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没有,说什么相看,这是哪里的话。”荀二夫人立刻就摇头了, 姜家虽然在柳州地方上也能说一句言情书网的大族,但家族里头子弟入仕最高的也就是四品上下的地方官。四品在地方上算是很高了,但放在京城之中天子脚下就只是平平而已。
要不是当年姜家对老文安侯有救命之恩, 这件联姻也是做不成的。即便后来老文安侯与荀老太太对娘家有百般的提携之意, 姜家也确实有几个读书上进的孩子, 但也没有到什么太过出彩的人物, 荀二太太如何肯将亲生的宝贝女儿荀滟许给姜家。
尤其是这话当着这样多晚辈说出来, 中间还夹着一个很不熟悉的俞菱心, 荀二太太就更不高兴了,索性直接反问道:”说起相看,大约还是大嫂这边更有点谱?如今家里这么要紧宴会筹备,不叫家里人帮着,反倒将那要紧的账本都叫外头人碰了?”
这句话说出来,荀澈脸色立刻就是一寒。一直埋头算账没有说话的荀滢、明锦柔等人也都抬了头,向荀二夫人望过去。
俞菱心倒是没抬眼皮,在参与荀家内务的这些事情上头,她知道荀澈一直都有两重心思。
首要的,自然是让她与明华月多些接触的机会,好让明华月看出她人品与能力上的好处,为他们的婚事做预备。
毕竟以俞家今时今日的地位而言,即便算不上有多少可以指摘的地方,也真的不是能够让文安侯府考虑聘娶嫡长媳的人家。
同时其实还有一层,就是荀澈也真的不放心家里的事情。不管是有关玲珑文社的诗会筹办,还是荀老太太寿宴上的大小事情,他都不希望出现任何的纰漏问题。
荀滢与明锦柔原本就在庶务上没有多少擅长自不必说,明华月倒是能干,只是再能干也不免有些势单力孤。前世里荀家大部分的事情虽然都是出在朝堂上,但后宅里也不是没有风波,明华月也不是没有吃过亏。
所以从荀澈的盘算里头,也是就事论事的说,需要俞菱心帮着他打点一些商铺的事情,以及支持家里的这些庶务,这些都是他上辈子略有不足之处。
至于在荀滢和明锦柔的百般协助遮掩之下,她是否仍旧会得到几分质疑,便如此刻荀二太太这句理直气壮的家里人外头人,俞菱心早已想到了。
只不过,世间难有双全法,荀澈也不是真神仙。两权相较之下虽然有利有弊,俞菱心还是选择了先为他着想。
“二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在荀澈长眉微扬的同一时刻,明华月先冷了脸,啪嗒一声手里的原本拿着的笔就直接拍在了桌子上,“好好说说清楚,什么叫家里人?皇后娘娘说要给老太太寿宴添彩是哪一天?就算没有宫里的恩典,老太太的寿宴就不是要紧的事情了?你这个想帮忙的家里人,十月十八晚上才回到京城,现在在孩子们跟前说什么家里人外头人?你知道要紧你怎么不早回来?你儿子闺女怎么不先回来?你要是十月初一到京城,你看看有没有事情能帮忙!“
这几句怒斥一出口,荀滢、明锦柔和俞菱心立刻就站了起来,各自低头。
齐珮与荀湘慢了一刻,但也随着起身,毕竟是长辈之间有了冲突,做小辈的当场听着实在尴尬。
