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卿卿笑着福身:“多谢爹。”
不一会儿,松香和竹香挨完了板子,被抬了回来。
两人被拉走时,活蹦乱跳的,还有力气大喊大叫。被抬回来后,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不多了,看向林卿卿想说什么,可是嘴巴微微翕动着,竟是有气无声。
“我不喜欢她们。”林卿卿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对林兴成说道:“叫人把她们带下去吧。这回我亲自挑几个丫鬟,放在身边使唤。”
林兴成有些讶异:“卿卿,这两人吃了教训,以后必不敢对你不敬,留在身边不好吗?”
怎么说也伺候了她许多年,比旁人更熟知她的喜好,何必再调、教新人?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林卿卿淡淡地道。
林兴成心头一震,看着林卿卿的眼神变深了。
这还是个烈性子?
林兴成不喜欢烈性子的人,这种人死心眼,又不好掌控,他最喜欢识时务的人。
但转念又想,烈性子也有烈性子的好处,起码这种人的心思一目了然,一看就透。就比如林卿卿,她恨他时就跟他闹,如今不恨他了就毫无芥蒂地叫他“爹”,什么时候也不用费心去猜她的心思。
念头转了几个来回,林兴成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卖了吧。改天叫人伢到府里来,让那个夫人看着帮你挑几个。”
说完,他仔细观察林卿卿的神情。只见林卿卿听到“夫人”两个字时,眼里明显划过不喜,心中更为笃定。她不记恨他了,她只对黄氏不满。
“不用。”林卿卿道,“我自己挑。”
给黄氏挑,保不齐又会成为下一个松香和竹香。
她打算去外面买,慢慢地挑,挑中了放在身边,谁也撬不动。
林兴成自觉摸透了林卿卿的心思,没什么可担忧的,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他乃一家之主,没多余的工夫跟林卿卿闲聊,见事情已了,随口嘱咐一句,便转身走了。
松香和竹香也被抬了下去。两人被打的很重,话都说不出来,只用眼神直直看着林卿卿。
里面有怨恨,有不甘,有歉疚,还有一些别的。
林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被抬走,心中毫无波澜。
她不会给伤害过她的人第二次机会。
此事传到黄氏的耳中,当时脸色就不大好看。
这两个丫鬟是她安排在林卿卿身边的,虽然只是两个贱丫鬟,但林兴成就这样容忍林卿卿收拾了,叫她的脸往哪搁?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又想起林兴成带人去林佩佩的院子里,不容拒绝的把东西带走,一件也没留下,全拿去给林卿卿了,眼中更是不悦。
她攥着拳头,冷哼一声:“贱命一条,还想翻了天?”
林卿卿不知黄氏的态度,她也没兴趣知道。反正她们不喜欢她,也没对她安好心。
“这盆花放这里。”
“桌子摆这里。”
“软塌往右边挪挪。”
林卿卿指挥着下人们,重新装饰自己的屋子。
林兴成叫下人们搬了好些东西过来,她全都收下了,不仅如此,又问林兴成要了几幅颇值钱的字画,全都挂在墙上。
她并不爱字画,但能让林兴成心疼,何乐不为?
等东西归置完毕,林卿卿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微微一笑。林兴成不疼爱她又怎样?还不是不得不待她好?
他以为可以送她给徐渭做妾,事到临头,他就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儿。
用纱巾遮了脸,揣了一千多两银票,林卿卿出了府。
这几日,她每日都会捎带几件东西,送进当铺里,当了死当。
凑了一千多两银子,林卿卿上了城东,往茶叶铺子里一拐。
她依稀记得舅舅爱喝茶,印象中舅舅只有执着紫砂壶,悠闲品茶的时候,脸上的严肃才会缓解几分。
买了一罐碧螺春,拎在手里,林卿卿又拐进隔壁的一间绣坊。舅母喜欢刺绣,尤爱鲜亮的颜色。
外祖父喜欢养鱼,林卿卿选中了一缸锦鲤,但因为水缸太沉,她拿不动,便叫店里的伙计抬着,跟在她身后,送去周府。
至于表哥,林卿卿亲手打了一个络子,裹了一块羊脂玉,送给他做扇坠。
来到周府的门前,林卿卿心口扑通扑通的,竟是紧张的手心儿都出了汗,居然不敢进去。
☆、011
“姑娘,您是要送进周府啊?”身后,抬鱼缸的两个小伙计见林卿卿站在门口不动,并不知道蹊跷,大大咧咧地问道,“怎么不进去?”
