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想见,是不知道要如何见。
再过半年,他就会喜欢上宇文府的丫头星儿——那个驰骋战场的天之骄女楚乔,他人生的轨道也会因此而改变。
她不知道要怎样去改变这个轨迹。
至少现在而言,她还没有想好。
“想什么呢?”指尖轻轻弹在了额间,映入眼帘的是元嵩那张含笑的隽秀容颜:“不认识哥哥了吗?”
“皇兄。”元淳笑笑,眼底隐匿着深深的怀念。
哥哥,真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身体康健。
前世你这样不顾一切的护着元淳,这一世,就让元淳来回报你吧。
看着元淳乖巧朝自己微笑,元嵩不由得愣了一下。
眼前的少女分明是自己的妹妹,可却又哪里不一样了。
将元淳上下打量了一番,元嵩恍然大悟。
“怎么穿着男装?”从前长至臀部的发丝稍稍剪短了一些,在脑后挽成简单利索的一束。身上的纱裙也被一袭墨蓝色的劲装替代,腰上束着同色系素带,脚上是一双黑色长靴。
褪去了独属于少女的俏丽,却宛如翩翩美少年般夺目。
“练武方便。”元淳回答的干脆。
“说到这个,”元嵩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母妃让你回宫。”
“我知道了。”元淳不在意地说:“哥哥替我回去一趟就是了。”
“我怎么替你?母妃要见的是你。”元嵩无奈:“母妃要见到你现在这身装扮,还不知道要怎么受惊吓呢!”
“不会的,”元淳笑笑,“哥哥也太小瞧咱们的母妃了。”她内心如何强大,没有人比元淳更加清楚。
前世自己受尽皇帝逼迫时,是母妃毫不犹豫喝下了本要赐给她的毒酒,最后求得皇帝放过了她。
她的母妃啊,是身份最尊贵的母亲,却也是最慈爱的母亲。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回宫了?”元嵩诧异。
他以为元淳来学武,不过是少女心性闹着玩而已,却不想是来真的。
“宇文玥也由着你这么胡来?”元嵩皱眉,“你知不知道,燕洵还来宫里看了你两回,赶巧你都不在。”
“宇文玥如今是我师父,你对人家客气点。”元淳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求得他答应收我为徒,又能待在青山院没被宇文老太爷赶出去。”至于燕洵,她闭口不提。
“还收你为徒?”元嵩这下站不住了,“不行,我要去找宇文玥问问清楚。你一个公主,学什么不好要学武,宇文玥也是,不劝你居然还跟着你一起胡闹。”
“哥哥!”元淳一步挡在了元嵩前面,正色道:“哥哥可曾想过将来?倘若有一天魏朝覆灭,你我该如何?我们虽贵为皇子公主,可那又有何用?这样的身份在将来,只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淳儿……”
“哥哥,我不愿做深宫之中的金丝雀,我有我自己想过的人生,想做的事情。请哥哥不要拦阻我,并且支持我。”元淳说完,静静看着元嵩不再开口。
元嵩从未想过魏朝会覆灭,这样话从元淳口里说出来,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但此刻元淳的神色又让他没有办法去斥责她,因为她是认真的,不是在顽闹。
“既然你想学,那就学吧!”最终,元嵩还是伸手拍了拍元淳的肩膀,“母妃那里,我去替你说。”
“谢谢哥哥!”元淳终于放下心来。
如今元淳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昔日的天真与单纯,即便在笑,也是极为沉静的笑意。看着妹妹这般变化,元嵩疑惑的同时又觉心疼。
“淳儿……”
“恩?”
“将来的事,不要担心。”元嵩一字一句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会保护你的。”
元淳一愣,眼底瞬时涌起水光,嘴角却漾开灿烂的弧度:“恩。”
元淳不知道楚乔入宇文府的具体时间,但在宇文玥的生辰宴会上第一次见到楚乔之前,她就已经听说过这个人了。所以不难推断,她应该是在那个时间更早以前进入的宇文府。
从星儿到楚乔,元淳不清楚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楚乔的出现引起了宇文玥和燕洵两个人的注意,并在相处间慢慢喜欢上了她。
所以,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要赶在楚乔入府前,努力提高自己的武艺。
她不是楚乔,走不了楚乔走过的道路,也不会有两个男人这般真心相待,但她是元淳,她也有她想做且必须去做的事情。
元淳对楚乔的心情很复杂,好像是喜欢的,又好像是恨的。
她喜欢她的潇洒恣意,羡慕她能活得自在自我;但又恨她什么都不做,就轻易夺走了自己毕生都追求不到的东西。
这种又爱又恨的心情,真的很难办啊!
