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蓬莱客
时间:2018-10-13 09:27:23

  如今翻出,因年深日久,纸张已有些泛黄。但上头的墨迹,却还是清晰依旧。
  洛神呆住了。
  很显然,应该就是李穆翻出了她的这些琴谱。
  她定定地望着这几份旧日谱稿,忽然,心里涌出一阵不安的感觉。
  方才他不和自己说一声就走了,莫非是因为无意间发现了这几份她和陆柬之之间的旧日往来琴谱?他不高兴了?
  她又想起回建康的这几日,他给她的感觉,也似和先前不大一样了。
  她不禁心慌意乱了起来。望着窗外那片黑漆漆的行将落雨的浓重的夜色,心里暗暗焦急,盼他能早些回来,她好向他解释。
  ……
  徐嬴曾是宫中最为著名的乐师,因年老体弱,早几年起,便只能出宫,住在城南同夏里的一间局促院落里。好在还有些名气,平日能靠着教弟子和女伎为生。今夜无事,本早就入睡了,忽被老仆唤醒,说有访客来寻,出手阔绰。
  老乐师急忙起身,匆匆迎了出去。
  外头起了夜风,卷得院中一株老树枝冠摇曳,沙沙作响,天边不停闪电,就要下雨了。
  他看到院中站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袍当风,面容隐在夜色之中,知他就是那位豪客,急忙上去,躬身请入叙话。
  那男子不动,只问他:“我听闻曲可传情。你可否解读其中之意?”
  徐赢一怔,松了口气,忙道:“自然。我浸淫半生,但凡有曲,便可闻弦知意。”
  “极好。我有一曲,劳你解读。”
  男子慢慢地道,从怀中取出一谱,递了过来。
 
 
第102章 
  徐赢将客请入琴室,二人对着琴案而坐。
  院中昏黑,方才亦看不清对方面目。此刻借了灯火打量,见对面男子甚是年轻,衣冠寻常,看似不显,人却是英武卓伟,气宇不凡,知他绝非庸碌之辈,必有来头。
  只是不知为何,观他入座之后,虽轩昂自若,但眉宇之间却隐有郁结之色,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出宫后的这几年,他这里来过各色的访客。学艺的,求谱的,慕名听琴的,或是请他去宴席抚琴助兴的,人各有态,喜怒哀乐,便是荒诞怪异者,也是见过的。也不敢多看,望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小心地翻开这男子方才递来的那册琴谱。
  还没看谱,他先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琴谱所用的纸张,乃是御贡的瓷青粉笺,光致平滑,纸中极品。除了皇宫,也就只有在达官贵人的书房之中,才有可能见到这种珍贵的纸张。
  徐赢又瞥了眼对面男子,见他入座之后,一语不发,此刻双目亦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份琴谱,忙再看。字体秀媚,灵动流逸,有仙露明珠之气,一看,便是出自女子手笔。
  徐赢再瞧一眼对面男子,心中立刻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深更半夜,寻来一个不显身份,又怀心事的年轻男子,叫自己替他解谱。那作谱的,显然又是个出身不低的闺中女子。
  这其中有何不可言的隐秘,无需多问,一目了然。
  他在宫中多年,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出宫后,为谋生计,更是善于应对访者,揣摩人心,一言一辞,皆以悦人为目的。
  他既断定这年轻男子和那赠谱女子皆身份非凡,这男子又似郁结心中,便先入为主,认定是为情所困,有着一段不可说的男女私情。女子赠谱,自然也和闺中相思脱不了干系——况且,从前在宫中时,他也屡闻建康高门大户里的男女阴私艳情,于此,早见惯不怪。
  今夜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访客,出手又如此阔绰,言其所想,投其所好,他自然心知肚明。于是凝神敛气,就着琴谱,先试奏前引。一段下来,觉曲调空灵轻清,律如清韵佩声,便停下,看向对面男子,赞道:“谱曲如同作诗,或咏物言志,或借曲诉怀。此谱显然是为倾诉心怀而作。只听前引,我便可断定,谱曲者深谙音律。如此妙音,不得多得。”
  他说完,见那男子展眉一笑,神色间,似流露出对自己这话的赞许之意,愈发认定了方才所想。
  这男子,必定对这谱曲女子心怀恋慕。
  老乐师便笑道:“此为引章,且听我再奏下去。”
  他对着琴谱又奏了一节,闻音律舒和,便信口道:“此节如春光明丽,流莺花底,叮咛昵昵,当为小儿女之无邪私语。”
  窗外骤然传来一阵雨敲屋檐的落雨之声。下起了夜雨。
  他自己渐渐浸在曲调之中,也未多留意那男子悄然起身,立于窗畔,背向自己望着夜雨。渐觉曲调转为凝重,似有忧意,遂触景生情,叹息:“孤鸿云外鸣,夜雨阶前滴。此相思而起之忧念,闻之,犹如断肠。”
  孤灯夜雨,那男子面向窗外,背影寂然。
  老乐师再奏,曲调划然变为轩昂激扬,宛若勇士奔赴敌场。琴弦铮铮,不禁沉醉其中,闭目感叹:“商声寥亮,羽声苦。女娲炼石,破天惊。此段,乃寓意情比金坚,搏浪而上。有情之人,岂不为之心魂激荡,热血沸腾?”
