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挣扎,但是一甩之下他却没有放开。
他表现出了些男子的强硬,在元瑾回头看他的时候,“我不会去说的。”他又说,“元瑾,你要知道,你不可能为他守节。”
元瑾听到这句话,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喜欢他将它明白地说出来。好像这是一种微妙、愚钝、天真的心思,并不适合在她身上出现。所以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并且冷笑着说:“这又关你什么事,魏永侯爷,就算没有他,我们也一辈子都不可能!”
他脸色一白,眼神也冷了下来。
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并且元瑾还觉得顾珩莫名其妙。
顾珩迈着沉重的脚步出宫,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白楚。
战事结束后白楚并没有离去,而是入朝为官,薛闻玉很是器重他,封他做了翰林院大学士。白楚个性散漫,为人诡异,朋友并不多,但却和顾珩交情甚好。原因也简单,顾珩有一次路过茶楼,给没银子结账,正同店家争得面红耳赤的白楚垫付了银子结账。
有的时候顾珩也觉得奇怪,白楚的俸禄并不低,甚至可以说是高得可怕,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一副我很缺钱的样子。
看到他似乎心情不佳,白楚便把他拉去一起喝酒,酒过三巡,顾珩就有些醉了。
“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白楚说着,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天底下还有谁能让咱们魏永侯爷烦忧的。”
“谁说没有。”顾珩又灌了自己一杯,已经是有些意识不清了,但还保留着仅有的清醒,没有把话出来。
“怎么了,难道是因为姑娘?”白楚的眼睛微微一闪。
当场打仗的时候,其实他能够察觉到,顾珩心里是对薛元瑾有别样心思的,否则何以会背叛靖王,再加上他方才是从慈宁宫出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容易猜了……
“慈宁宫的那位……”白楚轻轻喃喃,“这可是使不得的啊。”
“有何使不得?”要是平日里,顾珩肯定不愿意说这些,但这时候他酒上头了,并且又想起了薛元瑾的话,似乎是与白楚的话相应了。就冷哼一声说,“她未嫁我未娶,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白楚很怕他会再说下去,因为他并不想牵涉进这件事,也不想知道更多掉脑袋的事。顾珩喝了酒,分明比平日话更多些,也有可能是在薛元瑾那里受刺激了。
“好了,侯爷你先别说了!”他立刻叫了顾珩的小厮进来,“带你家侯爷回去歇息。他喝醉了。”
小厮应喏,扶着他们家侯爷回去。
白楚留在酒楼喝酒,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吃完了酒菜正准备离开,伙计上来拦住他,面带笑容小心翼翼地说:“白大人,这……统共是五两银子。”
“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你白爷我身上有钱。”白楚看了他一眼,“派人去魏永侯府要。”说完就走了出去。
白楚回到皇宫的时候,薛闻玉正在乾清殿和刑部尚书曾行奇商议河南贪墨的事。
看到他回来,薛闻玉只是淡淡地瞟过来一眼,继续说:“贪墨是重罪,若是从轻论处,旁人只会以为朕少年治国,人微言轻,不把朕放在眼里。”薛闻玉道,“改为主犯斩首,家族十岁以上男丁充入苦役,女眷皆没入官妓。”
刑部尚书曾行奇犹豫片刻,应了是。
若只以外貌和年龄来论这位少年皇帝,那便是大错特错了。这位皇帝,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其实这处罚已经够重了,但他尤嫌不够。
古往今来,那些靠各种非常手段上位的帝王,比普通的帝王更残酷血腥,否则无法镇压那些争议的声音。眼前这位少年皇帝已经干过许多冷酷血腥的事,尤其是他初继位时,足足杀了有几百人,才让江山稳固了下来。
“只说是内阁商议出来的,不许说是朕提的。”薛闻玉又吩咐说。
曾行奇才应喏退下。
紧接着,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宫女,她蹲身向薛闻玉行礼,抬起头时,那样貌竟然是元瑾身边的贴身宫女夏春。
这是薛闻玉留在薛元瑾身边的。
白楚看到她,眼皮微微一跳。
“……禀皇上,今日老夫人同薛夫人一起过来看了长公主,”这宫女说,“并且,老夫人还带了魏永侯爷过来,似乎是想要撮合长公主和侯爷。”
白楚分明地看到,闻玉听后,他的脸色迅速地恐怖起来,眼神也沉了下去,但他的表情仍然不变,只是道:“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白楚心中道不好,薛闻玉还是知道了。
也是,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几个月来,在元瑾身边安插了很多人,这些人将每日元瑾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巨细地告诉他。
仿佛一张网,将元瑾的生活密不透风地罩住。
这无疑显得很变态,但谁又敢说他半句!
