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烨还有些不舍,但想到对方毕竟是公主,又是女儿家的,跟着一群男人上酒楼喝酒到底不像话,便也不再阻拦。
告别了众人,元淳与宇文玥带着侍从策马回到了青山院。
元淳将缰绳递给月琢后正要随月七去到后院,就听见宇文玥喊她:“随我到书房。”
两人在书房里的桌前坐下,宇文玥给她倒了杯茶:“说吧。”
“说什么?”元淳也是喝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宇文玥见她这般牛饮,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又给她续上一杯:“你连日心不在焉,难道无事?”
宇文玥自然看得出她对燕洵有心结,但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因而也是疑惑。
此前元淳对燕洵的喜欢可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但现在她不仅收敛了所有的情感,甚至还有几分躲避不及的意味。
就连燕洵主动对她示好,她也无动于衷。
元淳倒没有想到自己和燕洵的身上去,反而想的是关于燕北一事。
她知道宇文玥跟燕洵友情甚笃,也知道他对魏朝忠心不二,所以不知道这件事找他商量合不合适。
可如果不找个人商量,凭她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帮助燕北避开这场祸事。
“我……”元淳犹豫着。
宇文玥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
“我知道,父皇想剿灭燕北。”元淳干脆一股作气说了出来。
宇文玥喝茶的手一顿,立时抬眼看向一旁的月七和月琢。
两人会意退了出去,将门关好后立在两侧,防备有人偷听。
“你在胡说些什么,”宇文玥抿了一口茶,“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
“是不是胡说,宇文玥你比我更清楚。”元淳身体微微前倾逼近宇文玥:“其实你一直都知道,这一天会来到,对吗?”
“我不知道。”宇文玥放下杯子。
元淳笑了:“你撒谎。宇文玥,你否认的话,你自己都不相信。”
宇文玥终于抬头对上元淳的目光:“相不相信有何区别?重要的是,淳儿,此事你不该知道。”
“所以我应该继续做那个天真无邪的公主?”元淳身体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含笑的眼底却有着隐隐若现的憎恨:“看着父皇剿灭燕北,我却无能为力?”
宇文玥微微皱眉。
他直觉这样的元淳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宇文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吗?”元淳仿佛陷入了回忆当中,轻声道:“你说我总有心事,总是心不在焉。是不是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不再追着燕洵跑了。”
经历过的,不会忘记。人都会变,都会长大的啊!
“我从父皇的折子上看到了他对燕北的计划,”元淳说:“父皇的性格你也很清楚,他既然有这想法,将来就必要付诸行动。”
她不能直说这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但她必须要让宇文玥明白,如果不做任何措施,这一切终将再发生一次。
“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燕北合族都死了。姑父和几个哥哥都被砍下了头颅,白姑姑撞死在了九幽台。燕洵哥哥在九幽台被迫认领家人,他身上插满了箭,浑身是血,却拼死不肯下跪……好多好多的血,流满了整个九幽台……”
前世九幽台一幕如今回想起来,元淳仍只觉肝肠寸断。
纵然她恨燕洵的冷漠无情,但想到燕洵浑身染血地被刀剑强压在九幽台下的情景时,就觉得心在剧烈疼痛着。
“那只是你的梦而已。”宇文玥不愿看到元淳眼底的浓郁悲怆,不由得撇开了眼睛。
“若我们再自欺欺人下去,它就会成为现实。”元淳看向宇文玥。
宇文玥倒茶的手停住了。
清澈的茶水还在顺着壶口往下流着,宇文玥的思绪却已经走远了。
事实上,魏帝的心事他早已猜到一二,但基于近几年风平浪静,他身为臣子也不能做什么,只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却不想元淳却早已洞察先机,且还这般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元淳她……
是真的想要帮助燕洵,帮助燕北。
宇文玥也看向元淳。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淳公主,他会想办法让她忘记这事,不要插手其中。
但如今的元淳,已经有着令他不容忽视的坚韧心志,想来区区几句“忘记”的话语,也确实无法轻易打发了她。
何况,方才她的那一席话,那悲凉的神色,实在令他不得不正视此事。
“那你想如何?”宇文玥淡淡问道。
其实他也想要帮燕洵,只是很多时候他身不由己。
“只有一个办法,”元淳道:“将燕洵送走。”
前世本有一个机会可以让燕洵离开长安,就是白姑姑来的那次。
可那时她那么不懂事,那么自私,强硬着留下了燕洵,将他和燕北唯一生的机会给硬生生抹杀了。
那是她唯一做过的蠢事,唯一对不起燕洵的地方。
宇文玥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送走燕洵,谈何容易。”
能送走,就不至于十多年来一直被强留在京城做质子了。
“我有两个办法。”元淳毕竟是经历过一世的人,知道怎么做能将燕洵安全送走。
☆、元淳篇【七】
宇文玥以目光询问。
“第一个办法,就是让燕洵假死,以身首回故乡的名头将他送回去。”这是此前跟月琢聊天时想到的办法,但危险性大,且难以取信魏帝:“第二,再过数月就是燕洵的生辰,让白姑姑进京来面见父皇,求得燕洵暂时回家。”
宇文玥摇了摇头:“假死不易,这点走不通。至于借燕洵生辰返回故里,只怕更难。燕洵已在京城过了十多个生辰,皇上又怎会轻易同意让他回去?若他不再回来呢?”皇上怎会放心?
