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其实并不愿谢冲尚公主的,只是眼下似乎没有比柔淑更好的人选。
要是从前她大可直接把这主做了,偏生年初谢檀在灯会上闹出那档子事之后,她就跟卫国公夫人置了气,许久没召她进宫,还丢下狠话说卫国公府的事情她不管了。
后来虽说她又张罗了晋王和谢蕴宜的婚事,但谢冲跟谢蕴宜又不一样。
冲儿是她的眼珠子,将来的媳妇不但得她喜欢,还得谢冲自己喜欢。
“嗯,昨晚皇姨母不是赐我栖凤池沐浴嘛,柔淑就让人给我送了粥和凉菜过来。”
“那你喜欢吗?”
谢冲摇了摇头。
“那粥还行的,就是那凉拌菜一股子羊膻味。”
皇后听着,忍不住掩了掩嘴,“我也吃不惯羊膻味,你若想吃羊肉,我叫御厨做几道闻不出味的羊肉端上来。”
“她拿过来的可不是羊肉,是羊腰子。”
羊腰子?
皇后的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
谢冲却好似没有注意到似的,继续说道:“我实在闻不惯那味道,就给倒掉了,没想到柔淑还跑来栖凤池了,问我喝了那粥没有。我怕她不高兴,就骗她说我喝了。”
“那后来呢?”
“后来她问我洗过没有,我说我在洗脚,她就跑进来跟我一起洗,她的脚好小啊,还比我的白。”
皇后的目光愈发地阴沉。
一旁伺候的绘春瞧着,便上前对谢冲道:“可吃好了,还要加些什么吗?”
“不用了,绘春姑姑,我吃饱了。”
谢冲说着站起身,在皇后背后帮她捏了捏肩膀。
“皇姨母,我去收了东西就出宫了,你别太想我,我一个月后就回来了。”
“你去了那边,若是不习惯,就派人来告诉我,我接你回来,不用怕你爹。”
“嗯,我知道了!”说着,谢冲笑着往自己在坤宁宫后面的房间去了。
待到谢冲走得远了,皇后猛然一抬手,将面前的粥碗掀翻在地。
旁边的宫人忙跪下收拾地面。
绘春低头上前:“娘娘!”
“把刘昭仪和柔淑给本宫喊过来!”
“是!”绘春领了命,立即差人去办。
没多时,刘昭仪和柔淑便站在了皇后的跟前。
一开始母女俩的神色还比较轻松,然而当她们的目光撞上皇后的脸色时,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刘昭仪先开了口:“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不知娘娘叫臣妾来,有何吩咐。”
皇后没有说话,眉梢一抬,两道刀子似的目光直刺向她。
她母仪天下多年,自有一股威慑之气。
刘昭仪当下便跪了下去:“娘娘恕罪。”
“教女无方,罪无可恕。拉下去,掌嘴!”
当下便有太监上前,将刘昭仪从殿中拖出去,片刻之后,便响起了掌嘴的声音。
因皇后并未说掌嘴多少,因此她不喊停,太监就不敢停手。
柔淑站在皇后跟前,只听得心惊胆战,眼泪立时流了下来,跪在皇后跟前。
“母后,儿臣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求母后责罚。只是昭仪身体不好,还请母后宽恕,有什么罪责儿臣自己承担。”
皇后看着跪在眼前的柔淑,微微眯了眯眼。
“你自小便是最得本宫心意的,本宫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聪明过了头。”
“儿臣愚钝,请母后明示。”
“你哪里愚钝了,都学着宫外下作的妖妇给人送羊腰子陪爷们洗脚了,还敢说自己愚钝?”
柔淑一怔,旋即说不出话:“儿臣……”
其实这阵子她几乎没有与谢冲有来往,不是她不想,而是谢冲几乎都不搭理她。但昨天晚上谢冲忽然过来找她,说皇后赐他在栖凤池沐浴,叫她一起去玩,再准备点酒菜,特意说想吃烤羊肉和烤羊腰子,她一时高兴,就叫人备了。两人说了会儿话,谢冲便叫她一块儿踩水玩,她得意忘了形,以为谢冲真对自己不一样,便脱了鞋袜与他一同玩起来。
没想到……
谢冲……居然算计她?
可是为什么?
难道她对盛元宁做的一切,谢冲知道了吗?
