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宁的眉间闪过一抹冷意。
若不是重活一世,又怎么会想到,最得她信任的碧玉,会在大理寺作伪证,指证爹爹也参与了谋逆?
这会儿元宁身子尚未痊愈,否则现在就要料理了她!
“姑娘?”见元宁出了神,丝绦又小心地问了一句。
元宁回过头,没好气的看她一眼,丝绦立马垂下脑袋。
丝绦做事一向毛毛躁躁的,做事没有分寸,只不过因为是家生子,又没犯什么大错,才一直留在身边。
可在元宁前世落难的时候,只有早已嫁出府的丝绦还记得她这个姑娘,花钱打点狱卒,天天往牢里送热菜热饭。
身为下人,办事妥帖、利落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人心。
“你为什么要帮碧玉问?”
“因为……碧玉姐姐对我好。”
元宁笑,碧玉对丝绦好,或许只是因为丝绦的娘是母亲身边得力的嬷嬷。
“丝绦,你懂得知恩图报很好,可你要知道,在这个院子里,需要你用心的人,只有我。”
丝绦再傻,也听得明白姑娘话里的意思,红了脸,忙说:“姑娘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昨日听着院子外边吵吵闹闹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大房那边……”一谈起这些事丝绦就来劲了,被元宁瞧了一眼才压下声音,“上月不知怎么地大少爷中邪了,半夜不睡觉跑到房顶上大喊大叫的,已经闹了四五回了。”
说着说着,丝绦又有些愤愤起来,“那天要不是大少爷发了疯,怎么会把姑娘推到湖里去!姑娘在屋里养了这么久,大房那边也没人过来赔礼!”
大堂兄把她推到湖里?
元宁记不起这桩事,醒来后身边的人只字不提,她还是头一遭知道落水的原委。
她记得大堂兄资质平庸,考了两次才中了秀才,在“一门六进士”的盛家实属罕见,他平日沉默寡言,给元宁留下的印象不多,怎么好端端的,闹出中邪这档子事了。
前世元宁并没有落过水,更没有生过这场大病。
元慈的菁菁轩并不远,没多时就已经到了。
院子里,丫鬟们正热闹的打桂花,身量最高的丫鬟踩着凳子,拿着棍子专门打花,底下几个人拉着纱巾专门接花,见元宁过来了,纷纷停下来向她问好。
一进院门,元宁便见到了临死前看到的那张狰狞丑恶的脸——秋月。
此时的秋月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梳着双髻,脸上挂着几分孩子气,跟院里旁的丫鬟没什么分别。
饶是调整了多日的心绪,此时见到秋月,身子仍然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姑娘,你怎么了?”丝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周围的丫鬟也都纷纷围了上来。
秋月感觉到元宁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怯怯地往后退了半步。
元宁闭了闭眼,站稳了身子,勉强笑道,“想是午睡多了,身子乏力。”目光一转,便问,“要酿桂花酒了?”
“嗯。”丫鬟们见她无碍,重新忙活起来。
元慈在一本古籍里找到个酿桂花酒的方子,名曰“桂花酝”,去年试了一次失败了,看样子今年还要再试一次。
“二姑娘也在呢,我去通报一声。”菁菁轩的大丫鬟荷风把手里的小竹篮交给其他丫鬟,拔腿就走
元宁把丝绦留在院里搭手打桂花,自个儿进了房间。
进了屋,便见大姐元慈和堂姐盛元柔正坐在当中喝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也不知道刚才关着门在说什么。
元宁拿手狠狠掐了一下腿,目光从元柔的身上一闪而过,只望着元慈。
“姐姐。”
元慈见是她,旋即收敛了脸上的愁容,“怎么不在屋里养着?”
“最近天气凉,该披个斗篷出门的。”元柔站起身,拉着元宁坐下。
盛元柔是长房嫡女,比元慈小两个月。她的母亲去的早,大伯没有续娶,祖母把元柔抱到自己跟前养着,祖母过世后,大伯一直在外面上任,她就这么一直养在二房。
元柔与元慈年纪相仿,能说到一块去,如亲姐妹一样好。
前世元宁遭逢大劫,二姐却嫁对了人,成为夺嫡混战中的胜利者。
看着眼前的大姐与元柔融洽的模样,元宁忽然记起,丝绦跑来牢里兴奋告诉她,大姐去找二姐求救了,那时的她心中也燃起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可左等右等,也没人来释放她。
等到丝绦再来探监时,她才知道,大姐在东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一双腿都废了。
“谢谢二姐关心。”
元宁轻轻闭了闭眼,只望着元慈那边。
“大姐姐,我剪了几支桂花,可我那没花瓶,只好来找你了。”
“要花瓶?”元慈哪里肯信她,全家上下最得宠的就是她,家里什么好东西不先过一遍她的手,哪里用得着来找自己要花瓶?
