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低头道:“我也知道,是叫皇兄为难了。”
皇帝以手指轻敲着炕桌,沉吟道:“若说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先封她个侧妃,另立正妃,等你正妃过世,再去将她扶正。”话未说完,便看见诚王摇头,皇帝不禁苦笑,“你连叫她才受几年的委屈都舍不得?”
皇帝出的这个主意,倒不是说娶个正妃来再毒死。本朝采选皇家妃妾或是公主的驸马都是从平民小户中选取,原先就出过有人贿赂负责选人的宦官、为公主选了个病秧子驸马、害公主刚成婚不久就守了寡的奇事,若说特意给诚王选个病秧子正妃,就为将来扶正沈苓做准备,并不难办。从皇帝的角度来看,娶个小户人家的病秧子女孩来王府享几年的福,自然也不算是虐待。
诚王却很坚决地摇了头:“并非怕她受委屈,只因我知道,苓儿倘若得知我为了扶正她才特意娶个正妃来府里等死,她绝不会接受的。”总不能叫兄长觉得好心还做了恶人,他少不得添上一句,“皇兄见谅,女人家天生心软,要她知道自己的正妃之位要死个人才换得来,她自是难以接受。”
皇帝似有深意地看着他:“该当怎么安排,你自己心里其实已有成算了吧?”
他们兄弟两个幼时多年朝夕相处,又天生都是伶俐精明的人,对彼此的个性都很了解。话说到这里,皇帝也就明白了,弟弟不是来求他帮着想主意的,而是已经想好了主意,来求他支持的。
他笑着责备:“有主意了不来直说,还要绕圈子叫我替你想辙,你什么时候学的像那些刁钻大臣一般的心眼?”
“皇兄恕罪。”诚王也不否认,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想立苓儿做王妃,最重要的就是掩人耳目,我想的主意就是选妃的时候造个假,给她拟个假出身,让她跟着秀女一道参选,最后要她入选就是了。至于王府里认得她那些人,其实总人数也并不多,如何封口都不是难事,这些我有把握做得到。”
皇帝沉吟思索着,苓儿是宫女子出身,认识她的那些人,不论是宫里的还是王府里的,都可以警告封口,这并不难,后宫里也出过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奇事,可极少会有流传于外的,外头所议论的那些后宫的奇闻异事其实都是文人臆想编出来的。后宫这么多人都可以封住消息,一座诚王府更好掌控。
下人们的胆子其实很小,被记个档,一番敲打警告,就没人敢拿主子的事出去说。话说回来,诚王要是连眼跟前的下人都控制不了,未免就太无能了,也不必想着自己开府做主了。
上回游猎时见过沈苓那些王孙公子也不足为惧,他们以后都没什么机会面见诚王妃,等将来真有什么偶然机会见着时,想必都已经把她的长相忘干净了。
如此一想,诚王这个主意确实可行,糊弄得住外人就行了嘛。
要不怎么说只要皇帝同意就不难办呢?从前连选皇后都出过宦官受贿造假的例子,这次不过是选个王妃,皇家人想自己造个假,还难么?
皇帝的思绪转而落到了另一个诚王所料未及的点上,含笑问他:“你还未收用过她吧?”
诚王一愕:“还没……”
皇帝点点头:“那便好了,选妃这事少说也得拖上几个月,倘若到时选上来的王妃竟大着肚子,那就怎么都不好办了。”
诚王又红了脸,不知如何回应。不过,听了这句也便更加清楚了兄长的态度,他心里还是漾开了一片欣喜——终于可以真的娶她做王妃了!
八月十六的京城艳阳高照,告退离开乾清宫时,诚王只觉得平生都未有过的满心喜悦,想来那些寒窗苦读的举子一朝金榜题名,也就是这般快乐的吧。
步下丹陛之时,诚王忍不住回首朝皇后住的坤宁宫方向望了一眼。
不祥的预感是种无可琢磨的东西,大约现在心底的那点感觉还称不上什么预感,只是一点隐隐的忧虑。就好像计划里有什么自己没有算到的漏洞,可能引发严重的恶果。
可真去细想,又推想不出什么。皇兄都答应了,还能出什么岔子呢?
思虑无果,他只好暂且放下了。
*
“恭喜宿主!贺喜宿主!目标人物的恋爱满足感达到100,第一个任务已经圆满完成!”
听到系统乐颠颠的报告声,身在王府的沈苓倒有点发懵:这就完成了?怎么完成的?他都没跟我在一块儿,哪儿来的恋爱满足感?难不成这会儿出门半路上遇见野花一见钟情了?
这当然只是一时瞎猜,沈苓知道他今早是进宫去了,再将近几天他的言行理一理,也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是进宫求皇上安排娶我做王妃去了!而且,看样子是真求下来了!
这都能办得到?
