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淳敛了敛心神,推门走了进去。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宇文玥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元淳。
从前她是淳公主时,他只是拿她当公主;如今她在他院中学武,见她刻苦认真,他也渐渐开始将她视作妹妹、徒弟了。
“师父,我想向你要个人。”这是元淳第一次正式喊他“师父”。进入青山院这么久,她虽说已经拜师,却始终喊他名字。
宇文玥听她这般称呼,就知她所提之事必不简单。
“谁?”
“月二十一。”元淳单刀直入。
宇文玥眼神一凝:“给我一个理由。”
月二十一虽然排位靠后,但在月卫中地位却与月七同等。除了他武艺高强、为人忠心以外,他也是如同月七和另外几个月卫一样隶属于宇文玥,而不是宇文家或是宇文灼。
“你知道我的身份,不能培养自己的人。”元淳如实相告:“除了你,我不信任任何人。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做,我需要一个人帮助我。”
宇文玥认真打量着元淳,从她的眼睛里他知道她没有撒谎。但私自将月卫送一个出去,这种事在宇文家是从未有过的,何况对方还是位公主,此事若是被魏帝知道了……
想到这里,宇文玥无声叹了口气,道:“月二十一任你差遣,但他仍属于月卫。”
心知这已是宇文玥的底线,也知道他这是变相的应允了自己,元淳顿时感到惊讶。
前世她心心念念都在燕洵身上,从未跟宇文玥有过过深的交往。如今入住青山院与他朝夕相对后才知道,这个人冷淡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多么温柔的心。
想到这里,元淳心底满是感激,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总不好抱着他撒娇,只得俯伏在地再度向他行大礼:“谢谢!”
“起来。”宇文玥轻轻咳嗽了一声,“身为公主,动不动就给臣子跪下,成何体统。”
虽是训斥,口吻却极其温和。
元淳抬头,正巧对上宇文玥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得嘴角抿开一丝笑意:“我这是谢谢师父。师父面前,只有徒弟,没有公主。”
宇文玥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顺手拿起书:“还有事?”
“没有了。”元淳起身走出房间,顺便替宇文玥将房门关好。
沿着长长的廊子走了一段,元淳站在一处拐角,突然轻声开口:“月二十一?”
“属下在。”一道身影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停在了元淳面前,速度之快,元淳甚至都没能看清他是怎样出现的。
元淳微微弯腰,清减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盯视着月二十一:“以后你就跟着我了,可以吗?”
月二十一没想到她会开口询问自己。
月卫的去留乃至性命,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做主的。宇文玥说他任由公主差遣,但仍属月卫,但他心里知道,这就是变相地将他定给公主了。
已经定下的事,月二十一也不会去多想。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位公主会亲自来询问他的意见。
见月二十一目光略带诧异,元淳笑了笑,道:“很抱歉去求宇文玥之前没有问你的意思,但我希望你是愿意的。若你不愿意,我会再择人选。”
攻心……
前世的她心性单纯,哪里懂这些。可宇文玥和燕洵就很懂。
重活一世,她再不会,也能学着一二,不是吗?
闻言,月二十一眸子瞬间沉着,拱手慎重行礼:“属下愿意。”
“起来吧。”元淳顿了顿,又道:“你虽然还属月卫,但总叫你二十一也不方便,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想了想,笑道:“月琢。”
月二十一心一震,深深看了元淳一眼后低头:“是。”
☆、元淳篇【四】
没有人比元淳更清楚,为什么燕洵会自小在京城长大。
燕世城以为将小儿子送来当质子,就能让为魏帝放心,可他没有想到,如今的魏帝称帝多年,早已不再是那个当年与他称兄道弟、驰骋沙场的兄弟了。
现在的魏帝一直在等待一个时机,将燕北一网打尽。
魏帝的心思他自己知道,魏贵妃知道,元淳也知道,但燕世城和燕洵不知道。
元淳尽管不愿今生再与燕洵纠缠情爱,但她也不愿燕世城一家忠心耿耿却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她想要帮助燕北避开这场祸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能将燕洵送出京城,让他回燕北。
可怎样送出京城,这才是最难的。
燕洵在京城虽能自由进入,但只要超过京城范围十里,就会被禁卫军追击。看似风平浪静的京城,暗下其实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燕洵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第一时间送到魏帝手中。
“怎么办呢?”坐在夜晚空寂的廊上,元淳背靠着柱子仰望星空。
也不能给燕世城送信——燕北的动静,也被牢牢掌控在魏帝手中。
“公主?”见元淳满脸愁苦,月琢试着开口:“有何难事?”