元慈正说着,忽然觉得元宁的身子有些发抖,急问:“阿宁,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就是想姐姐了。”元宁展颜一笑。
也是无奈。每每面对着盛元柔,每每想起前世的事,她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
“你这丫头!”元慈以为她身子虚弱还没有恢复,忙哄到,“那个玉白色的花瓶你拿过去吧。旁的跟金桂也不搭了。”
一旁的元柔笑道,“我那里也有一个好瓶子,一会儿给妹妹送去。”
“不用了,二姐。”
“这丫头竟然客气起来了,我且问你,我之前给你的几本书可看完了?”
元慈跟寻常的闺阁才女不同,她从小接受正统的书院教导,不喜欢吟诗作对,好读史书策论。
拿给元宁的,是几本唐人编纂的文法论述,元宁哪里看得进去。
“人家病了嘛,娘亲让好好休息。”元宁忙转移话题,“大姐姐,刚才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啊?”
元柔与元慈对视一眼,笑容里有些苦涩,元柔垂下头没有言语,元慈伸手揉了揉元宁的小脑袋,“娘收到了卫国公夫人寿宴的帖子,想带我们出去赴宴。”
赴宴?
卫国公夫人是京里最长袖善舞的人精,国公府一年到头就没有不热闹的时候。
娘亲是不爱凑热闹的人,虽然国公夫人的帖子次次都来,不过真去赴宴,也就一年一两次。
这一次要带上元慈和元柔一同赴宴,恐怕是为了是与别家相看亲事。
只不过,以大姐的性子,定然是不爱去那种场合的。
元宁探究的看向元慈,果然,她的眼中有一抹浓郁的晦暗。
“姐姐?”
元慈笑,却不语。
正在这时候,外头走进来一位嬷嬷,正是盛府女主人龙氏身边的刘嬷嬷。
第3章 用膳
“给三位姑娘道好!”
“嬷嬷请进。”元慈微微颔首,“娘有什么吩咐吗?”
“夫人请大姑娘和二姑娘去正院用晚膳,两位姑娘都在,省了老婆子再多走一遭了。”
兄长今年十七岁,大姐十五,元柔比大姐小半岁,母亲那边应当开始为两位姐姐谋划了。
也唯有婚事,能让她们如此发愁。
既然元宁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那她自然不会只做一个看客,决计不会让大姐前世的婚姻悲剧重演。
只是有一桩事让她揪心。
卫国公府的寿宴,前世她没有参加,可她记得,母亲就是在这次寿宴后跟赵琰的母亲有了来往。
“娘亲真偏心,只让姐姐去正院吃饭,不叫我,肯定是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元宁故作生气的撅起嘴,耍起赖来。
“谁敢背着你藏好吃的,走吧,一块儿去。”元慈抱抱元宁的肩膀,拉着她的手一块往外走去。
盛元柔去抓元宁的另一只手,元宁本能的抖了几下,缩回了手。
见盛元柔愣了,元宁垂下眸道:“也不知道怎地,最近身子总会冷不丁的发抖。”
“大夫说了,你是寒气侵体,还穿这么少的衣裳到处走动。”元慈闻言,立即吩咐荷风去屋里把她的厚斗篷给元宁换上,抱着元宁的肩膀,护着她往前走。
元柔默然跟在后面。
刘嬷嬷知道夫人是想找两位姑娘说什么,三姑娘年纪小,当然要避开她,这会儿三位姑娘一起过去,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
走到院里,元慈停下步子,检查了一下桂花的品相,嘱咐丫鬟将打下来的桂花洗干净晾干。
“大姐,你今年还要做桂花酒?”
元慈信心满满,“那当然,去年是误了时辰,今年我一丝一毫都不会差,酿十坛肯定每一坛都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能喝上?”元柔也笑着问。
“今年除夕我就开一坛,不过最好是等到明年春天,等到桃花开了,咱们就摆桃花宴。”
“十坛酒?那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姑娘们摆宴,饮酒只不过是助兴,哪还会真的一碗接一碗喝下去。
大姐一口气做十坛,得喝到猴年马月去。
元慈见元宁瞪大了眼睛,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家里就留两坛,余下的等哥哥回来了,让他带到书院去。”
提到在书院里念书的兄长,元宁不禁微微一笑,“若是哥哥在书院偷偷饮姐姐酿的酒叫爹爹知晓了,可就好玩了。“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三姐妹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龙氏的正院,这院子位于府中的中心,比姑娘们住的小院都大一圈。
进得院门,便看见丝绦的娘亲许嬷嬷站在门口。
“三位姑娘都来了,快请进吧,夫人正等着呢,小环,再去加一副碗筷。”
许嬷嬷引着她们到了里屋,便见到母亲龙氏坐在桌子旁边,桌上摆满了菜。
龙氏见元宁也来了,先是一愣,继而笑着朝她招手。
重生之后,她每天都要见龙氏好几次,可每一次看到鲜活的龙氏,元宁依旧忍不住想哭。
“这是怎么了?又被阿慈训斥了?”