白楚上前跪下道:“陛下,微臣正好,有些事想告知陛下。是关于顾珩的。”
薛闻玉杀心已起,只是低声道,“你有什么事?。”
“微臣看,顾珩这样的人,留在京中也是浪费了,不如将他调去太原守卫。毕竟最近山西作乱时有兴起,灭了一次两次,却总还有新的冒出来。背后似乎并不简单,微臣看恐怕是有人蓄意策划。”白楚面色不变,实则是在斟酌地小心说,生怕惹了这个活阎王不高兴。
他这已经尽力了。并且他不能再多说了,他也是要自保的。
他只是为朋友割个口子,但没有两肋插刀的打算。
薛闻玉良久地没有说话,久到白楚背都有些冒汗了,他才听到薛闻玉开口。
“朕听说——”薛闻玉轻轻说,“你方才,跟顾珩一起去喝酒了?”
白楚也知道,这少年皇帝并不好相与。他不仅聪明绝顶,善于察言观色。最可怕的是他表面看上去正常,实则根本不像个正常人那般思维,大多数时候,他的手段都颇为偏激。
只有在薛元瑾面前,他才是她纯良的弟弟,需要她照顾,需要她帮助。他需要这样的伪装吧。
“是。”白楚也不敢隐瞒。
薛闻玉又抬起头来,盯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地说:“你平日倒和顾珩要好。”
白楚只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让他去试试吧。”薛闻玉轻柔道。
白楚知道皇帝并未放过顾珩,可能还对他起了一些疑心,他只能苦笑。
顾珩现在能保下一条命就好。
*
次日太监来到魏永侯府宣读诏书的时候,顾珩不可置信。
皇上怎么会突然调他去太原?就算是调往边疆,那也应该是宣府,那是他所熟知的地盘。而太原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顾珩又得知了,劝皇上将他调任太原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酒肉朋友,如今皇上跟头的红人,白楚。
这人难怪人缘差,白吃白喝了他这么多顿。如今竟然恩将仇报!
顾珩去白楚的府邸找他算账。
他去的时候白楚还在睡觉。
白楚被他的哑巴小厮从被窝里推醒,只披了件外衣,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坐在门槛上说:“侯爷来得这么早干什么?知道自己要走了,来同我告别?”
“什么告别!”顾珩眼睛一眯,一把就将他从门槛上扯了起来。
白楚纵是聪明绝顶,但从小就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因为他懒得要命。所以根本敌不过顾珩的力气,他被抓住就完全清醒了,挣扎着说:“顾珩你这是干什么,恩将仇报吗!我可告诉你,我白楚纵横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没人对我不客气过!”
“你劝皇上掉我离开京城,去太原,这叫什么恩?”顾珩冷笑。
“我那是为了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我未曾听过有这样保的。难道我在京城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自然有!”白楚说,“顾大我还告诉你,白爷我虽然最重银子,但也讲几分朋友义气,我是看着这个才救你一次。再者我有何理由要害你,你是武官我是文官,我们无冤无仇,我是吃饱了撑的吗?”
最后,顾珩还是放开了他。
因为,白楚的确没有直接害他的理由。
白楚终于能喝着他的早饭肉粥,一边道:“总之,我白吃你那么多饭,不会害你的。山西又出问题了,你若能镇压得住,那也是大功一件。”
“山西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顾珩自然问他。
想到他将要去了,白楚也没有瞒他:“说是土匪作乱,实则不然。是有好几个边疆之县脱离了管辖,被一股势力控制住了,且还隐隐有扩大之势。山西总兵几次围剿,却又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你说这奇不奇怪?”
顾珩听到这里,脑海中却迅速地闪过一个想法:“你……难道想说……?”