得知这事,她是惊愕大于惊喜,当然喜也是有的,得知自己有了机会可以不用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就留下陪他一些年,她当然欣喜。尤其是,得知他竟然有那么爱她,她当然也是幸福满溢的。
系统突然插口:“呃,打扰一下,任务已经完成,你是否选择退出这个世界?”
“退出?当然不退出了!”
他刚刚确定要娶我,我就退出?我脑袋瘸了?沈苓一直都没相信过系统所谓的完成任务退出后就会留下她与诚王“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结局,她退出了,他的故事还会继续,那谁来跟他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她留下来的空壳儿吗?
这说法根本就站不住脚。想陪他幸福快乐,她就得留下。
系统似乎也不意外:“什么时候退出是你的自由,不过我要提醒你,任务完成之后你再遇到什么事,都只能靠你自己应对,我就不能出手了哦。”
沈苓虽然对上次的街头遇险心有余悸,但想到诚王又不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昨晚已经能看得出他很后怕也很后悔,以后一定不会再拉她到大街上去冒险,那呆在王府里,还会有什么需要系统救场的恶性事件会被她遇到?
“系统君你辛苦了,先歇歇吧,剩下的日子交给我自己来过。”
“那宿主你保重了。”
听系统的语气,就好像离了它她就活不过三天似的。对此沈苓只是暗笑:哪至于的呢?
等到诚王回来了,沈苓一抓到一个跟前没有外人的空当便小声问他:“您是不是为娶我的事进宫求皇上去了?”
诚王大为惊诧:“你怎会连这都猜得到?”
沈苓撇撇嘴:“就您刚回来这会儿脸上那喜气洋洋、怡然自得的劲儿,再联系这两天咱们说过的话办过的事儿,还难猜么?”
诚王板起脸来,指了她的鼻子嗔怪道:“你看看你,猜着了就不能装没猜着么?我还满心想着回来一讲吓你一跳呢。”他一脸烦恼,连连摇头,“唉,真是,你可真叫人扫兴!”
沈苓裂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一把抱住他就亲了上去。
这会儿随时可能有下人会进来,诚王还不习惯这么公然与她亲热,稍过了一会儿便将她从身上卸下来,笑眯眯地在她鼻子上捏了一把:“瞧瞧你这德性,显见前日说什么不想当王妃,都是违心的!”
第20章 诚王府(二十)
沈苓紧紧拉着他的手:“您快来对我说说,怎会连这事儿都能求的下来的?”
其实为诚王选妃的事这时已经在筹备进行着了。想要依照诚王的计策、让沈苓混入候选秀女,自然是越早着手,越容易掩人耳目。诚王与皇帝商定之后,便细说了实施流程,皇帝承诺会派遣最信得过的宦官替他安排。
沈苓得知自己要被送走,而且一走就是几个月,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
对此诚王自然只会笑话她:“将来几十年都在一块儿了,才分开几个月又怕什么?被皇兄知道你这么小家子气,说不定就不愿叫你做我王妃了。”
沈苓没办法解释,按理说送她去参选也不该会遇到什么危险,但她对这个世界没有归属感,究竟还能在这里安安稳稳呆多久,她一点都说不清,再加上系统那个悲观说法的影响,即使预料不到什么危险,她也总会觉得过一天少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迫离开了。
这样的心境之下,她当然会想随时都陪在他跟前,一天都不想分开。真要分开几个月之久,她总会觉得自己恐怕等不到那时候再与他团圆,就要出什么岔子离开,再也见不着他了。
“我宁愿不做王妃了,也不想跟你分开那么久。”沈苓说得很真心,“要不,我还是不做王妃了,就叫我这么陪着你吧。”
诚王把脸一板:“不成,这一回是你不想走也得走,等你正正经经嫁进来后,是你想走也走不成。你是我的人,必须听我安排。”
沈苓也知道他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被说动,何况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正当理由反对。沉默了一阵,她只好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致使我回不来了,你到时就把我忘了吧,就当是……我从来都没来过。”说到后来,眼圈已经红了。
她竟会悲观到这个份上,诚王始料未及,他拉了她的手正色道:“你怎会这么怕?怕什么呢?怕华嬷嬷她们害你,还是怕猪市口那个地痞?那地痞已经被五成兵马司抓了,至于华嬷嬷,别说她不知此事,即使知道了,她敢明知你是我选定的王妃,还去伤你?她哪来那样的胆子?”
有下人报上来的华嬷嬷那些黑材料,诚王早就奏请过将她的差事彻底撸了,换了个本分听话的嬷嬷主事,府里曾经铁杆追随她的下人也都受到了相应的惩治和严密控制。华嬷嬷如今已经是个毫无势力的平民老太,怎可能对未来的王妃构成威胁?