荀二夫人的整张脸立刻红起来,万万没想到明华月这就发作起来,虽然她也知道这位嫂子性子强硬,以前却也很少当着这样满屋子晚辈这样一连串问到脸上。
几乎是怔了怔,荀二夫人才勉强应道:”这……这话也不能这样说,老太太在柳州那些日子,我们也得近身伺候才是,分不开身,也是为了孝道。大嫂子不随着伺候母亲过去就算了,我们……“
”孝道?“明华月冷笑道,”你既然念着孝道,怎么不将老太太回京的行程提早五日?又不是不在京城办寿宴,就算家里的事情万事齐备,老太太是十八晚上回到家里,就休整一日,明日就是大宴了。今年有三位皇子过来,还有旁的六位宗亲。到时候老太太就算是走个过场也得给皇子殿下们见礼吧?咱们家多大的脸面能叫老太太坐着受皇子的礼?这样折腾的事情,怎么不早回来让老太太多休息几日?一拖再拖的,居然拖到十八,你们路上干什么了!“
这话几乎可以算是歪打正着,其实二房众人并没有打算真的是十月十八才到京城,要不是因为京城内外的戒严变故,荀滟迟迟无法出城,他们十月十三就能到了。
有关这个具体的日子荀澈虽然不知,但同样冷着脸一眼扫过去,见着荀二夫人又是一噎的模样便知母亲无意中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那也是迫不得已……”荀二夫人这句话简直都可以算是实情了,但接下来也只能支吾,“路上耽搁,也不是我们的本意,嫂子怪我,我也没办法。这不是一回来就……”
“就什么?”明华月余怒未消,“一回来就找事是不是?你们一走三个月随意逍遥,这么大的宴会也不提前打发人过来帮忙,合着是全家都伺候老太太吗?少一个都不行?那将来荀滟荀湘都不要出阁,二老爷和荀泽荀澹也别出去办差了,都在家里围着老太太转!还家里人,外头人?心在一处,才是一家子,你们要是心思都往外头飘着,那就尽早分家!”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脸色又都变了。其实自从老侯爷过世,荀家内部是提过好几回分家之意的。只是老太太寻死觅活的不愿意,最终说说也就罢了。
荀二夫人也是没料到,不过一句话说错,明华月居然直接提出这一句,偏生老太太又不在跟前,气势上越发矮了,嗫嚅着不知如何应对。
“母亲,分家的话不是现在该说的。”荀澈虽然也犹自有气,但还是轻咳了一声打圆场,”还是明日老太太的寿宴要紧。其他的大事,等年底父亲回来再说罢。“
这圆场言语听的荀二夫人更紧张:”澈哥儿你这是何意,哪里就说到分家去了。二婶刚才不过是多问了两句,也是好意的,不过是想给老太太寿宴出力。不用就罢了,哪里就……就……“
“二婶与其如今有这个心思想寿宴的事情,”荀澈目光微微闪动,转向荀二夫人的脸上全是冷意,“您不如再跟姜家舅爷通个信。早则十月二十三,晚则二十四,我的人就能到柳州了。若是到时候在姜家宅子里看不见调养身体的大姑娘,姜家就要给个说法了。“
荀二夫人嘴里简直都发苦了,怎么荀澈就是揪着荀滟行程不肯放呢。荀滟此刻在哪里,她当然知道。别说是现在出城还是很难,就算是出入京城畅通无阻,现在立刻坐马车赶往柳州,怕是十月二十四叶到不了啊!
