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落座没多久,便看到自家儿子抱着一堆的材料证书从外头进来,今天的毕业典礼他们这些老学长还要发光发热,所以一大早便已经忙了起来,只见周治学把东西放在了指定位置,环顾一周看到妈妈和外婆的身影后,便往这招了招手,可才招手结束,却又被后面的人给拉走继续忙活了起来。
等到人都已经到齐,毕业典礼便已经正式地拉开了帷幕,在主持人字正腔圆地介绍了来参加的各位领导后便是讲话环节,由于到了毕业典礼,这时的讲话学生们倒是都听得很认真,甚至有人情绪失控还抹了抹眼泪,而没多久,便轮到了学生代表发言,而这一届的学生代表,正是周治学。
周治学才上了台,单静秋和周明明便听到后头传来一阵女生开心地窃窃私语和激动地拍掌,比起刚刚领导上台时要激动得多,要两人忍不住失笑,估摸着这些人都是被自家儿子的那冷脸骗了,哪里晓得治学他是外冷内热,分外调皮的孩子呢。
而台上的周知学已经开始了讲话,他从小个高,人又挺瘦,虽然同样是包裹在博士服里,却丝毫不减少他的那股清俊朗逸的气质,他冲着麦克风,便是说道:
“大家好,很高兴再次见到大家,在座的有些同学已经见到了我站在这好几次了,不过你们放心,明年的我不会再出现了。”
他冷着脸说俏皮话,杀伤力对于同学们来说似乎十足,后面有好多学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让周治学本科、硕士、博士毕业典礼全都代表上台说话了呢?甚至连开学典礼的新生代表都是他。
可这俏皮话结束不久后,很快便进入了正题,他的声音传出,要人听得忍不住认真了起来。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真正意识到的第一个,让我受益终生的道理,便是我的人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这个道理,正是我的奶奶教给我的,那时候的我同大家一样,还是个孩子,也很任性,希望大人们全都绕着我转,以我为主,可就是在那天,我的外婆告诉我,她和我的妈妈,都先是自己,再是其他的身份。”
“今天,我站在这里,同样想告诉在座的任何一个人,你们先是自己,才拥有别的身份,而你的人生,从来不应该是为了别人而活,而应该是为了自己。”
“……人生的路、求学的路都很漫长,说起经验来我的确没有多少能告诉大家,我只能告诉大家,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再三问着自己的心之后做的抉择,而我希望,你们再未来的人生,也时时刻刻地问问自己,你们现在做的这一些对得起自己吗?是你自己想要做的吗?”
“我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要辜负自己,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周治学的讲话很快便结束了,他鞠了个躬便径直走下了楼梯,而前头的是掌声雷动,镜头好几回都聚焦于认真听讲的单静秋和周明明,有些不知道周治学长辈的人,也是到了此刻才知道原来这孩子的长辈竟是她们。
他下了楼梯,回过身看着身后的妈妈和外婆,他有着世界上最酷的朋克妈妈和朋克外婆,没准未来他也会是一个朋克的爸爸、朋克的爷爷呢,想到这,他便也忍不住地冰山消融,露出了个温柔的笑。
“妈,我很骄傲。”周明明看着前头,手上才刚鼓掌结束收了回来,她微微靠向单静秋说得认真,“这孩子能长成这样,我真的很骄傲,其实我是对他愧疚的,我没有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的。”
“我也同样为治学感到骄傲。”单静秋冲着女儿摇了摇头,“可你不要愧疚,你没把治学的那番讲话听进去吗?你先是自己,再是他的妈妈,正因为你为了自己努力,为了自己好好地生活,给他树立了一个好的榜样,他才有了现在的成绩,而我们,也都给了他百分百的爱,人生没有十全十美,你说对吗?”