元淳扭头看向月琢,问他:“你说,怎样才能将一个人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不知不觉的送走呢?”
“让他消失。”月琢回答。
元淳震惊了。
“你说的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月琢你真厉害!”元淳站起来,高兴地拍了拍月琢的肩膀。
不过,要怎么消失,还需得再好好想一想。
即使是这个时候的燕洵,也不那么好摆弄啊!
元淳下意识避着燕洵,但燕洵却并不以为然,时不时过来找宇文玥时,总要去后院找元淳,看看她最近又练了什么,学武的进度如何。
箭术逐渐掌握后,月七开始训练她在马上射箭,并开始教她用剑。
“你没有什么内力,但并不是所有剑法都需要内力驱使,”月七说:“你起步过晚,即便修习内力也不能达到别人在这个年纪的巅峰,所以需在技巧和速度上取胜。”
元淳点头。
“从今天开始,每日挥剑一千次,”月七毫不客气道:“我给你的剑谱,都记了吗?每日照着剑谱练习,三日务必熟练。”
“恩。”在学武上,元淳从不反驳月七的任何一个决定,也不怕吃任何一个苦。
燕洵来的时候,元淳正照着剑谱挥舞手中长剑。
见元淳一套招式舞得有模有样,燕洵也来了兴致,随手折下一节树枝朝她迎面攻了过去。
元淳一惊,反手往后一收,避开燕洵攻势的同时剑尖从侧面划了去。燕洵快速转身避开,树枝轻轻往下击打在元淳的手腕上,元淳忙连退数步,绕开树枝的同时以一个极为不妥的角度再度迎剑而上。
未到火候不懂避退,强力迎“敌”的结果就是,不等燕洵来攻,元淳已被手中过重的剑带着往地上倒了去。
燕洵忙伸手一把抱住元淳将她拽了回来。
猛地一下撞入燕洵怀中,元淳恍惚着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前世还未发生那些变故之前的时候,但瞬间她回过神来,立时一把推开了燕洵,不自在地低头:“谢谢燕洵哥哥。”
这个称呼大概是改不了了……
算了,哥哥就哥哥吧,反正他比自己大,不吃亏。
“手拿来我看看。”燕洵一把拽过元淳的右手,果不其然,手腕处已经红肿了。
“怎么这般拼命?”燕洵严肃道:“你武艺未精,这剑又过重,你这般拼力只会令手腕受累。你是想以后都不能拉弓、持剑了吗?”
“我……”
元淳有点懵。
前世变故之前,燕洵从未这般严厉的跟她说过话。变故之后即便冷漠,对她也是忍让再三,这样严厉的样子,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
“今日到此为止。”燕洵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她的剑递给旁边的下人,拽着她往宇文玥的书房走去。
“等、等等。”元淳努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今天的剑还未练完,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上药。”燕洵头也不回地拖着她走:“今天不练了。”
直到坐在了宇文玥的书房,元淳还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
她知道变故之前的燕洵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如同亲生妹妹般宠着她,可这种握着手替她上药的殊荣……
“我可以自己来。”元淳缩了下手,却被燕洵紧紧拽住。
“别动。”他说:“不好好上药,明天也不能练剑了。”
“……”元淳只得扭头去看一旁的宇文玥。
收到元淳眼睛里发来的讯号,宇文玥微微摇头,“谁练剑不受个伤,至于你这般大惊小怪?”
“不一样。”燕洵将凉凉的药膏均匀涂在元淳手腕的红肿处:“淳儿以前没有练过剑,现在新学,跟小孩子的体质自然不同。需得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
见燕洵微低着头专心致志为自己上药,元淳只觉这一刻的他温柔得仿佛另一个人。
他低垂着眼睑,眼神专注在她的手腕上。手指沾着些许药膏在她的腕上缓缓柔动,似乎是怕她疼,偶尔还轻轻吹一下。
这个人,怎么能温柔如斯。
他从来不爱自己,从不曾对自己动过心,却这样温柔待她,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会想多吗?