“当然不止是生辰这般简单。”元淳笑笑:“首先,需要燕姑父重病的消息传入京城,然后燕洵生辰,姑姑思子心切,前来求见父皇。最后,也不是让燕洵独自回燕北,而是你我一同护送他回去。有你宇文玥在,加上我这个公主,我们难道带不回一个燕洵?”
宇文玥倍感好笑的摇头:“我也就罢了,难道你父皇就不知道你倾心燕洵?他只怕会更担心你一去燕北就不回来了。”
元淳也笑了:“若是以前,他自然是担心的。但现在,我已承诺他要为他镇守这片江山,他不会怀疑我去了不回的。”
前世她与魏帝决裂的事情如今尚未发生,在魏帝的心里,她现在还是那个最受宠、最值得信任的女儿。
听完她的话,宇文玥也不由得正色看她,言语之间有着莫名的复杂情绪:“淳儿,你长大了。”
这样的长大,竟不知道是好是坏。
“人总是会长大的。”元淳轻描淡写一语带过,随即道:“此事需得你亲自写信给燕姑父,求得他的配合,让他放出重病的消息。再让姑姑寻了燕洵生辰前夕前来京城。另外,这一切的事情,需要瞒着燕洵。”
宇文玥手指再度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现在魏帝暂时还未表现出对燕北的杀意,但他知道燕洵继续待在京城必然是不安全的,危险正在向他一步步临近。也就燕洵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一直留在京城,燕北就会安然无忧。
一边是君,一边是挚友。
宇文玥竟有些下不了决定。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难,所以在这其中你只需要做两件事,一,写信给姑父;二,随燕洵一同去燕北。其它的事,交给我就好了。”元淳冷静道。
“你?”宇文玥疑惑:“他是你的父皇,你为了燕洵,宁愿背叛自己的父亲?”
元淳嘴角上扬,勾出一抹清减却又讥讽的弧度:“父亲?也是,至少现在还是。我没有背叛他,也不仅仅是为了燕洵。”
她要做的,是不让九幽台事件重演。
她要救下整个燕北,让无辜的人不要流血死亡,让战争不要来得这般快。
元淳起身走至门边,开门之时微微回头:“这已经是不流人血的最好办法了。若你同意了,就写信交给月琢,让他送去燕北。不要飞鸽传书。”
现在还不到迫在眉睫之时,所以宇文玥的犹豫她能理解。
还有一点时间,可以让他再想一想。
可她自己能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虽然她信心满满地告诉宇文玥,她“监视”燕洵回去燕北这件事魏帝会同意,但实际上她心里也没有底。
魏帝的疑心太重了,若仅仅只是就这样去燕北,他必然不会完全相信。
她还需做些什么,才能让魏帝完全相信——她送燕洵回去燕北后一定会将他带回来。
送燕洵回燕北这件事,一定要落在她和宇文玥的头上,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所以从现在开始,她更要表现出让魏帝相信,她对燕洵已经没有私情了。
元淳是这样决定的,也是这样表现的。
等燕洵再来青山院,她的态度更冷了。
“小丫头今天怎么了?”见元淳挥舞手中长剑,脸上神情淡然,燕洵出声逗她:“谁惹着我们的淳儿了吗?”说着,还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月琢。
月琢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小主人怎么想的他不清楚,但她对燕洵,似乎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这个月琢倒不敢真的说出来,怎么说人家也是世子,要点面子的。
“燕洵哥哥,”元淳放下剑,接过月琢递来的布巾边擦汗边道:“淳儿已不是过去的那个淳儿了,不会再缠着燕洵哥哥不放。所以你也该高兴才是。”
燕洵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眼底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缓缓沉了下去:“说什么傻话。”他伸手就要亲呢地去弹元淳的额头,却被她侧头避开了。
这下,燕洵脸嘴边仅剩的那点笑意都维持不住了,神色也认真起来:“难道淳儿已经完全不想再理我了吗?”
