管做她的影子。从今以后,她便是你的主子。”
“是。”墨歌恭敬地弯腰行礼,只等公子离开后才直起身。
月影此去西域,比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一路风雨无阻地到达天枢楼后,月影出示了公子交给他的宁王令牌后,楼中有长老亲自出来相迎,将月影带入天枢楼第一层后,交还给她令牌,取走了竹简。
临走时,那长老将她送至一里外的长亭坡,道,“天枢楼与宁王早有约定,将来无论何时,只要宁王有需要,天枢楼都当尽全力助他一次。”
“多谢。”月影抱拳致谢。翻身上马后朝南疆的方向迅速赶去。
从姽婳城分别到西域和南疆的距离同等,但若从西域去南疆,这中间的路程就拉长了不少。
月影日夜兼程连赶了数日路程,等她风尘仆仆到达南疆时,公子和墨歌早已在璇玑殿外的往生池畔等候多日。
“公子,”刚策马靠近竹林,就见公子正站在竹屋外等着,忙跳下马上前行礼:“让公子久等了。”
公子上前虚扶了一下,又见她额头渗着微微细汗,遂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她:“并未等久,你到的时间刚刚好。”
“刚刚好?”月影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跟随公子脚步走向一旁的竹林。
“还有三日璇玑殿的大门就会开启,”公子道:“你休息半日后开始训练,三日后进入璇玑殿替我取回璇玑盒。”
月影脚下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公子让我去取璇玑盒?”
公子停步回头看她:“怎么,你要让本公子亲自去取?”
“不,”月影低头,“月影愿替公子取回。”
上一世他带了晚媚来这里,执意要让晚媚进殿去取璇玑盒。晚媚一连训练了多日,都做不到身体不碰触铜铃,那时她主动请缨要进入璇玑殿,却被公子训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