林卿卿怎么不想进去?只是她好些年没来,来到门前,紧张得厉害。喉咙咽了咽,压下微抖的嗓音,上前对门房道:“我姓林,你进去通报一声。”
周府有个正经的姻亲,便是姓林。下人打量着林卿卿,姓林的姑娘,穿戴打扮不俗,况且还是这样的年纪……下人心下有了猜测,问道:“您可是表小姐?”
被他猜中,林卿卿心头一提,随即点头应道:“是。”
“哟!既然是表小姐,哪儿还要通报啊?您快请进!”下人脸上立刻绽出热情,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又道:“表小姐,您手里提的什么,小的替您拿着?”
又看向林卿卿身后跟着的抬鱼缸的两位,面上笑得更热切了:“快请进!”
周府下人的热情,让林卿卿有些不知所措。
她见惯了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下人,乍然见到这样恭敬热情的,有些不知怎样应对。
她这会儿戴着面纱,并不能看得清面容,但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露在外面,眼角微翘,看起来似在笑。
下人一时间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几时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连脸都没露出来,就叫人失了魂!
他连路都不会走了,同手同脚地走了两步,直到胳膊打到了后面的鱼缸上。
“哎哟!”手背一痛,下人顿时回过神,往后一看,就见伙计冲他挤眼睛。他也不好说什么,心里羞愧得紧,忙低头看缸里的鱼。这一看,却忍不住夸赞起来:“好漂亮的锦鲤。”
小伙计顿时自豪起来:“那是自然!咱们金鳞坊的鱼,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
“这可真是巧了。”下人惊讶地道,“表小姐挑的这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不久死掉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周老太爷爱好养鱼,老夫人还在的时候,还能撑着点儿。后来老夫人去世,老太爷几乎是抱着鱼睡觉了。
前儿不久,养的一条锦鲤忽然死了,老太爷伤心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眼瞧着整个人都老了几岁。
谁说表小姐捂不热的?瞧瞧这份孝心!
下人以为林卿卿知晓此事,刻意去买了相似的鱼,很是赞叹。
林卿卿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却买到老太爷的心尖儿上,一时也有些感慨。
“老爷,表小姐来了。”下人把林卿卿引到了客厅里,便去禀报周老爷了。
周老爷大名周一山,正在院子里侍弄着几株茶树幼苗儿。他喝了一辈子的茶,到现在有些闲情逸致,便想要自己种几株茶输。
闻听下人的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谁来了?”
他们周家就一位姑奶奶,嫁去了林府。后来姑奶奶去了,留下一个姑娘,却是跟他们周家并不亲近,有将近十年没来往了。
“林府的表小姐。”下人便又答了一遍。
周一山立刻坐直了:“你说真的?你没看错?”
“没错,小的已经领进来了,就在客厅里坐着呢。”下人见他这样激动,想起从前的情景,也不禁觉得可怜。
周一山立刻丢了手里的喷壶和剪子,连沾满泥土的鞋子都顾不得换,匆匆就往前去了。
一边走,一边问:“表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你仔细观察过没有?她神情如何?”
还有盼着外甥女出事的?下人心里笑了一句,口里答道:“表小姐好着呢,出落得那是真好,还带了许多礼物来,老爷您是不知道,表小姐特意买了条锦鲤,跟老太爷前儿死的那条一模一样!”
周一山听到这里,脚步就慢下来了,自言自语:“没事儿?没事儿怎么到这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也不是从西边儿出来的啊?”
他想着,既然林卿卿没事,多半就是来走亲戚。毕竟,前些日子她及箅,他可是给她弄了套好东西。
这样一想,他约莫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着急了,慢条斯理地回了屋,换了身见客的行头,才往客厅去了。
林卿卿已经在客厅里坐了许久,只见舅舅总是不来,忍不住有些忐忑起来。
她已经听下人说了,舅母在表哥的陪同下,出城礼佛去了。这几日住在那里,并不回来,府里只有外祖父和舅舅。
她坐在客厅里,捧着茶杯,饮了一杯又一杯,只是不见舅舅来,也不见外祖父来,心里越来越忐忑。
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生她气了?气她不知好歹,跟他们疏远,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看一看?
