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荀澈将俞菱心拉进怀里抱紧,埋头在她肩上,眼角那一点点的温热,便无声无息地隐了下去。
几天时间转眼即逝,到了十月十四,荀家二房的书信便早早送到了荀澈的手中,说是老太太在路上有些不舒服,要再耽搁两日,十月十七才能到京城。
荀澈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京城内外的戒严盘查还在继续,荀滟怕自己无法及时出城与二房汇合,所以索性将整个二房回京的时间都推迟两日,希望能够争取些更多的时间。
然而到了十月十六,又一封书信到了,说马车出了些小问题,可能要十月十八才能到京城。荀澈将书信直接就扔给了明锦城,叫他协同再次收紧内外盘查,同时回信给二房:“若是老太太与二叔归程诸事不顺,不知如今到了何处?需不需出城远迎?”
第73章 归京
眼看陈乔领了荀澈的书信出门, 明锦城也打发了自己的亲兵去传令,随即又望向荀澈:“慎之,你这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居然想调兵去抓荀滟,这是一点情面都不想留了?”
荀澈抿了一口茶:“情面之事,其实早就没有了, 留不留的不过是看在我爹的份上。他老人家心里总是对老太太有些愧疚, 这一点我是明白的。但荀滟既然已经胆敢孤身回京,又与瑞阳和朱家人勾结, 那就是她自寻死路, 我能给他们留什么情面。”
明锦城眉头锁得越发紧了:“这件事你到底有几成把握?说到底, 不是也没有人真正见过荀滟本人出现么?所谓的实证, 就是你媳妇闻出来人家瑞阳身上有紫丁香的味道。那若是瑞阳从别处得来紫丁香香粉呢?天下又不是只有柳州一个地方产那什么花粉。”
荀澈淡淡哼了一声:“你且将那日的事情再想想。锦柔与瑞阳从来都是合不来的,瑞阳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从来也没在锦柔身上得着便宜。后来我与慧君乘锦柔的车马回俞家却被拦下,显然瑞阳是真的要找锦柔的。她原本想找锦柔说什么?在大街上再吵一架?”
“她倒是可以试试。”明锦城嗤笑道,“在朱家里头, 锦柔还有几分顾忌, 到底是上门做客的,掀翻了人家花厅倒显得自家没教养。在大街上头瑞阳若是敢找事, 锦柔不当场掀了她的车就算对得起右江王府。”
荀澈轻轻敲了敲桌面:“所以, 你觉得瑞阳原本想与锦柔说什么?”
被他这样一问,明锦城的脸色也有几分慎重了。他素来不太在这些女眷之间的后宅事情、尤其是小姑娘的口角争锋上花心思, 但顺着荀澈的思路想下去, 也疑惑起来:“也是, 那瑞阳找锦柔说什么?当时是在回俞家的路上,难不成是要找你媳妇的麻烦?可是也不应该,她是冲着锦柔去的。”

荀澈随手拿起一枚羊脂玉镇纸在手里摩挲着,唇边浮起了一丝讥诮:“若我所料不错,瑞阳当时是去找锦柔讲和的。只不过被慧君逼出了一句‘庶不如嫡’,这口实落的大了,什么讲和之事也都先丢开了。”
“瑞阳郡主怎么会主动找锦柔讲和?”明锦城连连摇头,“她那脾气没直接奔去宫里告状就不错了,还能主动——”
话说到这里,明锦城自己先停了下来,有关那日俞菱心与瑞阳之间的对话,荀澈之前已经与他大致转述了一回,只不过还没有仔细想,只是按着荀澈的说法先去调动京策军等事。此刻再想想车上有人反复以咳嗽提醒瑞阳,便明白荀澈的推测到底从何而来。
荀澈等他想了片刻,又道:“以智谋而论,若是同车而行的女子,又能说服瑞阳的,大约也就是荀滟了。朱贵妃与承恩公府花了这样大的力气做出一场百花宴来,席间先是口角,后头又有搜府,搞得一塌糊涂,朱贵妃如何肯甘心?对外追究是一件事,内里不得笼络人心,瑞阳也好,朱家姑娘也好,也是要在长春宫跟前撇清与找补的。”
顿一顿,待明锦城点了头,荀澈又冷笑:“当然,若说当时车上是个朱贵妃赏下来的老成女官,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只是若真有,那在百花宴上就应该能看见,也不会有那一场与慧君的口角。而最后一宗,便是二房的书信。他们到底有什么可耽搁的?还不就是荀滟出不去么。”
“好吧。”明锦城彻底放下这点疑虑,但另一个问题又上心头,“那你堵住荀滟又待如何?她到底是你们家的二房嫡长女,你们家老太太的眼珠子。真把她怎么样了,你们老太太不跟你拼命?”
