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禾,你已许久未来璇玑宫了。”润玉轻声道。
穗禾眼睑微垂,片刻后再度抬眼看向他,轻叹道:“你已经知道是我了,对吗?”
润玉嘴角挽笑,笑意里却含尽了纵容,“仙灵果,夜行丹,还有这个,”小心取出怀中的雏羽,“这些,只要一问叔父就都知道了。”
“我就知道,”穗禾气恼道:“叔父真是半点也不能相信。”
“穗禾,我本不该来此,”润玉盯视着她,正色道:“可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你是鸟族的公主,是天后嫡亲的外甥女,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我始终想不明白,所以我来此想向你寻一个答案。”
穗禾被他如水般清澈的目光凝视着,只觉那眼神轻幽如潭,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
她如何能告诉他,她是重活一世的人,对他所做的这一切,是从怜惜到心悦。
就算她这样如实相告,他也不会信吧?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你。”看出了穗禾心底的犹豫,润玉坚定道。
穗禾微惊,随即一笑,道:“润玉表哥当真如此信我?”
润玉点头,一字一句极为认真,“我信。”
穗禾嘴角笑意扩大,心中的感动一层层漾开,被润玉的话鼓舞得一步上前握了他的手道:“原因很简单,就是这个。”
润玉低头看着她的动作,震惊之余又感疑惑。
穗禾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心开口,“我,心悦表哥。所做之事不求表哥回应,只希望……”
只希望能让他感觉到温暖,让他知道除了他自己,还有人在关心他。
“所以你默默做了这些,甚至不愿我知道?”言尽于此,润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听完穗禾一席话,他内心有着排山倒海的震撼与难以置信。
他知道,论尊位、出身他都比不上嫡出的旭凤,所以他从来就不想去和旭凤争什么。他也知道天后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穗禾嫁进栖梧宫,因为她想鸟族的荣耀得以永远传承。所以他不愿对穗禾有过多的想法,不敢,也不能。
“既然不求你回报,又何必让你知道。”穗禾自嘲般笑笑,“我不想我做的这些成为你的负累,让你觉得是欠我什么,所以才要报答我。”
挟恩图报的事她上一世做的还少吗?这一世又何必重来一次。
“表哥不必介怀,”穗禾对他盈盈一笑,“穗禾所做之事全凭本心,与任何人无关,表哥也不用多想。”
反正既然被他知道了,以后璇玑宫多半也不能再去了。今后想要暗中再相助润玉,恐怕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了。
见润玉沉默不语,穗禾心知需得再给他些时间想清楚,便弯腰行礼了后转身走进了朝凤门内。
自穗禾身份暴露后,已有多日未再去璇玑宫。
那日冲动之下离开后,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润玉。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怪罪她?疏离她?
坐在姻缘树下,穗禾双手托腮置于膝上,无声叹息。
“唉!”一声叹息落入耳中,穗禾侧头看去,见锦觅坐到了自己身旁,学着她双手托腮目视前方,脸上写满了不解。
“你为什么学我?”穗禾蹙眉道。
“因为,我也很愁呀!”锦觅道。
“你愁什么?”穗禾没好气道:“你天天就想着怎么涨灵气,除此之外还有何事要愁?”
“我就是为此事愁啊!”锦觅回答得理所当然,“那天凤凰跟我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他,他以后会给我很多很多的灵力,要多少都可以。”
穗禾没想到旭凤动作会这般快,这厢锦觅才上天界没多久,那边他就急着要娶人了。
“这不是很好吗?一举两得,”穗禾撇开脸,虽已经丢开了上一世的包袱,但乍一听还是觉得心情莫名不爽,“你喜欢他就答应,不喜欢就拒绝,有什么好愁的?”
“喜欢不喜欢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嘛,嫁谁不是嫁呢?最主要是有灵力就好。”锦觅道,“但这事我自己做不了主,回头长芳主知道了,肯定会掀了我一层皮的。”
穗禾见她脸上眼底满是纯真,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不过是区区灵力就能将她给勾住,当下暗自摇头。
上一世她怎么会看不透,跟这个傻姑娘较劲?
更可气的是,最后她还输给了这个“傻子”。
想到这里,穗禾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她嫩滑的脸上拧了一把,只掐的锦觅捂着脸喊痛:“你、你、你、你这是干嘛呀?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掐我的脸?”
穗禾拧完后整个人舒坦不少,笑眯眯道:“看你脸又嫩又圆,肉呼呼的,忍不住。”说罢,起身拍了拍她肩道,“我先走了,你慢慢想吧!”