被热气熏着眼睛,泪珠子不由得落了下来。林卿卿一想到,她这样没心没肺,舅舅还给她弄了那么贵重的及箅礼,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周一山进来的时候,正瞧见林卿卿坐在那里,手里捧着茶杯,低着头掉眼泪。
他神情一沉,大步走过去,沉声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他就说,如果没事儿,林卿卿怎么会来?
往常她过生日,他也给她送礼物,可从没见她感动过!
想到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身后的下人。
怎么通报的?这么大的事儿,也敢信口胡说!
倘若知道林卿卿有事儿,他早就过来了,也不会磨磨蹭蹭换那么久的衣裳!
下人也是傻眼了,刚刚表小姐明明不是这样儿的呀?
他也不好说什么,低着头退下了。
林卿卿正难受着,忽然听到一个粗沉的男人声音,连忙站了起来,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抬头看去。
面貌跟记忆中的不太一样,记忆中舅舅的脸要年轻一些。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好些年不来了,舅舅是该变样了。
“舅舅……”她哽咽地叫出声。
纱巾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她摘掉了。
此时,眼眶红通通的,一脸泪痕。
她长得美,有七八分是遗传的周家的容貌,因此周一山也没看呆,反而觉得亲切。
只是却心疼得紧:“到底怎么了?谁敢欺负你?跟舅舅说!”
十年不见,她没心没肺,不体会他们的好意,他却仍然这样护着她。林卿卿想起了林兴成,两下对比,心里越发难受。
“舅舅!”她扑通跪在地上,脑子里闪过许多过往,掩面痛哭不止。
这一通大哭,真心实意,有悔恨,有委屈,有伤心。周一山是个粗心的汉子,但也被她这通大哭,给哭得心肝儿发颤了。
“你继母欺侮你了?”周一山心疼之极,勃然大怒,“你父亲没护着你?是不是?我去找他!”
说着,他拂袖就要出门。
在周一山想来,林卿卿是林府的大小姐,真要受了什么大委屈,首先找林兴成才是。可她却来找他,可见是林兴成没管她。
这样一想,再联系起林卿卿有些尴尬的身份,就猜到了这里。
“舅舅!”林卿卿急忙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膝盖,“舅舅,你别走。”
被抱住腿,周一山顿时走不了了,他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女,只觉得十分扎眼。弯腰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坐下!跟舅舅说,那黄氏怎么欺侮你的?”
有后娘就有后爹,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但他姓周,一只手伸不到林府去。本来还想着,常常接她到府里来,关照关照她。但她跟他们不亲近,总也不来,他也是没法。时间一长,他心灰意冷,也就不怎么打听林府的情况了。
此时看着哭得眼眶通红的林卿卿,周一山头一回感到后悔。到底是他亲妹妹的骨血,他怎么能不管不问?她不跟他们亲近,乃是小孩儿心性,他一个大人怎么能跟孩子怄气?
“我没事。”林卿卿哭了一通,心里好受多了,见周一山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心里暖得发烫,努力平复着情绪,解释起来:“我只是太生自己的气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谁才是对我好的人,我见了舅舅,都无颜见舅舅,才哭的。”
这还是受委屈了!周一山心想,只有受委屈的人,才介意谁对自己好、对自己不好。若是林兴成把她捧手心里宠着,她岂会说这样的话?
“去叫老太爷来。”周一山对外面吩咐了一句,然后看向林卿卿道:“你是挺没良心的,我们花了十几年,才把你捂热。”
林卿卿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周一山叹了口气,视线一转,落在她带来的礼物上,打量两眼,忍不住笑了:“东西买的不错。”
一看就是针对他们的喜好买的。
她还能记得他们的喜好,可见不是真的没心没肺。
周一山的心里熨帖了些许,竟有一种“白眼狼终于喂熟了”的感觉,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外甥女,可不是什么白眼狼,笑着摇了摇头。
“比不得舅舅送我的。”林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周一山没女儿,膝下就一个儿子,从小是糙着养大的,素来有话直说惯了。此时面对林卿卿,也有什么就说什么:“是比不上。我送你的那套翡翠,是走了好几条矿脉,看了一块又一块顶级石头,切出来的最好的。你大表哥为着这个,鞋子都磨破了十几双。”
林卿卿一下子羞愧地垂下了头。
她只知道那套翡翠很贵重,是花了大力气去打磨的,却不知道竟然这样来之不易。
“舅舅,我……”
林卿卿张了张嘴,却觉得说什么都苍白。
“卿卿来啦?”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