被妈妈这么一说,周明明也反应过来了,有些失笑地点了点头:“是我相差了,我只要为我的孩子觉得骄傲就好,没必要多想。”只是周明明忍不住想起那个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联系的那个人,明明这个人已经被她从记忆里彻底抹去,可看到孩子这样骄傲地出落的时候,她依旧想骄傲地在心里对那个人说:“你看到了吗?没有你,我过得很好,孩子也被我照顾得很好,我们真的很幸福。”可她又忍不住为自己突然生出的幼稚感到好笑,都已经五十好几的人的,怎么还会这么幼稚。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瞬间想到的那个人真的已经看到了。
吴浩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关着灯开着视频,冲着视频露出了一个酸甜难辨的笑容,跟着掌声鼓着掌,他恨不得把画面里的那个男孩一帧一帧地截下来好好地收藏,那是他的儿子啊。
他的床上空无一人,今天晚上妻子又和他吵架了,赌气回了娘家,而这栋不大的房子里早就空空荡荡,妈妈已经过世,吴小妹也已经和他决裂,在当年由于b城讨伐他的声势太厉害,他只得选择先到外地工作避避风头,后来在妈妈的催促下找了个对象,没多久就生下了儿子,孩子出生后,原本还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妈妈和媳妇直接开战了,两人成天歇斯底里地在家中对骂,要刚回b城工作的他不得不又申请外调。
而他的儿子,更是在妈妈的宠爱下养成了一副小霸王的脾气,见天地颐指气使,成天连长辈都敢指着就骂,丝毫不给人面子,后来甚至是高中毕业没考上本科,没年学费八万去上了个什么学校,现在更是天天在家里头玩电脑,不求上进。
他的妈妈早就在几年前过世,十年期吴妈妈便中风瘫痪,她在家里头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吴小妹理会都不理会,甚至连回来探望都不肯,他的媳妇更是背地里万般苛刻他妈妈,到了最后,甚至是吴浩海自己来伺候,也许是伺候得不经心,才没过几年,吴妈妈便撒手人寰。
此刻看着他这一家子狼藉,在看着视频里风华正茂的儿子和看起来很是滋润的前妻、前丈母娘,吴浩海的心就像被人用锯子拉扯一样疼痛,他知道儿子的存在,也偷偷去看过几回,却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去接触儿子一次。
他不愿意出现在周明明面前,他曾经想过等他在外头功成名就,要让周明明后悔不已,可到最后,他发现自己全成了一个笑话,他深深地知道,哪怕他真的亿万身家,周明明也不会看他一眼,因为她和自己,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吴浩海点了一根烟,任凭自己的脸在烟雾缭绕中模糊了起来,他苦笑着,甚至有些呛出了眼泪,当年的一步之差,竟然导致了后果到此,甚至连吕晓梅,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他在外地见过吕晓梅一眼,对方由于父亲被双规,在审判结束后便匆匆离开b城在外地重新开始生活,那时他遇到的吕晓梅已经重新成了家,刚生下孩子,可整个人却比同龄人老了许多,再也看不出以前娇滴滴的样子。
时也命也,当初拿出去要捅人的刀子,比他想象的锋利太多,让他痛不欲生。
……
“任务一:让周明明顺利离开吴家,已完成。
任务二:让周明明不再遇到舆论风暴,已完成。
任务三:让周明明幸福生活,已完成。”
第163章 世界以痛吻你(一)
对于单静秋来说, 再熟悉不过的黑暗空间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默在蔓延。
单静秋抿着唇, 看着眼前的场景,竟一时说不出话,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鬼魂的承受力已经提高了很多,毕竟每回世界结束时接受任务时总要见到各式各样的任务人,可这次, 却不大一样。
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起了008, 她敬爱的垃圾系统008现在早就经验十足,连和她客套都不带客套, 就这么故作童真地笑一笑便迅速地把她送到黑暗空间, 天知道她都还没来得及把商城里她看上的那个仿真身体拍下付款,她深切怀疑008偷窥了自己的购物车,可却没地方说理去,对于这种强行出货没有质保政策的产品,单静秋表示很是气愤又无可奈何。
只是现在也来不及骂008了, 她按捺下心中对008的日常辱骂, 努力维持住温和的表情, 耐心地对前头那个哭个不停的中年妇人便问:“你好, 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呢?”
她眼前的这个中年妇人,穿得大概挺朴素, 之所以说是大概,因为单静秋根本无法越过那些血污把她的衣服看清楚,这妇人浑身沾满了血, 尤其是在背部、手部,露在外面的手上头全是可怖的青青紫紫,好几个地方沾着血,染满了血的衣服挂在身上却不显得贴身,只因为她瘦削到连衣服都挂不太住,而最令人怔忪的便是她的脸,她掉下眼泪时流下的并不是眼泪,而是一行又一行的血,重重叠叠,在脸上划出斑驳的痕迹,额头上还有淤青,在淤青处能隐隐约约看见一条难看的疤痕,由于疤痕增生,分外显目。
单静秋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妇人抬起头时露出的脸格外吓人,她却看着对方的眼神,心中生不出半点恐惧,那妇人的眼神中全是绝望和彷徨,茫然无助地无奈,却没有半点凶狠,让她的心中也忍不住地生起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同情。
“我……”那妇人努力地镇静了一下,刚停下眼泪,手一抹,却把那些血泪擦开,看起来越发地脏了起来,她眼巴巴地看向单静秋,开了口:“你可以帮我吗?”