休息之时,元淳躺在草地上,举手挡住半空中的烈日,透过指缝看着丝丝落下的金色光芒。
“公主,该练射箭了。一个时辰后学骑马。”月七走过来,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知道了。”元淳利落起身,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走到不远处的架子旁拿起一把长弓。
“稍后公子会过来。”检查她这段时间学习的进度。
看着元淳快速搭箭、拉弓,月七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刚开始玥公子让他单独教导公主时,他甚至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一个公主,干什么不好要跑到宇文家来学武,难道宫中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教她吗?何况,这公主的性子他不是不知道,能学两天估计就会受不了了。
却不想,她倒是全部都坚持下来了,无论自己让他做什么,她都毫不含糊地去做,甚至是两倍、三倍的做,比那些正在受训的侍卫还要努力。
且还剪短了头发,换了男装……
这么看来,月七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公主,也算得上是不错的学生了。
元淳眯眼瞄准数丈开外的箭靶,手中羽箭的箭头直直对准着正中的红心。
耳边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宇文玥。
“……来了这么久,你竟现在才知道?”
“我哪知道她真的这么有毅力……”接话的声音很是耳熟,“还以为她个小丫头就是玩一玩而已。”
是燕洵!
元淳眼睛微微睁大,嘴角却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怎么忘得掉,他高坐马上,冷冷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暖,说着绝情的话:“你的厚爱我担不起了。”
他腰间的刀瞬间出鞘,切下了哥哥的一只胳膊,血染红了一片大地;
他嘴上说着要放人,却纵容士兵将她残忍侮辱;
他由始至终不曾爱她,却从不直接告诉她,只是将这场婚礼当成叛乱的借口……
这个人啊,是她喜欢了一世的人。
可那又如何呢?
元淳手中微动,剪尖顺势转了个方向,“咻”地一声挟以雷霆之势朝来人径直射了过去。
有多爱,就有多恨!
☆、元淳篇【三】
长箭破空而来,直射向燕洵的面门。
燕洵脚下未动,脸朝一侧轻轻一撇,在长箭逼近之时一把抓住了箭身。
“小丫头,这么久不见面,见面就给我个下马威啊?”燕洵转动着手中羽箭,笑嘻嘻地朝元淳走近。
元淳一早便知燕洵武功不俗,自己这一箭他必定能接下,因此也不在意地转身继续搭箭、拉弓,口中随意道:“怎么能算是下马威呢?我看燕洵哥哥可是半点惊吓也没有啊!”
说完,手指一松,箭射了出去,分毫不差地插在了箭靶的正中心。
“厉害啊淳儿。”燕洵惊讶地鼓掌,好不吝啬的给予夸奖:“本来还以为你来学武是闹着玩,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燕世子哪里的话,”月七出声维护元淳:“公主根骨不错,虽然现下学武为时过晚,但好在天赋极佳,又很努力,倒是能后来居上。”
元淳是月七一手教导出来的,她的努力他最清楚,他不愿她的付出被人诟病。
“你现在可说不了淳儿了,”宇文玥笑笑:“她现在算是月七的半个徒弟。”
“是是是,”燕洵顺手将箭插【】进一旁的箭筒,伸手朝元淳额头探去:“去了宫中两趟都没见着你,身子好了吗?”
元淳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避开了燕洵的手,“多谢惦记,都已经好了。”
燕洵手势落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诧异,面上却不显,依旧笑问:“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学武了?”
元淳搭箭拉弓,视线落在了远处的红心上,心思却飞到了前世。
“淳儿,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曾经的誓言仿佛就在耳边,可又显示那般讥讽可笑。
“你的厚爱,我担不起了。”
“对不起,你好好保重。”
她失去了一切,最终只是得到了“对不起”三个字。
“咻——”
长箭划破长空飞了出去。
前世种种前世逝,这一世,就不必再继续为此纠缠了吧!