诚王实在想不出,沈苓一个小宫女还能有什么仇家。
沈苓只是摇头,脸上大体恢复了自然:“这不是要走了,就患得患失么?你别当回事,都是我胡思乱想罢了。”
诚王想了想道:“徐显炀是我最信得过的人,我可以差遣他去护着你。”
沈苓连忙摇头:“不不,他还得护着你呢。再说你也说了,我去参选秀女这事要尽量掩人耳目,哪儿能带着一位王府护卫在跟前呢?你放心,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依照原本故事走向,徐显炀这时候就该守在诚王跟前,沈苓知道,中秋之夜诚王的意外遇险其实可以归咎于她对原故事线的影响,如果没有她穿插进来,他就不会有那次经历。她可不敢再因自己调走他最得力的保镖,害他又遇到什么危险。
即使最终结果都是被迫退出这个世界,她也希望出事的是自己,而不是他。
诚王并不觉得她会有什么危险,就没再多说什么。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他便安排了人悄然送沈苓离开王府。
皇城以北有处院落被称作“宫女所”,每一次宫里选妃嫔或是选宫女,初步采选上来的女孩子都被送到这里,参加进一步的遴选与培训。这一回为诚王选妃,初选上来的女孩们同样被送到这里,沈苓就被送进这里,与那些女孩子混在了一处。
从马车里出来,看见全然陌生的人和地方,沈苓按捺下心头不安,默然叹了一声:要是能把这一段经历快进过去,直接跳到与他团聚的那天,该多好啊……
*
诚王之前就好好权衡过,想要娶沈苓做王妃这个消息去告知皇兄,但凡不是赶在皇兄刚为别的事生了大气、心绪极为不佳的当口,都不会惹来皇兄什么不悦情绪,但如果对象换做是皇嫂,就完全不同了。
他对揣测女人心思经验缺缺,说不出什么具体理由,就是凭直觉判断,皇后嫂嫂得知一个通房丫头晋升为弟媳妇,恐怕心里会不痛快。
依他最理想的筹划,是干脆别让皇后知道。反正皇后见都没见过沈苓,想避免她得知诚王妃的身份,只需堵好下人们的嘴就成。
所以他那天才会在意乾清宫里的站班下人,他手边的下人他可以想办法控制,宫里的下人他可管不了。有着皇帝“传出去就剐了”的警告,他觉得应该是没事了。
那天的站班宦官只有一个因站得近,听清了皇上与王爷的对话,下值之后,他一直权衡了一宿,都没拿定主意。华嬷嬷在宫里当值十多年,布下了不少人脉,前不久刚给这个乾清宫的宦官留了话,高价收购诚王进宫的消息。
宦官料着,这回的消息怕是得值好几百两,抵得过他攒十多年的体己,诱惑不可谓不大。传出去就剐了,要是不传出去呢?不就大赚了么?
“皇爷可是亲口说了,外头若是传出相关流言,当日站班的下人都得被剐了,嬷嬷您可千万担待着,别漏到外头去。”他终究还是抵挡不住诱惑,抱着一丝侥幸去找了华嬷嬷。
“你放心,我打听来就不是为着传老婆舌头的。”华嬷嬷付给站班宦官一包银子,转过脸时,嘴叉简直撇成了蛤.蟆一般。
王府里的下人都被诚王下令严密管理,她想要打探什么消息,只能走宫里的老门路。这回探听到这个重量级消息,她又是生气又是得意——
王爷从前一直恭顺听话,为何那小丫头一来,王爷便谴走了锁儿,还对我动了手?足见都是那小丫头挑唆摆弄,她就是害我沦落到这步田地的罪魁祸首!那不知好歹的小丫头还想当王妃?我呸!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若老实本分些我还拿不到她的把柄,这一回……哼哼,正是给了我报仇雪恨的好时机!
诚王这些日子同样关注过华嬷嬷的动向,去打听的人回来都说,华嬷嬷像是受的打击太大,几近半疯,平日动不动就大吵大嚷,连锁儿都被她骂的几欲上吊,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都唯恐避之不及。
以诚王对华嬷嬷的了解,知道她还不至于有心机去装疯来迷惑人。而且她如果有心筹谋报复,就应该低调行事,而非这么疯疯癫癫,既然她都半疯了,应该就没什么威胁了,或者说,一个半疯即使有威胁,也不会太大。
华嬷嬷确实不是装疯,而是想报仇想疯了,确切地说是疯了一半,一半仍保持着正常的思维逻辑,一半为报仇已失去了理智。
诚王的推论也不能算错,单一个华嬷嬷确实对他和沈苓都够不成威胁,他只是没有算到,华嬷嬷竟会成功勾搭上皇后。
在此之前,失势后的华嬷嬷已经进宫去求见过皇后一次,诚王也听说了,只是并没当回事。谁能想象得出,一个连皇帝都已厌弃了、还半疯了的管家婆子有可能从皇后那里获得支持呢?
可惜世事无绝对,华嬷嬷失势之后还能勾上皇后,首先当然是因着当年在宫里铺好的人脉,以及在皇后心里铺垫的好印象,另外更重要的,是她与皇后此时有点“同仇敌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