是了,他想给盛元宁报仇,但他没有证据指证自己,便利用自己急于求成的心情和皇后对他的偏心。
柔淑到底还有几分聪明,什么也没再说,只以头触地,朝皇后重重磕了个头。
“儿臣求母后责罚,只求母后绕过刘昭仪,此事昭仪并不知情。”
“知情也罢,不知情也罢。总归你是她肚子里跑出来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本宫饶不了她!”
柔淑已经伏地跪着,不再说话。
皇后冷笑一声,叫外面掌嘴的太监停了手。
“你们心里在算计什么,本宫清清楚楚,滚出去,别碍着本宫的眼。”
柔淑默默起身,站起来走到外面,与刘昭仪一同跪着。
谢冲此时已经收好了东西,带着小太监往宫外走去。
柔淑抬起来,与谢冲视线相接。
谢冲目光幽深,像一面镜子似的,仿佛令柔淑身上的阴暗无所遁形。
柔淑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绝望地敛下了眉。
谢冲轻蔑地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从她旁边走过。
只觉得她今日之苦楚尚不及元宁之万一。
从前谢冲身边有个伺候洗漱的小丫头,有一天晚上,谢冲玩得累了,那丫鬟便打了水给谢冲洗脚,一边洗一边按。谢冲觉得畅快,便由着她给自己按。那丫鬟索性让谢冲躺下,慢慢地给他捏着。正好卫国公夫人过来看儿子,见到这一幕时顿时大发雷霆,当即叫人将丫鬟拖出去乱棍打死。此后伺候洗漱的活都换成了老嬷嬷。谢冲进宫前,听到谢檀的同窗好友劝他大婚之前多吃些羊腰子,谢冲本着关爱哥哥的想法叫卫国公夫人给哥哥多备些羊腰子,被卫国公夫人好一顿打骂,追着问是谁教他的。
由此,他知道洗脚和羊腰子都是母亲不喜的东西。
母亲跟皇姨母是姐妹,母亲不喜,皇姨母当然也不会喜欢。
谢冲想,洗脚加上羊腰子,柔淑应该永远在皇姨母跟前抬不起头了。
第107章
秋去春来, 夏去冬来, 一年又一年。
柊山书院的青石小路上,几位年轻的青衫书生正在沿着石阶而上。
十日前乡试放了榜,他们都是新晋举人。
“这次秋闱乡试, 咱们书院一共有十七人参试, 就有十三人中了举。”
“十三人?那不是比江南第一大书院紫阳书院中举的人还多了?”
“那自然,而且我听说今年的乡试第一名也是出在咱们书院, 压了紫阳书院一头,如今咱们柊山书院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书院了。”
“是谁中了头名。”
“赵琰。”
“就是平常独来独往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看面相挺和善的,但私下里不爱说话, 比陆兄还冷淡。”
陆行舟走在最后, 冷不丁被人提到,抬起头:“我几时冷淡过你们?”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哈哈!”
陆行舟只是话比较少, 为人并不冷淡, 与书院同窗也往来颇多。拜入柊山书院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院,元康这个庶务长在自己的小院里辟出了两个房间给他, 陆行舟与他为伴, 极少回皇觉寺,京城更是几乎没有踏足。
“陆兄,你说山长这会儿叫我们过去, 是有什么事吗?”
“应该是要说说准备会试的事罢。”唐九川这个山长,一向是能少管一事就少管一事,只是这次会试是书院学子第一次参加会试,他这个甩手山长也相当的重视。
“陆兄果然神机妙算,我听说,是来了个贵客,山长说让他指点一下我们。”
“唉,什么贵客,山长早点把盛先生找回来指点我们就行了,也不知盛先生要游历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错,我当初就是冲着盛先生的名头才从蜀地来柊山求学的。”
“咱们山长虽然也是大家,但说到作文章,当今天下还是首推盛先生。”
“要是明年会试前能得盛先生的指点,那必是十拿九稳了。”
陆行舟听着他们的谈论默默地垂下眼睛。
三年了,元宁跟着她爹离开京城已经三年了。
他陆陆续续收到过元宁几封信,信是写给他和元康的,他知道她去了江南,去了南诏,又往北面去了巴蜀,最后一封信就是从巴蜀寄过来的,说马上要出发前往汉中。
在她的字里行间,他读得出她的欢欣雀跃,却又忍不住想,这丫头竟是一点也不想回来了。
“咦,前边是站了个姑娘吗?”
“好像 真是一位姑娘,难不成山长请了位貌美的姑娘来指点咱们?”