  琴声渐渐又转为初始那般清轻,但和引子相比,音律旷远,闻之,天阔地远,万壑松风,心洗流水。
  老乐师彻底地沉醉在了曲境之中,指划出最后一道长长尾音,在绕梁不绝的弦鸣声中,久久闭目。
  终于,长长叹了一声:“这位郎君,曲终馀情,来日方长。你且如这琴语所言,解脱忧思,放宽心怀,上天垂怜,终有一日,必是能得偿所愿……”
  半晌,未听到任何响动,睁开眼睛。
  一阵夹着雨气的夜风,猛地扑入了半开的门户,屋门拍打墙面,烛火明灭不定。
  房中已是空空荡荡。
  案角留有金饼,而方才那个男子,连同琴案前的琴谱,不知何时,皆已不见。
  ……
  夜雨滂沱,已是三更,李穆竟然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叫人传一声他去处的消息。
  洛神披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漆黑如墨,大雨瓢泼的一番景象,整个人的情绪,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变成了万分的焦虑。
  这实在太反常了。
  建康城中鱼龙混杂,他如今是众人注目的焦点。许家陆家对他也必定怀着恨意。想起那天陆焕之当街挑衅的一幕,洛神的心,突然跳得飞快。
  陆焕之她从小便认识的。如果光是他,她并不觉得他会给李穆带来什么大的麻烦。
  但陆焕之并不只是一个人。
  他背后还有陆家,或是别的什么和他一样,对李穆怀着恶意的人。
  难道,真的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洛神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给吓了一跳,心急如焚,再也等不住了,立刻叫人去拿雨具。
  她等不到天明了。想立刻过去叫醒父母,叫他们派人到各处去寻人。
  仆妇忙去取来雨具,洛神也已穿好衣裳,琼树在前,提了一只防风灯笼。她跨出门槛,正要去往父母那里,忽然听到前头一个仆妇惊喜地道:“李郎君回了!”
  洛神也已听到步声。迅速抬头。果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院子口,穿过漆黑雨幕,踏着地上飞溅的积水,朝着这里走来。
  不消看脸,洛神立刻认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穆。顿时,长长地懈了口气。见他已步上檐阶上来了,既未打伞,也无蓑衣,头上连顶雨笠都没戴,整个人从头到脚,被雨淋得湿透,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急忙过来,正要唤他,却见廊前灯笼映出一张反着湿淋淋的光的僵硬脸庞。
  他面无表情,仿佛没看到她似的,竟从她面前走过,径直推门而入。
  洛神知道,他分明是看到了自己的。
  嫁他这么久了,还是头回,被他如此忽视。
  洛神视线随了他的背影,望着他消失在门后,脚步定住了。
  方才因他回来而起的惊喜消失了。
  因母亲有孕,洛神叫阿菊回去照顾她了。但身边的这个仆妇和琼树,也都是从前一直跟着她从建康到义成,再回来这里的。
  显然,她们亦是困惑于李穆的反常,疑虑地相互对望着,又看向洛神。
  洛神回过了神,低低地嘱了声,叫人都散去,不必再跟入伺候,随即也跟着入了屋。
  她轻轻地关了门,转过身。
  地上一道湿漉漉的水渍,从门口一直延伸到了内室。
  洛神进去,见他背对着自己,正默默地脱着衣裳,整个人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连头发根里,都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他背影凝重,重得仿佛压住了身畔一切,叫她的呼吸甚至都变得艰难。
  洛神从没见过他如此模样。
  从来没有。
  她原本再熟悉不过的背影轮廓,此刻看起来却也变得如此陌生。沉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甚至叫她感到有些惶恐。
  她猜想,难道因为那几份琴谱手稿引出了陆柬之,而这几天,因为陆焕之的缘故,她又数次提及陆柬之,他真的为此在生气?