荀澈冷笑道:“头一件,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手段。老太太寿宴是十月二十,十月十九那日宫里就要先来人了。二房但凡还想在这寿宴上露脸,十月十八必须到京。荀滟若是出不了京城与他们汇合到一处,那就无法名正言顺地回来。”
“那她若是混出城去呢?”明锦城向后靠在椅背上,“当初人家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么。”
荀澈一哂:“那就要问你了,连她都抓不出来,你这京策军差事也是白领了。退一万步,她若是真能搭上什么通天梯送她出城,那就顺藤摸瓜查上去,说不定能把谁拉下水。再者也能叫我爹对二房彻底死了心,之后再做什么我也没什么顾忌。”
“那人家万一就是豁出去了,就承认她就是跟瑞阳要好,提前回了京呢?”明锦城又皱眉道,“那也不是大不了的罪过。”
荀澈淡淡道:“她若这样做,我倒不好将她硬拦在外头。只是以荀滟自视之高,当初既然敢孤身回京,必定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地再出去。我料她不会自承失礼、落人口实。再一则,与瑞阳交好也是她的荣光,若荀滟无意隐瞒,那早就已经说了,何必将整房人的归程一拖再拖?”
 
明锦城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她回京也不只是为了见瑞阳?”
 
荀澈眸子里满是冷冽之意:“这是一定的。只不过有些细节,如今我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且等一等就知道了。如今只要去看十月十八那日,二房到底给出什么借口来。若说荀滟已在京中,那我倒要赞她一句果决。不然的话——”
顿一顿,他忽然唇角一勾,只是那微微的笑意看的明锦城背后都发毛:“那她就别想回来了。”
明锦城这次才真是吃了一惊,他与荀澈如同亲兄弟一样,自然知道荀家长房二房的不和,包括荀澈的姑姑、那位嫁去昌德伯府的齐夫人微妙立场等等,但荀澈对荀滟这个二房堂妹是真的已经动了杀机?
但他没再问了,因为荀澈已经起身,慢慢踱步到了窗边,负手而立。
以他们兄弟之间彼此的了解,明锦城便知荀澈这是心意已定了。
随后几日过的就更快,文安侯府里车水马龙,各样为了十月二十当日寿宴的物品预备运送清点的事务如流水一样繁杂忙碌,明锦城与明锦柔兄妹直接便到荀家暂住,俞菱心也跟祖母再次禀告了之后每日都过来大半天帮忙明华月与荀滢。
这样的时候,纵然荀澈与俞菱心不时在府中见面,也自然是没有什么眉来眼去的心思,往往见着了就是三言两句地交代一下事情,便又各自去忙。
到了十月十八那天,用过中饭,荀澈与明锦城带着有些紧张的荀淙一同到城外去迎接二房。
出门时候荀澈难得的有几分磨蹭,倒让明华月有几分不耐:“既然你都说了出城去迎,那便早些动身。万一人家先到了,回头又是咱们的不是。”
荀澈只是笑笑:“母亲放心,我们定然不会晚的,你们在家里也只管宽心做自己的事情就是。二房进城的时间,定然是紧挨着城门关闭的。”
“你怎么这样确定?”明华月虽不关心二房到底行程如何,却对荀澈这样笃定的态度生了几分好奇。
荀澈却没有与母亲多解释,只是露出惯常的微笑,又随手拍了拍荀淙的肩:“天机不可泄露,母亲且安心就是,我们先出发了。”
荀淙被他哥一拍便是一个激灵,但也不敢说什么,赶紧躬身就跟着去了。
明华月瞧着儿子的背影,不由哼了一声,这小子脑子好使就是这样不好,总是爱故弄玄虚。忽然心念一动,转头就去问身边的俞菱心:“慧君,你知道他什么意思么?”
俞菱心当然知道,但这话怎么好回答呢,心里暗骂荀澈的同时面上只能尴尬笑笑:“这个,可能是行程改的次数太多,大概是路上有些不顺畅吧。”
明华月撇撇嘴,感觉这也不是实话,但说到底也不是很在意,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更顾不上,当下摇摇头又去找管事媳妇说话不提。
另一厢荀澈等人出城之后便到了望川亭吃茶,初时明锦城还觉得荀澈叫人带了茶炉点心等物实在多余,结果没想到果然是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边已见晚霞,二房的车队才终于出现在了入京的官道上。
柴广义以及明锦城的随从都被打发到半里之外迎候,此时便一人策马回来报信:”二爷,老太太和二老爷的车队到了!“
明锦城性子略急,便先起了身。
荀淙与两位兄长坐在一处吃茶说话了一个下午,倒也放松了几分,只是此时仍旧本能地看着荀澈的动作,谨慎至极。
荀澈仍旧是坐着,直到看见二房的车队出现在眼前,才神色平静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袍服,缓缓离座。
侍从下人立时过来收望川亭中的茶具杂物,荀淙和明锦城也都迎出的两步,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荀澈的俊秀面孔上,再度有冷冽的杀意,一闪而过。
再片刻之后,二房车队就到了眼前,下人传话一番之后,车队停下,二房的两个儿子荀泽与荀澹当先下了车,过来寒暄见礼。
荀澈终于上前,平辈堂兄弟之间简单说了几句行程上的话,荀泽很客气,荀澹很谨慎,兄弟两个说来说去就是一些之前通信之前提到的借口,什么老太太旅途劳顿,车马有些状况云云。
荀澈唇边那点笑意始终淡得叫人背脊发寒,虽然唇角的确向上扬起了那么两分,但那平静的神气之中却隐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待荀泽将所有的借口言语说完了整整两遍,荀澹的目光也开始闪烁,才朗声将有关荀滟的借口又重复了一回:“所以,荀滟是因着身子不爽,要在柳州外家多住几日,再单独回京么?”