虽然,她还不能完全放下这份爱意。
箭尖直中红心,元淳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扭头看向月七:“我们该去学骑马了。”
这下,就连月七都察觉到了元淳躲着燕洵的态度了。他看了看宇文玥,见宇文玥轻轻点头,便带着元淳朝马厩走了去。
目送二人走远,宇文玥这才瞥着身边之人问道:“怎么得罪人家了?”
“我哪里知道啊!”燕洵也觉得纳闷:“难道是生气我没有来宇文府看她?”不至于啊,不是入宫了两趟吗?一直没见到人而已。
而且,他一听元淳在宇文府,立马就过来了。
然而这一照面也是燕洵没有想到的,昔日的元淳穿上了英姿飒爽的劲装,手持长弓拉箭的样子俨然不输给俊俏男儿。
娇滴滴的公主忽然一扫娇气变得英气十足,燕洵竟觉有趣的同时又很惊喜。
最让他不解的是,见到他来,元淳的脸上竟不见一丝喜悦,也不似往常那样跑过来与他说话,反而淡淡地避开了他。
做质子的这些年,燕洵早已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如今尽管心中疑惑,也面上不显,只是笑着把话题岔过去了。
因着元淳学骑马也有几天,此次月七已经很放心地可以松开缰绳,让她自己去驾驭马匹了。
学骑马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熟练地驾驭马匹。
“缰绳再松一些,”月七站在旁边道:“跑的时候小腿敲打马肚,初期不要用马鞭,容易使马受惊失控。”
“恩。”元淳一字一句记得很是认真。
“你试试。”月七颔首。
学了也有几天了,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元淳低头看向月七,朝他轻轻一笑:“好。”说着,双脚一登马肚,马儿撒开蹄子欢快地跑了起来。
这是元淳第一次尝试让马跑起来,此前都只是让它慢慢踱步。没想到,骑马迎风驰骋的感觉这样好,比坐轿子有意思多了。
元淳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阳光下,从牧场的另一边踏马而来的少女仿佛周身笼罩着金光,美得宛如一幅画。
元淳策马至宇文玥的面前,也不看燕洵,只问他道:“怎么样宇文玥?”
“无功无过。”宇文玥淡淡道:“还需努力。”
这个进度,也不过是刚刚好而已。
“当然。”元淳朝他做了个鬼脸:“我可是打算要把你的本事全部学光的。”
这一刻尽显俏皮,才有了几分落水前的“淳公主”的影子。
燕洵看着眼前的元淳,有种似乎从未认识过她的感觉。
明明那样天真单纯的一个小姑娘,还是公主,怎么突然说学武就学武?
能在射箭时那样英姿飒爽,也能在骑马时这般风姿卓越;上一刻还冷淡着脸对自己,下一刻却又对宇文玥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
燕洵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个元淳啊,真是意外的让他觉得有趣。
燕洵在京中没有自己的府邸,所以一直住在宫中。加上也没有正经的要职,所以闲散惯了,入了夜也不肯离开,还待在青山院不肯走,执意要拉着宇文玥品茶、下棋。
元淳倒半点想要作陪的意思也没有,何况晚上她的功课也是够多的。
月七为了训练她的听力与夜视,常常入夜后让她去后院跳木桩。
刚开始那几天,每夜都摔得浑身青紫。渐渐日子多了,熟练了,也能准确地在木桩间游走,只是还不能很好地避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裹着布条的石子。
又是一夜过去。
元淳跳木桩至天色将明才回到房间,解下袖口的束带,将袖子往上撩至胳膊,只见上面布满了斑驳的淤青,衬着嫩白的肌肤,青白相间,触目惊心。
元淳知道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自己的背上、腿上这样的淤青更多。可那又怎样呢?现在每一道伤痕,流下的每一滴汗水,将来都会得到回报的。
将汗湿的衣袍尽数脱下丢到屏风上,换上干净的衣袍,元淳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闭眼入睡。
楚乔快来了吗?
她是怎么进入宇文府的呢?
现在除了学武,自己还没有任何的储备势力,将来那些事再发生一次时,她要怎么办呢?
不!
她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元淳跳下床,穿上衣服就往宇文玥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外,就听见屋内传来宇文玥的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