等穗禾走远了,锦觅还捧着脸左拍右拍,“我脸圆吗?肉吗?挺好的呀!”
穗禾站在璇玑宫的门外小心翼翼地朝里张望着,都这个时辰了,润玉应该已经不在宫里了吧?
说好了不再来璇玑宫,可忍了几天到底还是忍不住,想来看一眼。
腿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穗禾低头看去,见魇兽正咬住她的裙摆轻轻拽动。
“小果子,你主人出去了吗?”穗禾刚将裙摆拉回来,又被魇兽一口咬住,硬是拽她要往殿内去。
“嘘!”穗禾忙命它息声,不忘将裙摆再度拉了回来。
刚将裙摆整理好,抬头就见润玉已经站在了面前,当下大感窘迫,好半晌才道:“润玉表哥,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去星云门啊?”
“你不也这么晚了,才刚出门吗?”润玉靠近一步。
穗禾忙退后一步,只觉有股强烈的压迫感从润玉身上传来,让她避无可避。
“我就过来看看,这就走。”穗禾转身就走,被润玉一把拽住。
“你若今晚再不来,我就要去找你了。”润玉目光灼灼凝视着她。
穗禾心中微惊,“找我?”难道他要秋后算账?
“找你去拿回,你从我这儿拿走之物。”润玉轻声道。
穗禾想了想,疑惑道:“我拿了你什么?”
润玉持她手贴在自己胸口,声音柔和得仿佛要滴出蜜:“我的心。”
穗禾料想不到他会这般回答,惊讶之余又感心中甜蜜,眼睛里逐渐浮现出欣喜之光。
“你既已表明心迹,难道润玉就真是木头不成?”润玉柔声道。
“你想明白了?不是因为感激?或者要报答?”穗禾轻声询问。
“要感激报答,方法自有千万种,我又何必将自己的心陷进去?”润玉回答,见穗禾眼带喜悦,心下也很是高兴。
“润玉一生清寒,身无长物,”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折射着粼粼光芒的鳞片,递到她手中,“唯有此龙鳞是我独有之物,赠与你。”
“龙鳞?”穗禾狐疑地接过鳞片,却见它并非寻常龙鳞,乃是一片月牙状的白色鳞片,当下大为吃惊,“逆鳞?”
“我将我的软肋交在你手中,”润玉笑意清浅却含尽诚挚,“穗禾,此生润玉别无他求,惟愿身边有你。”
穗禾展颜而笑,强忍住流泪的感动靠在了润玉怀中,“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因为,”她抬头看向润玉,“不是你需要我,而是我离不开你。”
是的,直到如今她才恍然醒悟,不是润玉需要她。润玉已经习惯了孑然一人,纵然没有她他也可以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是她需要润玉,她需要一个人对她全心全意的好,爱她,如同旭凤毫无保留的爱锦觅一样。
“傻瓜,”润玉抱紧她,“你心如此,我心亦然。”
他们,是彼此需要啊!
与润玉定下心意后,穗禾只觉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舒坦。
她将润玉赠与的逆鳞贴身收好,又寻思着要回赠他些什么。
鸟族的圣物乃是寰谛凤翎,此前一直都在前任族长荼姚手中,她出嫁时带走了寰谛凤翎,后又给了她儿子旭凤。
除此之外,鸟族其它珍宝虽多,却都比不上寰谛凤翎。
唯有……
一记念头在脑中闪过,穗禾轻轻咬唇,终于在心中下定了主意。
接下来几天,穗禾都待在浮悠宫里足不出户,忙着给润玉准备礼物,直等到天后派人来传召她,她才带上已经练好的潋金羽簪去到了紫方云宫,想着出了紫方云宫后就直接去找润玉。
“穗禾,怎么好久都不来姨母这里了?”见心爱的外甥女到来,天后扬唇起笑,朝她招手,“来,坐到姨母身边来。”
穗禾笑着坐到天后身边,“姨母掌管整个天界,日日大小事情诸多,穗禾怎好一直过来烦扰姨母。”
“瞧你说的,你能来,姨母就很高兴了,怎么能说是烦扰呢!”天后拍着她的手,打量了她一番后,微微皱眉,“怎么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脸色这么不好。”
“没什么,”穗禾忙笑着摇头,强忍下心口的扯痛岔开话题道:“姨母今日唤穗禾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对你可是寄予了厚望。”天后温言道,“旭凤那边,你也该常去走动走动,否则你二人总是这样不冷不热的,什么时候才能定下这亲事?”