有这样的手段,并且对山西有如此大影响力的,顾珩只想得出一个人来。
但是那人明明是掉下了滔滔河水,再无生还的机会了啊!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你说这人若是身受重伤,掉下河去。真的会死吗?”白楚忽然笑着问他。
顾珩嘴角一扯,若是别人,那就是必死无疑。但若是朱槙……怕的确是要存个疑心。
他盯着悠悠喝粥的白楚,沉默了下来。
白楚的确没有必要害他。
但是这个人老奸巨猾,究竟打什么主意,恐怕别人也猜不到。
比如说,顾珩跟他混熟之后,其实非常疑心那日决战里的黄河决堤一事,他有没有动手脚。这些事情的千丝万缕之间,透露出了关联,顾珩也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一些。毕竟最可疑的就是,那日朱询从宫中离开,不过带了几十人。这些人真的能这么快凿破河堤?
不过这个想法太过惊奇,并且让白楚整个人显得非常冷酷无情,所以顾珩也没有说过。
既然圣旨已下,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顾珩决定再进宫一次。
*
元瑾正从文华殿出来,准备回慈宁宫去。
朝政之事,虽女子不得干涉,但闻玉许了她特例。内阁之臣一开始颇为微词,毕竟国家大事岂容儿戏,但与元瑾商议过几次,见识了她的聪明缜密之后,就没有人再说这事了。
元瑾刚与工部侍郎商议了兴修水利之事,因此觉得自己疲乏得很,只想着快些回去歇息。
但是在她回去的道上立在一个人影。着正三品官袍,麒麟补子,头戴乌纱帽,五官如刻,俊逸出尘,不是顾珩还是谁。
他站在这里不走,难道是在等她?
元瑾自然不想惹事上身,本来是要直接过去了,可他却跪下了,请安说:“魏永侯爷,求见丹阳长公主。”
元瑾轻轻一叹,只能叫落了轿,她也走了下来。
顾珩看到元瑾自轿撵上下来。金红大妆,头戴凤凰展翅口衔珠赤金点翠冠,耳旁是宝石玲珑耳坠儿。是那样的明艳夺目。他的眼眸中蓦地一亮,随即又很快地暗了下去。很难说,在这一瞬间,他心里想了多少东西。
然后他低声道:“长公主可知,我得了调令,要前往山西了。”
这她当然知道,并且知道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元瑾颔首道:“侯爷既有才华,精忠报国是应该的。”
他嘴唇动了动:“阿沅,我……”
“侯爷忘了么。”元瑾淡淡说,“如今,我是长公主了。”
顾珩苦笑,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说,正如两人之前所议,过去的便不会再来,一切不过是他的奢望。她受的那些痛苦,他并不能感受到,还想就此一笔勾销,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想最后再试试。
“长公主,我最后再向您请求一次,我是真的想娶您,并且会一辈子地对你好。希望你能同我一起离开。”顾珩看着她的眼睛道。“这辈子,你都不会后悔的。”
元瑾却轻轻地一叹:“顾珩……你别让我,再说一次。”
顾珩神色终于还是暗淡了下来,她是真的觉得困扰吧,这是不对的,他明明是想让她快乐,而不是再次变成痛苦。
罢了,何必再逼她不快乐。于是顾珩只是说:“那你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元瑾颔首,正准备上轿离开,突然听到他在背后说:“近日山西有土匪作乱,山西总兵几次派人围剿不果。听说这股势力十分隐秘且不好对付。我想……你应该要知道这件事。”
元瑾的身影突然有些凝滞。
她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侯爷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真正的过得好。”顾珩说。“并且,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元瑾不再说话,而是向他点了点头后,立刻上了轿撵。她一定要去找薛闻玉问个清楚。朱槙……难道还有可能活着?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元瑾竟心跳略快,手心出汗。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出来找她?
他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直接现身?
不论怎么样,她都一定要知道个明明白白!
元瑾到了乾清宫门外,只见外面站着几个大臣,仔细一看是户部侍郎、刑部尚书等几人,皆是内阁阁老。看到元瑾之后拱手向她行礼,称为长公主。元瑾心有急事,看乾清宫却是大门紧闭,就问:“里头的是谁?”
“是白大人。”有人答,“正在与陛下商议要事。”
白楚?
这个人自战后就留在了薛闻玉身边做谋臣,他虽然聪明,但元瑾对他的不定性感到很头痛,他与薛闻玉二人合起来,究竟能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谁也不知道。
她隐约地听到里头说话的声音:“山西……再起乱事……派兵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