  她迟疑了下,继续朝他走了过去,来到他身后,用听起来尽量如常的语调,开口,柔声道:“郎君,晚上你去了哪里?外头雨下得这么大,我很是担心,一直睡不着,方才原本正想去叫阿耶和阿娘……”
  她说着,伸手想去接他刚解下的腰带。却没接到,他自己放了下去。
  洛神的那只手便停在了半空,一呆,慢慢地缩了回来,勉强道:“那你先去沐浴吧。水先前替你备好了……”
  李穆依旧一语不发,自己拿了套干净的衣裳,丢下她,朝浴房去了。
  洛神定住,发呆了片刻,压下心底涌出的那种犹如被抛弃了似的难过之情,抬手擦了擦已经泛红的眼角,跟着他,来到了浴房之外。
  今夜那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隐忧,再一次地冒了出来。
  原本她只是猜测,那几份记载着从前她和陆柬之往来的琴谱手稿惹出了事。
  这一刻,她是确定无疑了。
  因为手稿,也因为回来后,因陆焕之那日当街挑衅惹出的事,加上自己的粗心和疏忽,叫李穆误会了。
  他真的恼她了。
  但叫她意外的是,他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
  这一点,她真的始料未及。
  她在外头等了片刻,没听到他发出任何的响动,便进去,见他靠坐在浴桶里,面带倦容,双目闭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她知道他没有睡着。鼓足勇气来到他身后,挽起衣袖,捞出那条漂在水里的巾子,替他慢慢地擦着后背,低声问:“郎君,你是在生我的气吗?”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动。
  洛神继续替他擦着身体。
  “那几份琴谱,都是很早以前的,你自己也瞧的见,纸都发黄了。”
  “郎君你也知道的,我和陆大兄从小相识,他也通琴,我作了曲,有时便会寄他,请他评点一番。那时我还不认识郎君。”
  “至于手稿如今都还在我屋里存着,并非是我对过往念念不忘,只是我向来有收藏的习惯,手稿存在那里,时日一久,我自己也忘了,便一直没有收起……”
  “晚上我全都收了,干干净净!不信的话,你自己再去看……”
  他依旧没有反应。
  心底再次涌出一丝惶惑。
  她霎了霎发酸的眼眶,继续说:“郎君,有时我在你面前说陆大兄好,并不是嫌你不好的意思。怪我太粗心了。郎君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对阿弥又这么好,阿弥心里,只有郎君你一人……”
  她丢开了巾子,也不管他身上的水会弄湿自己,一双玉臂从后探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肩膀和脖颈,手心贴于他的胸膛之上,面庞也压了过来,唇轻轻地吻他耳垂,和他耳鬓厮磨着,柔声地祈求着:“郎君,阿弥只爱你一人。倘若阿弥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你告诉我就是了。我会改。你不要误会阿弥,更不要生阿弥的气,好不好?”
  他何尝听不出来,身后,她那声声软语里,分明已经带着强忍着的隐隐哭腔。
  他感到那柔软温暖的身子,贴压在了自己被大雨浇得连骨都冰冷的肩颈皮肤之上,耳被她的唇瓣轻轻刷过。
  一阵战栗的鸡皮疙瘩,从和她相贴的颈肩皮肤上冒了出来。
  他感到寒毛竖立,往下迅速蔓延,遍布到了他被浸在水下的四肢百骸。
  那只小手又抚慰般,轻轻地抚过他的胸膛。
  他覆着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抬起手,按住了在自己胸前游走的手。
  “郎君,求你了……”
  她一顿。
  耳畔再次传来她的软语之声。
  李穆睁开眼睛,“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身,一步跨出浴桶,横抱起她,出了浴房,将她压在了床上。
  他终于原谅了她的无心之失!
  他刚压上来的那一刻,洛神怀着满心的释然和欢喜,柔顺地迎接着来来自于他的索要。
  但很快,她就感到不对劲了。
  他又弄痛她不说,待她还极是粗鲁。红着眼睛,面容狰狞,犹如一头猛兽,一语不发,将她禁在身下,用尽手段,折磨似地蹂躏着她。
  洛神开始感到害怕,更是不解和委屈。
  她真的不明白。
  他又不是不知道高陆两家从前的往来。她和陆柬之,也是从前的关系
  他为什么如此耿耿于怀,
  今晚从得知他不告而去后,便一直萦绕着她的那种惶恐和无助,渐渐地将她淹没。
  她开始挣扎,拒绝,奋力反抗,但那点气力,在他面前,非但微小得犹如蝼蚁,无法撼动他这巨树半分,反而惹来他越发狂野的对待。
  她放弃了反抗,任他摆弄,为所欲为。被强行反压在床沿,被迫拱起身子迎他之时,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早已憋得红通通的眼眸里滚落,布满红潮的一张小脸,紧紧地埋在褥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死死地咬着唇,想忍住,眼泪却越来越多,憋得两只肩膀一抽一抽。倘若不是他的一只手还在身后箍着她腰,人被强架住了,早已是瘫了下去。
  眼泪很快便濡湿了脸庞下的那片褥子。
  夜雨依旧疾骤,哗哗地浇在窗外院中的芭蕉叶上。
  忽然,他缓了下来,直到停住,慢慢地,五指松开了那遍布着冷汗的湿滑腰肢,离开了她,翻身,仰面躺在了她的身侧,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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