她沉默了片刻,发着抖,似乎陷入了难以摆脱的噩梦,好一会才晃过神,开始努力把自己经历的那点痛苦故事一点一点地讲出,只是讲着讲着,她时常发起抖来,甚至出现些过于惊恐的失声反应,经过了挺漫长的时间,才把一切讲完。
单静秋在那妇人艰难说出的零碎话语中挑挑拣拣,再和008给的原世界故事剧情相结合,终于是拼凑出了这个对于原身和她的孩子都太过惨烈的故事。
这次的故事世界,是一本早期的虐心言情文学,结合了伤痕文学、社会现实、虐心言情、疼痛青春多种特色,当年一经发售,便风靡少男少女,一度被誉为催泪巨作,小说的名字叫做《痛,吻》。
《痛,吻》讲述的是女主滕香玲的成长历程,她的父亲自破产开始,变得暴虐、疯狂,一旦在外头遇到点不顺的事情,便会回家肆意地抽打自己的妻女,丝毫不留余地,而在发泄完了之后,看着满身是伤的妻女他又会立刻痛哭流涕,下跪请求来自妻女的原谅,滕香玲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在她的观念里头,丈夫是天,生活再怎么困难也不能离婚,她永远选择忍耐,哪怕丈夫一度差点把她打住院,她也无怨无悔,可她的无怨无悔影响的却是小小的滕香玲,哪怕再最热的夏天,她也穿着长袖长裤,因为一旦稍微露出身体,便会看到下面令人讶异的伤口。
而女主痛苦的童年记忆中,曾有个同病相怜的伙伴,便是住在隔壁家和她同龄的喻言泽,也就是原身的儿子。
原身一家,原本家境小康,白手起家的夫妻俩经营着两家卖衣服的小店,在城里头有些名气,每个月也能攒下不少钱,原本他们应当像是所有普通家庭一样,存着钱,慢慢地过着小市民的日子,可这一切,却因为原身的丈夫喻一浩,发生了改变。
在喻言泽七岁那年,喻一浩迷上了赌博。
同样来自a城的老李,神神秘秘地带着喻一浩去打起了麻将,只说他是工作太辛苦,每天都得看店进货,需要一点儿消遣、休息,可谁都不知道这却是一场套路的开始。
老李带着喻一浩进了b城人自己经营的小馆子,馆子虽小,但是里头五脏俱全,不仅仅有人尽皆知的麻将、纸牌,还有在那个年头不怎么流行,特地从澳城招工回来的赌场荷官,里头自是声色犬马,在那喻一浩看见了无数人全神贯注,因为每一次结果的诞生欢呼沮丧,他看见有人颓废地出去,有人红着眼进来……
人来人往之间,他看到最多的,却是那些一夜暴富的,他们每个月经营服装店收入的那点儿钱,还不如赌馆里头坐一个晚上赢得多,一天一天地,他渐渐地沉浸了进去,他没有发现,他就像身边的那些个赌棍一样,红着眼,用光了钱,直接找旁边的人要了个条子记账,记账额度满了,甚至还开始赊账。
当然,一开始喻一浩总是赢钱多的,仅仅三天的功夫,他就用一万的本金赢来了一百五十万,所以后来偶有输几把大的,他也无知无觉,等到他反应过来地时候,他不仅仅是连本金都输光了,甚至还将自己用来进货的货款都押了进去,他能看出那伙子看场人的厉害,哆哆嗦嗦地把钱交了个精光便逃了出去,可回头看着小赌馆门口的小灯时,他的眼中写满的全是不甘心。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
他来了,走了,又来了,又走了,就这么折返几次,渐渐地,那小赌馆就像无底洞一样,把他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存折都输了进去,他不甘心,终于将目光移动到了家里的房本、服装店店面的产权证……他觉得他一定能翻本,最起码把本钱赢回来,可却没想过,从头到尾,那就是一个局。
一直到赌场请来的人上了家门,逗着儿子的原身才知道,丈夫已经把家里的财产全部输光,若是不肯把家里的房子店面给对方,就得变出几百万来,他们给不出,便狼狈地被赶了出去,身上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两三包不大的行李,和原身每个月放在兜里的几百块全家生活费,他们在偌大的b城中无处可去,跑来跑去,才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小区,租住了一个狭窄逼人的小房子,就这么住了进去。
原身恨极了丈夫的莽撞任性,这半生的努力因为眼前这人的疯狂全都赔了进去。
而喻一浩当场给妻子跪了下来,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妻子的腿,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满身狼狈,说自己是被人设局骗了,说自己只是一时识人不清、执迷不悟,希望妻子能再原谅他一次,他甚至还把旁边的儿子抱了过来,哄着儿子问,想不想要爸爸走,不明白状况的喻言泽自是应了声不愿意,后来的他,无数次在梦回时惊醒,恨透了自己当时被父亲哄骗,就这么把母亲给留在了这个无望的深渊之中。原身面对孩子懵懂的脸,和丈夫满脸写满了愧疚,她选择了原谅,她想,只要有手有脚,总能东山再起,也许一切还能继续。
可那时候的原身不知道,赌就和毒一样,是会吃人的,它们就像是张开了口的巨兽,一旦走了进去,便几乎九死一生,难以回头。
原身找了两份工作,一份是小区附近服装店里的销售员,另外一份则是给裁缝店接单做单的工作,她夜以继日,不怕自己的眼睛出问题,只想尽快存下点钱,眼看儿子上学就在眼前,她哪里舍得耽误,在她拼了命工作的时候,喻一浩也找了份工作,离小区挺远,在市中心超市里头做保安,薪水倒也不错,正当一家人渐渐地走上正轨时,领回工资的喻一浩,情不自禁地又走进了那间似乎带着魔力的小赌馆。
他反复告诫自己,只要赢一点儿,只要赢一万也好,却又是把自己口袋里的工资输了个精光,可这回,他的心里没有了愧疚,全成了疯狂,他想要钱,他知道他能翻本,他疯了一般地跑回家,在家里头翻箱倒柜,直接将什么抽屉全都拉出,里头的衣物随便丢了满地,只想翻出妻子藏起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