元淳将布巾递还给月琢的同时,对上燕洵的目光:“这样对你我都好,我相信燕洵哥哥明白我的意思。”
等将来你会知道的,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一天你的平安无事。
“淳儿……”
“淳儿,你过来。”
燕洵刚要开口,宇文玥站在不远处的廊子口朝元淳喊道。
燕洵与元淳同时扭头看去,宇文玥的目光正落在元淳身上,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燕洵。
“来了。”元淳应了一声,回头对燕洵笑了笑:“时辰不早了,燕洵哥哥早点回去吧!”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宇文玥走了过去。
目送着两人背影并行消失在走廊转角处,燕洵若不是太了解宇文玥,他甚至都会怀疑挚友喜欢上了元淳。
但他看元淳的目光太过冷静,完全不像是动了情丝的样子。
那到底为什么……
燕洵慢慢转身,有些弄不懂宇文玥,看不透元淳,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从前元淳可劲地缠着他,他是能躲就躲,不能躲只好勉强受着。总归是当了妹妹,除了迁就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现在元淳对他完全冷了下来,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心里有一团气憋着,发泄不了,也吐不出去。
“世子。”风眠从小路的尽头小跑过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找到了?”燕洵眼底绽放出欣喜的光。
风眠点头。
“走!”燕洵恢复高兴,带着风眠兴冲冲地离开了宇文府。
“还以为你会想很久,”元淳在宇文玥对面坐下:“才过了几日,就做下决定了,看来你与燕洵的友情确实很好。”
“我并不愿意见到流血,”宇文玥无奈叹息:“也不愿战争使生灵涂炭。”
“所以,”元淳微微起笑:“我们来阻止这场战争。”
见元淳脸上溢着运筹帷幄的光,宇文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竹简递给她:“你要的信。”
宇文家在京城的势力不容小觑,又最受魏帝器重。而宇文家年轻的一辈中,宇文玥是出类拔萃的,就连魏帝也对他委以重任,因而由宇文玥写出的信,才最有可信度和说服力。
元淳看着手中小小的竹简,它被卷成了一团,拿起来也不过一根手指的大小,但在上面刻了独属宇文玥的印记后,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月琢。”元淳提声道。
月琢进来,先朝元淳行了一礼:“公主。”才向一旁的宇文玥又行了一礼。
“这个你贴身放好,”元淳将竹简递给他:“日夜兼程送到燕北,亲手交给燕世城。除了燕世城,任何人都不要给。”
“是。”月琢点头。
“途中若有变故,即刻销毁。”想了想,元淳又道:“留命回来,竹简还可以再写。”
“是。”月琢再度点头:“公主还有其它吩咐吗?”
元淳摇了摇头,含笑道:“速去速回。”
“是。”月琢抱拳行礼后,将竹简揣着怀中,转身离开了。
见月琢离开,宇文玥才略带笑意道:“他对你倒是忠心。”
元淳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对他也不差呀!”
见宇文玥言尽于此,元淳也不再多言,起身继续找月七练武了。
从长安到燕北约有千里,月琢策马日夜兼程,来回一趟六日应该足以。
元淳便一边加紧习武的同时,一边等着月琢回来。
却不想月琢还未回来,燕洵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