陆行舟漫不经心的听着他们说话,并未抬眼去看稀奇。
“这姑娘,真美!”
“美,真美,宋兄,她好像在看我们。”
“陆兄,陆兄,你倒真沉得住气,见到如此佳人都无动于衷。”
美人,能有她美吗……
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张皎洁如月的脸庞。
她生的娇俏可人,一颦一笑都生动极了,若是生了气,不消她说话,只要一瞪眼,一撅嘴,他便恨不得把心也捧给她。
当初她走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明显,日子久了,陆行舟愈发的悔恨起来,就不该让她走,即便要游历天下,也该是他陪着。
“陆行舟。”
陆行舟微微一愣,有些恍惚,旋即自嘲地笑起来。
他竟已经想她想得幻听了么?
然而走在他前面的几位书生都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眼中竟是揶揄和艳羡。
陆行舟顿了顿脚步,这才看向路边。
元宁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路旁。
她穿着一件十分寻常的天青色衫子,一头青丝随意地绾了个髻,从头顶上斜斜地垂了一缕下来,显得身上没有一丁点的首饰,衬着背后苍翠山色,整个人宛如天街小雨一般润如酥。
陆行舟自然也酥了。
元年抿了抿唇,这家伙,自己都喊他了,他还不理人!
旁边好事的书生按捺不住了:“这位姑娘,你认识陆兄?”
“陆哥哥与我哥哥是至交好友,我们自然是认得的。”元宁大大方方地冲他们一笑,指了指上面的山房,“你们快去吧,我爹和唐先生都在等你们呢!”
“敢问你爹是?”
这一次,元宁还未来得及说话,陆行舟便挡在了她与众人前面。
“她是盛先生的女儿,若想得盛先生的指点,就快些上去吧。”
“盛先生回书院了?”几位书生听了,顿时都往山上去了。
元宁见着他站在眼前,直直看着自己,便羞涩地微微敛眉。
她和父亲是赶了三天的路才来到柊山的,早上起得早,她还未来得及细细梳妆打扮。
这么长的日子在外奔波,离京时带的许多衣物首饰行路不便,早已托人带回了京城,随身携带的都是些简易常服。
也不知道这荆钗布裙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我长丑了?”
三年过去了,元宁已经完全出落成了一个身姿纤细的大姑娘了,不过跟陆行舟站在一处,仍旧是矮了些,垂着眼,只瞧得见他刚正好看的下巴。
她低着头轻声笑语,从陆行舟这边看过去,便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莹白的脸颊上轻轻闪动着。她穿得是薄薄的春衫,式样是民间流行的,比京城贵女们惯常穿着的领口更低些。
陆行舟想说话,却只觉得有一团火星子梗在喉咙,让他突然有些呼吸不畅。
元宁听不到他的回答,顿时恼了,“你这人,就不会说几句话让我开心。”
“阿宁。”他喑哑着喊了她一声,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行了,你先上去见我爹吧,方才来的路上我见着那边开了好些桃花,我在那园子门口等你。”
陆行舟听着她略微含羞的声音,自是应了。
只是刚一迈步,他便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将元宁的领口往上提了一些,这才满意地离去。
元宁没料到他突然动手,又气又羞。
可陆行舟就是这样的人,她对他毫无办法。
元宁红着脸,低着头往榕树那边走去。
柊山书院自留了一片果林,有梨树、杏树、桃树,这会儿梨花已经谢了,正是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元宁刚才与父亲一同上山时,就望见了那边的桃花,有心要去走一走。
桃花并不是很香,只是一簇一簇挂在树梢上,着实很美。
元宁在园子里慢慢走着,看了许久才挑中了一朵最好看的。
今日她没有戴首饰,簪一朵桃花或许更妙。
正欲伸手去摘时,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那花摘下来,放到元宁手中。
元宁捧着花,一转过身,脸上的表情便凝滞了。
眼前是一个世间少有的清雅少年,他的五官仿佛集天地之灵气一般俊秀,面如冠玉,纤尘不染。
这也是一张曾经令元宁无比着迷的脸。
赵琰。
只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如前世的他一般意气风发。
他的目光深沉,似乎郁结了千回百转的愁肠。
“阿宁。”
这一声,对元宁来说,实在是久违了。
元宁只觉得身子有些僵硬,微微一屈指,便将手里的桃花揉碎了。
好在林间有风,将她吹得冷静了些。
她迅速别过头,从赵琰身边推出去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