穗禾沉默了片刻后,抬头直视着天后正色道:“姨母,穗禾不会嫁给二殿下的。”
“你说什么?”天后大惊。
“穗禾不喜欢二殿下,”穗禾敛了神色,眼中昭然着的坚定告诉天后,她不是在顽笑,“穗禾喜欢的一直都是大殿下润玉,”说着起身在天后脚边跪了下来,“求姨母成全。”
“住口!”天后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胡话!刚才的话你收回去,本宫就当从未听见过。”
“您已经听见了,”穗禾沉声道:“穗禾喜欢的是润玉,求姨母成全。”
“荒唐!”天后大手一挥,将穗禾掀倒在地,一支流淌着潋滟光芒的簪子从她袖中跌了出来。天后低头只看了一眼,便觉心头一震,“潋金羽簪!你竟用自己最珍贵的五彩凤尾做了这簪子?”
☆、穗禾篇【九】
穗禾终究没能忍住地咳了一声,捡起簪子攥在手中。
“穗禾,你让姨母说你什么好呢!”天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那润玉,还自损修为忍受拔羽之痛为他练这潋金羽簪,你值得吗?”
“值得。”穗禾断然道。
都说每一片龙鳞连接着龙的血脉,拔一片都痛不欲生,何况是这长在龙息之处与生命息息相关的逆鳞。润玉取下这片龙鳞时的痛必不会比她少。
既是送给心悦之人的礼物,就是性命也在所不惜,何况这区区几根凤羽。
“你!”天后怒目道:“就算你再喜欢那润玉,我也不会答应的。你给我回去浮悠宫闭门思过,无要事不许出宫。”
“是。”穗禾起身朝天后屈膝行礼,转身之际摸了摸手中的簪子,嘴角漾开一抹浅浅笑意。
穗禾被罚在浮悠宫闭门思过不许外出,天后怕她私下再与润玉接触,就连仙侍茗霜也一并不许出宫。
一连数日未曾见到润玉,穗禾心下暗暗焦急,不知道以润玉的性子会不会为了她和天后起正面冲突。
这日,穗禾正坐在秋千架上抚摸着手中龙鳞,就见茗霜在身后道:“公主,锦觅仙子来了。”
“锦觅?”穗禾回头,身着粉色纱衣的锦觅已然走近,“你怎么来了?”
锦觅理了理长及地的裙摆,不甚习惯地拎着一端走到她身旁坐下,“我听说天后将你关在浮悠宫闭门思过,所以来看看你。”见她脸上倒是平静,这才放下心来,“你被天后责罚,是因为大殿下润玉吗?”
“也不全是,”穗禾并不想将责任都归负在润玉身上,“姨母看着我长大,她一直希望我能嫁给旭凤。现在我没有按她的计划那样去做,反而喜欢上了润玉,她自然是不会高兴的。”
锦觅不解道:“你说这天后也太奇怪了,感情的事嘛,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你和润玉互相喜欢,她为什么不高兴?”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听说,大殿下已经好几次去紫方云宫求见,都被天后训斥回去了。”
“什么!”穗禾惊地起身:“他去求姨母?”顿感心疼,“姨母素来不喜他……想来他也受了不少委屈。”
“没事,”锦觅拉了拉她道:“凤凰说了,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此话何意?”穗禾坐回去,问道。
“我也不知道,”锦觅一脸茫然地摇头,“你这段时间没有出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好多事情。原来我不是颗葡萄,而是花神和水神的女儿。更奇怪的是,我居然和大殿下是有婚约的。不过凤凰说,天帝好像很喜欢我,希望我能嫁给凤凰,而不是大殿下,”扭头看向穗禾,拍了拍她的肩道:“所以你和大殿下还是有希望的。”
穗禾这才明白,锦觅此趟过来是为要开解她。一记念头如光在脑中闪过,当下反应回神,“锦觅,是润玉让你来的,对吗?”
“恩,”锦觅点头,“他说你被关在浮悠宫,他又见不到你,不知道你情况如何?怕你担心,又怕你不开心,便让我过来和你说说话。”
穗禾展颜一笑,连日来心中的忧霾一扫而空,“锦觅,你帮我转告他,我在这里很好,天后不会把我怎样的,让他不要担心。”
“恩,”锦觅认真点头,“我会转告他的。你放心,我也不会嫁给大殿下的,大殿下性格好是好,但相比起来,还是跟凤凰在一起更有意思。爹爹说了,婚姻大事一切听我的,他不会多加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