“那好,我先去写信了!大嫂您先忙罢!”荀二夫人越想越着急,索性顺势起身,刚好也避开明华月,直接带着两个姑娘就告辞而去了。
“荀滟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华月看着荀二夫人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模样越发怀疑,便又望向荀澈。
荀澈的脸色也是勉强缓和了些,想了想,还是觉得三两句话难以说清:“大约是有些问题,我现在也不是完全确定,等有了准信儿与母亲说罢。如今要紧的还是寿宴,京城内外的盘查还没有结束,咱们家的这场大宴万万不能出事。”
明华月见他脸色认真,并无什么故弄玄虚的模样,也就先不提了,与他再说了几件杂事之后又看看重新低头看单子的俞菱心,忽然叹了口气,拍了拍俞菱心的手:”孩子,委屈你了。“
俞菱心其实真觉得荀二夫人什么厉害的话也没说出来,但听出明华月的安抚还是心里一暖,微笑道:“夫人,其实没什么的。“
”嗯。“明华月又微微颔首,随即望向刚要出门的荀澈,”等寿宴过了,我给你父亲写信罢。“
第77章 天公不作美
“是。”荀澈躬身应了一声, 整个人仿佛都轻松起来, 心头也很是砰砰跳了两下,随即才微微抬头去看还坐在明华月身边的俞菱心。
俞菱心那边完全没有抬头,甚至比刚才压得更低,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能看见她姣美的脸颊上, 已经为微微浮起了绯色。
“行了,去吧。”明华月看着儿子眉梢眼角几乎要飞出来的喜色, 很是不屑地又哼了一声,“你再去库房里查查凉棚和油伞那边的预备罢, 我瞧着这几日外头的云彩,指不定明日里有没有雨呢。若是真的在老太太的生辰上来场大雨, 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是。”荀澈再次躬身,便领着荀淙出去继续办事。
而明华月的最后两句话,大约便是对一语成谶最好的解释。
转日十月二十,京城果然乌云密布。
从一早起来,京城上方的云层便厚厚沉沉的叫人心惊,一场急雨看起来势不可免, 荀家众人起身之时各自望向窗外,人人皆忧心难免。
荀老太太更是面黑似铁。
她身为柳州姜氏的嫡长女, 有才有貌, 在闺中之时真是事事顺心, 到得出阁的年纪, 更是直接嫁到京城中文武双全的少年侯爷, 几乎成为柳州士族之女当中的传奇。
然而一入侯门深似海,荀老太太至今都记得自己在京中的贵女贵妇圈子里如何格格不入,即便与夫婿之间还算恩爱和谐,却总也难以得到婆婆宁仪县主的喜爱。
再到后来生了长子荀南衡又被婆婆抱走抚养,一路读书习武、请封世子再到订婚晋国公府的嫡长女明华月,荀老太太竟是一点插手的机会也没有。
尤其宁仪县主又格外长寿,足足活到了荀澈三岁时才过世,所以整个文安侯府的中馈实权,她几乎一天都没有执掌过。有宁仪县主的时候是婆婆掌管,等到婆婆过世了,明华月已经长子三岁、根基稳固,老文安侯又因养病卸任直接请旨交接了爵位,家中的中馈直接就交给了明华月。
所以荀老太太虽然也做了几十年的一品诰命,却既不曾掌握家中的实权,也没得着外头的风光。好容易这一次皇后娘娘下旨赏赐添彩,三位皇子要亲至贺寿,这无限荣光煊赫的一日,居然要下大雨!
自来大宴大庆,最怕的便是风霜雨雪,尤其今次宾客数百,皇子宗亲皆要莅临,迎来送往之间得有多少狼狈混乱。
若是旁的宴庆盛会,还有个改期的余地,这老太太的寿日子,却不能下雨便再沉两天罢?
身为当家主母的明华月因着已有了预备,倒也不慌乱,只是早早叫人去接了俞菱心过来,又将荀澈、荀淙以及明锦城明锦柔等几个孩子叫在身边,按着提前安排好的说法各自迅速准备便是。
至于荀二夫人与齐珮荀湘等人,在这样的忙碌之时越发无法插手,只能守在老太太身边开解宽慰,多说几句好话哄着老太太不提。
很快时过晌午,便起了风,雨点开始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庆幸之处便是雨似乎不太大,至少没有迅猛到打落树叶的地步,才没让庭院中的花木更加狼狈。
只是那雨细细密密的,也完全不像会很快停下的样子,倒是叫人心烦。
又过小半个时辰,外头家人来报,开始有宾客上门了。此时的明华月与荀澈荀滢等人都已经重新更衣整顿完毕,便开始迎客寒暄。
这一批早上门的宾客都是与荀家比较亲近的,其中也有几家的姑娘们是玲珑文社的常客,所以见礼之间见到俞菱心居然与荀滢和明锦柔一起跟在明华月身边走动,虽然惊讶,但也认识。
还有几家的孩子或是已出阁的,或是年龄小的,没有见过俞菱心,便还需要引见招呼一番。甚至还有人因着俞菱心衣饰精美、容貌秀丽,又跟在明华月身边,便错以为这是传言中要与明锦城定亲的文氏女。
然而等到说清楚俞菱心是俞老尚书的孙女,昌德伯的外甥女之时,众人明里暗里打量过来的眼光便再不相同了。
尤其是有人认出了她身上那几件天水翠之后,众人心中几乎就生了跟先前荀湘齐珮等人同样的疑问——荀家这是在相看未来的儿媳妇?而且在这样场合带在身边,那就是相看得差不多了罢?