“瞧娘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夜叉,还能吓哭小孩子?”元慈拉了凳子,坐在龙氏的身旁。
元柔坐在了元慈身边,把龙氏另一侧的位置留给元宁。
这位堂姐,向来是心细周到的。
“阿宁,”龙氏轻轻拍着元宁的肩膀,“你冷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
“已经大好了,就是在屋子里关太久,闷坏了。”
龙氏伸手轻轻戳了一下元宁的脸颊,“你这丫头,就该在屋里好好关着,看你还敢不敢成日胡闹!”说罢,她拿起筷子递到元宁的手中,又冲着元慈和元柔笑道,“都别枯坐着,趁热吃。”
有了母亲的嘱咐,三个姑娘也都开动了。
龙氏经常让三位姑娘来屋里吃饭,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元宁瞧着桌上摆的大多数都是两位姐姐爱吃的东西,估摸着这么大架势喊两位姐姐过来,肯定是有事要谈。
到了她们的年纪,长辈最在意的,只有婚事。
“阿宁,怎么不吃?没见到你最喜欢的珍珠鱼丸就不肯吃饭了?”母亲见她举着筷子不动,疑心是这小丫头心里闹别扭了。
听到母亲的声音,元宁回过神来,有些羞赧。
从前的她真是家中最受宠的娇娘,母亲若是在家里摆席,那桌上的菜至少有一半是她喜欢的。
“母亲,别笑话我,女儿只是病了这么多日,没跟母亲和姐姐一起吃饭,心里高兴。姐姐喜欢的菜当然也是我喜欢的。”
说着,元宁便舀起一勺鸡丝银耳。
也是奇了,元慈那么一个爽利大方的姑娘,却爱极了甜食,喝水要喝甜的,点心要吃甜的,就连菜也要吃甜的。
往日元宁总觉得鸡丝银耳和松鼠鱼这样的菜色太过油腻,如今再次吃到母亲小厨房里的这道菜,哪里还会觉得挑剔。
更何况病了一场,日日都进食的是清粥小菜,这会儿跟家人坐在一块吃饭,吃什么都觉得香。
只不过,如果盛元柔不在就好了。
“母亲,你也吃。”元宁笑着给龙氏也夹了一块鱼肉。
龙氏喜出望外,“我们家阿宁这病了一场,就变成大姑娘了,懂得给娘夹菜了。”
元宁红着脸,母亲的夸赞落到她的耳中,只觉得羞愧。
上一世她也活得太骄纵了,如今只是给母亲夹了一块鱼,就能得到如此的称赞。
“大姐,二姐,你们也吃。”元宁又给两位姐姐也夹了菜。
元慈和元柔一起笑了起来,也帮小妹妹夹了菜,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元宁知道母亲有话想对两个姐姐说,故意吃得慢吞吞的,等到娘和姐姐们都吃完了,她才刨了半碗饭。
元慈和元柔放下碗筷,看着龙氏。
“卫国公夫人的寿宴你们都已经知道了,今日叫你们来,是想再多嘱咐一句,既是国公府的宴会,要在衣饰上用点心。”
元慈无奈叹了口气,龙氏的嘱咐主要是说给她听的。
“嗯,好。”
元柔微微红了脸,也点了点头。
“我让许嬷嬷做了两身新衣裳,一会儿给你们送去,时间匆忙,首饰没来得及打,你们自己看着配吧。”
“娘,只不过是听戏,何必还做新衣服。”
“平日在家里穿得太素净,这次是去给国公夫人贺寿,总是要穿得应景一点。”龙氏看着元慈,又嘱咐道,“你平时老数落阿宁,在穿衣打扮这块,真该向阿宁学一学。”
元慈哪里听得进这番话,硬邦邦的答道,“知道了。”
龙氏暗暗叹口气,是素知元慈的性子。早年龙氏身体不太好,元慈便自小跟父亲出入书院,是当男孩养大的,对穿衣打扮一向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