听着荀澈语气这样冷,又连名带姓、仿佛外人一样叫出荀滟的名字,荀泽心里又是一紧,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家中车队的方向,才犹豫着点点头:“这个……确实是没有料到,滟儿临行前有些不舒服,郎中说怕不能急着启程,所以……“
荀澈忽然笑笑:“这倒巧了,我昨日刚打发人去柳州办事,那顺路接了大姑娘可好?”
第74章 长烟落日
荀澈这句话说出来, 荀泽的脸色就更不自然了。
虽然文安侯府一直没有分家, 但两房之间的关系不太好, 京城上下可以说是无人不知。荀澈虽然很少跟二房的人有什么正面的冲突, 但隔房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也浅淡得很, 荀泽完全就没有想过荀澈会当真细问荀滟的状况、甚至还说什么迎接。
相对而言, 年纪再小三岁的荀澹反而还镇定些, 见荀泽一怔,立刻就接话强笑道:“有劳二哥关怀, 不过大姐姐好像不是很严重。我们启程前舅舅那边说了,若是大姐姐身体好些,便即刻给大姐姐安排车马回京,所以或者跟二哥的人走岔了也是有的。”
一直在荀澈身边没说话的明锦城闻言便笑了:“这话说的,慎之的人昨日才出发的, 哪里会现在就走岔开?从柳州到京城的官道总共才几条,打着姜家字号的马车是不是?那肯定能迎到的。”
荀泽这时候就回神了,勉强应道:“这也不一定是姜家字号, 或者舅舅会给滟儿单独置办车马, 之后不回柳州, 也是有可能的。”
荀澹唯唯附和着, 也似乎有些想要回头看一眼身后车马,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荀澈看得分明, 唇边的冷笑也越发清晰。荀泽是二房长子, 比他还大一岁, 又是少年进士, 很有些墨水在肚子里。只是这遇事的机变头脑,看着还不如十六岁的荀滟与荀澹。
荀澹虽然心机上也逊于荀滟,但好歹还稳着些。
“姑娘家的名声非比寻常。”缓缓地又扫视了二人一回,荀澈才又淡淡道,“一言一行,都牵涉着家里的门楣声名,兄弟姐妹。当时荀滟若是身体不适,你们两人怎么不留下一个护送她回来?难不成是指望姜家的亲戚送到京里?还是觉着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独行也无妨?”
荀泽一噎:“这个,也没有那么严重……”
“这话我放在前头。”荀澈微微扬眉,目光又扫到了不远处的二房车队,言语是给荀泽与荀澹听,但也是向着众人的警告,“荀滟若是平平安安、清清白白的到家也就罢了。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闪失,连累姐妹的名声前程,那可是拿命填补也还不上的。”
莫说荀泽和荀澹同时白了脸,连站在荀澈身后的明锦城、还有再两步之外的荀淙都心神一震。
先前荀家两房之间虽然常年都有些龃龉,但也无非是吵一吵闹一闹,最多是牵扯到几百甚至几千两银子,最后也就消停了。
但此刻荀澈话音之中所流露出来的寒意,却是真正的生死杀机,荀泽连强笑都笑不出。
而荀淙更是后背一紧,似乎有些微微冒了汗。不知是否是上次被哥哥打得实在狠了,又或者如今的希荀澈真的与先前不太一样,从前他虽然也知道二叔一家比较贪小便宜、做事情也不是很靠得住,但从来没想过哥哥会用这样的语气与二房说话。
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荀淙此刻就像上一次挨打时相信哥哥会敲断他的腿一样,他从心里觉得,如果二房的堂姐荀滟真的惹出什么事情来,可能……
“时辰不早了,进城还要盘查呢。”明锦城瞧着荀泽居然在再度的发怔之后也没说出什么圆场的话,不由摇头,同时开言解围。
荀泽与荀澹忙应了,快步回去到马车边禀报了几句,车队随即前行,不到一盏茶就到了京城的南城门。京策军的严格盘查还在继续,出出入入的每个人都需登记身份家门,所有车马也需要清查搜检。
荀老太太为此很不高兴,打发人去叫荀澈。
荀澈直接领了京策军当值的将官到荀老太太的马车跟前,那将官很年轻,态度却很强硬:“老夫人恕罪,这是圣谕所命的严加盘查,皇亲国戚皆不得免。您若不下车,末将就只能失礼得罪,或者您不进城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