还是他明知道自己的心意,却从来都不打算明示?
若元淳这一世还是那个天真单纯的她,她真的会以为这样待她的燕洵,是喜欢她的。
可她知道,不是。
他不喜欢她,他只是习惯了将她视作妹妹,习惯了对她好,习惯了……温柔。
想到这里,元淳眼底的光瞬时淡了下去,直到最后消失在眼睛深处,被一片冰冷遮住。
“好了。”燕洵的话打断了元淳的思绪。
元淳马上缩回手,嘴角拉开一丝笑意,抬眼看向燕洵:“谢谢。”
燕洵在对上元淳的眸子时,怔了一下,即刻回神,伸指在元淳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跟我还这么客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看到元淳的眼睛时愣住了。
过去每一次他从元淳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透亮的单纯和对自己炙热的喜爱。可如今,她的眸子依然明亮,里面却不再有最单纯的天真,和对自己的喜爱了。
它淡淡的,甚至透着一些冷意。虽然这些冷淡被很好的藏在了深处,却还是让他一眼看见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淳儿变了这么多?
见元淳起身,燕洵忙一把拉住她:“去哪里?”
“不能练剑,骑马总可以吧?”元淳回答地理所当然,“再不行,我可以去跳桩子。”练练速度也是可以的,总好过白白浪费一天。
见燕洵张口要说什么,元淳笑笑:“燕洵哥哥,不用担心。元淳……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弱。”
是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娇弱,所以你才会放心的不告诉她“你不爱她”这个事实;所以你才能在兵变后,毫不留情地离开……
元淳转身走出书房,多待一瞬她都不想。
看着屋外蔚蓝的天际,元淳面无表情,眼睛里冷得仿若浸着冰。
燕洵,愿意帮助你脱离这被囚的困境,是为了燕北,也是为了她自己。
所以,当那一天来到,你离开了京城,天涯海角,此生不见亦不欠。
元淳手腕的红肿消得很快,毕竟燕洵用了宇文玥私藏的好药,没过几个时辰肌肤就恢复如常了。
不得不说,这对元淳来说是件好事。
但接下来很多天都没见到燕洵,元淳就感到有些奇怪了。
现在的燕洵是只闲云野鹤,基本是三五两头就会往宇文玥这里跑,找点好玩的事情。这种一连数日没来的情况,倒是少见。
不过算了,也不关她的事。
元淳一门心思都在努力增进武艺上面。
宇文玥承诺她,等她能够跟月七打成平手之时,就教她行军布阵之道。
元淳虽满心的盼望和动力,但要跟月七打成平手,何等困难。月七可是月卫的首领,虽然武功不及宇文玥,但在月卫里却是数一数二的。
这夜,满身大汗累到浑身瘫软的元淳在月琢的搀扶下回到房间,连衣服都不想换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公主,先擦擦脸。”月琢拧了湿布巾递到元淳的手中。
元淳接过随意擦了两下,突然扭头看向月琢:“你说,你和月七,谁更厉害一些?”
“这……”月琢迟疑了一下:“属下从未与月七比过,但若单论武功,应是平手。”
“这么说,还有别的?”元淳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月琢点头:“月七是月卫首领,因而除了武功外,公子还教过他行军布阵。”
元淳点了点头。
月七这么厉害都是宇文玥教的,可见宇文玥一定更加厉害。
“那,”元淳犹豫着问他:“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能跟月七打成平手?”
月琢看了她一眼,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心知这位公主心智坚韧,并不会因人的三言两语而沮丧,便直言道:“公主每日这般苦练,对付普通士兵早已不在话下。但若要与月七打成平手,还需一年半载。”
“啊?”一年半载,那就已经来不及了吧?
见元淳脸上溢出苦恼,月琢嘴角漾开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接过她手中的布巾走到一旁去了。
一年半载,不过是照着这般苦练下去的最好结果了。
要知道,月卫可是从小就在宇文府受训的,月七又是其中的翘楚,想要与他打平,一年半载已是最短的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