可是给世子荀澈,好像不大配得上,倒是四少爷荀淙更像一些。
于是在随后的攀谈之中,同样早早到了荀家的俞大太太苏氏便头一次得到这样多人的青睐与寒暄。
苏氏初时是有些懵的,大姑娘与荀家明家姑娘交好,将来前程一定不错,这个她原本也想到了。而家里几番折腾冲突,又被婆婆与丈夫多次敲打警告,她近日里就格外安分,不多问也不多说,只是一门心思为自己的女儿俞芸心预备去文华书院读书的事情。
曾经炙手可热的文华书院已经给了帖子,正式收录了俞芸心,苏舅母的女儿苏含薇也得了入读的名额。只是她们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文华书院这几个字就不再被人们太多谈论,曾经叫京中闺秀翘首以待的文华诗会也不如玲珑文社的结社更叫人动心。
因而当俞芸心收到文华书院的帖子,拿着与老太太报喜,又提出要在家里设宴庆贺的时候,俞老太太的应承也是无可无不可,反而叮嘱了好几句今日要早些到荀府贺寿,务要处处谨慎少说话,看见什么都只听着就好。
苏氏这时候终于有些明白了,原来大姑娘的前程远比她以为的,甚至比她敢去想象的还要大得多的多。她跟女儿坐在宾客之中客套着,远远看着俞菱心跟在文安侯夫人走动,遥远得好像不认识一样。
而其他夫人太太们见苏氏言谈之间一味客气含糊,倒也不似有意推脱,而是真的好像不知道荀家的打算一样,也完全没有即将与侯府接亲的骄矜甚至亲近,便纷纷想到苏氏这个继母的身份,再联回几个月前隐约听说的什么车马传闻,精明的便笑笑也就不说了。
俞菱心这边看得分明,她这些日子忙碌之中在自己家里时间实在不是很多,但偶尔去给祖母请安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出祖母的态度。俞老太太应该是心里有点数,至少能感觉出来明华月是蛮喜欢她的,所以也就乐见其成地放手不管。毕竟如今文安侯还在郴州,真要谈婚论嫁也还得等等,来往之间也只能这么含糊着。而在如今的局势之下,权衡利弊,俞菱心自己更关注的也是寿宴之内不要出事,荀澈的筹谋都能顺利就好。
申时一刻,宾客们差不多就要到齐了,而外头的风雨也越发密了,哗啦啦地打在亭台楼阁的青瓦廊檐之间,风也越发寒凉,所有的华厅暖阁里虽然都花团锦簇,张灯结彩好似喜气洋洋,但宾客谈笑之间偶尔朝外看几眼,人人心中也都多少有点感叹。
而这个时候,外头的依仗礼乐声终于响起,秦王、吴王、魏王三位皇子终于到了。
其实在三位殿下驾临之前,宾客们也有隐约的猜测,这样的天气情形,三位皇子会不会不来,或者会不会跟之前说的一样三位皆到,文安侯府到底有多大的面子。
显然此刻外间仪仗排开,内监侍从唱礼之间已经道出了如今文安侯府在文皇后与朱贵妃之争中的分量,三位皇子还是顶风冒雨一一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