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不足?一番话说得米嘉怔了下,她身为妈妈的,一回来只见到孩子的天真可爱,除了他说话有些结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先天不足。
陈钿听到这个词也觉得十分刺耳,随手拽了个毛巾打到季仲谋身上,说:“什么先天不足啊,哪吒他好得很,根本没有什么问题。”
早餐正好送到,米嘉特地选择的中式早点,清粥熬得粘稠清香。她看着侍应生帮忙分餐,一颗心还在季仲谋说漏嘴的事情上,轻轻喊了一声“妈”。
陈钿有些犹豫,想了一想,说:“其实这些你没失忆之前都知道,但要不是你爸无意提到了,我们是不打算说的,舜尧他……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米嘉应声,心都提到嗓子眼,捧过粥的时候,手居然微微发抖。
“你生哪吒的时候很不顺利一连,连续阵痛二十四个小时,无奈去剖的时候羊水已经很浑浊了,胎粪进了肺里,哪吒在新生儿科住了两个月。”
米嘉握在手上的筷子掉了下来,安静的房间里极为刺耳。
陈钿看了看她,把更多的细节过滤了,只简单说道:“从那之后,哪吒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你出事没醒的时候,他还因为肺炎感染,引起了一些并发症,比较严重。”
哪吒因此甚至被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一个年轻的父亲,还没教会孩子怎么喊“爸爸”,就被告知要准备好接受他随时离开的消息。
那些天,儿子季舜尧完全是衣不解带地两头在跑。
都说儿女是父母上辈子的债,这辈子就是来慢慢还的。可是季舜尧肩上的这份债,未免也太过沉重了,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又不敢倒下。
同为父母,陈钿跟季仲谋当然也会心疼自己的孩子,有时候看他累得站着都能睡着,总是忍不住会将这种情绪转嫁给其他人。
提到这个,陈钿至今觉得很羞愧。她曾经跟自己丈夫一起,私底下议论过还在怀孕的米嘉不应该化妆,不应该过多的抛头露面。
哪吒出事的时候,明明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居然就偏执的把原因归咎于此,并且碎碎叨叨地念给了季舜尧听。
这无疑激化了他们之间本就存在的矛盾,原本要借着孩子拉近感情的愿望彻底破灭,季舜尧甚至拒绝了他们来新生儿科见唯一的孙子。
“永远别在嘉嘉面前提这些话。”
“如果你们不想儿子再对你们失望的话。”
第20章 Chapter 23
在此之前,没有人跟米嘉说过哪吒的身体这么不好,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哪吒也经历着一场挑战。
可再转念一想,她又是否给过他们机会诉说这些呢。没有的,她执着的相信生活是一团会吃人的迷雾,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要逃走。
去一个没有所谓丈夫,没有所谓孩子,能让她安安静静做自己的地方。
如果不是这次回来,与哪吒共在一个屋檐,激发出她心底的那点自己都看不见的母性,她或许也还是会和以前一样,潇洒走开。
碗里尚且浮动热气的清粥仿佛一团化不开的浆糊,米嘉彻底没了胃口,索性告辞,想立刻回房间看一看哪吒。
陈钿专门追出来喊住她,再次道歉:“嘉嘉,刚刚你爸爸,真的是无心的。”
米嘉语气平淡地说:“我知道的,妈。”
陈钿喉间梗着,十分为难,还在犹豫要不要说下面的话。
一颗心早就练得玲珑剔透的米嘉安慰:“放心吧,妈,我不会跟他提的。”
站在自己门前的时候,米嘉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刚刚按上门把手,还没打开,旁边房间门先开了,季千河肿着一双眼睛出来。
身为弄丢哪吒的第一责任人,季千河昨天晚上着实不好受,首先是要遭受内心道德无情的唾弃,还被她爸爸妈妈严厉批评了大半晚。
酒店隔音效果明明那么好,米嘉还是隐约听到了隔壁房里传来的哭声。她叹了口气,掐着眉心爬到千鹤直播间的时候,季千河正边吃边狂哭。
两个人这会儿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会,都有点讪讪的。
季千河还记得昨晚她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带着胸口都觉得好痛,说:“米嘉,你别想批评我,我不过就是看丢了哪吒小半个晚上,你可是整整三年都没尽过妈妈的义务的。”
米嘉没来由的想笑,又不知道如果自己现在笑的话,会不会让场面更诡异:“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季千河毕竟伶牙俐齿:“我说错了吗,你一声不吭就走了,丢下哪吒跟我哥。照顾一个小孩儿多累啊,我哥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以前我一到放假就去陪他,整天整天地陪他玩给他解闷,还给他换了不少尿布,冲了不少奶粉,做了不少辅食呢呢。你呢,在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里纸醉金迷,连个电话都不打,所以别觉得全世界就你最疼他,我也很疼他的!”
米嘉点着头:“还有呢,你继续说。”
说就说,季千河哼哼:“这个家里,谁都有资格批评我,我哥,我爸,我妈,包括哪吒,但不好意思,就是你没有。看不起差生之前,你起码得是个学霸吧,五十步笑百步,你什么意思啊?”
米嘉承认:“昨天晚上我是冲动了点。”
“……”季千河说:“你少在那假惺惺的,心里铁定恨死我了吧,以后不让我看孩子了吧,我告诉你我才开心呢,早看那小子不爽了!”
米嘉挑眉:“你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刚刚还说疼他的程度不亚于我。”
“我我——”季千河把手一甩,支吾道:“算了,算了,跟你说了没意思。你跟我哥一样,年纪大了,食古不化,根本不懂我们这种小仙女。”
所谓吵架就是要有来有回的,季千河在说上有先天的优势,无奈对面是个棉花,她打一拳下去直接陷里面了,这还怎么玩?所以怎么说怎么没劲。
米嘉的脸上又总是一副轻松的神情,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的,衬得季千河像个骂街的泼妇,这直接断送了她的相声事业。
季千河叹气的时候,米嘉对她莞尔道:“小姑子,我知道你关心哪吒,刚刚骂的也都是事情,这不错。不过我回来了,以后会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妈妈,再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我可就不会示弱了。”
季千河拧着眉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米嘉淡淡笑道:“当然了,我是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的。”
季千河白了她两眼,准备离开,偏偏她又伸手将她挡住了。
季千河激动:“你终于准备忍不住要撕下画皮,想跟我打一架了是不是?”
孩子啊,真的是个孩子。
米嘉指了指季千河胸口,昨晚被她掐的地方已经发紫:“小姑子,买点药酒揉揉吧,淤血能化得快一点,不然粉丝又要问你是不是被谁啄的的。”
季千河:“……粉丝?什么粉丝啊!我不喜欢吃粉丝!”
米嘉又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说:“你昨晚丢了一只鞋,估计是找不回来了,回去之后让你哥再送你个新的,鸳鸯戏水的图案你喜不喜欢?”
季千河:“……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十分钟后,季千河拎了一瓶红花油涂胸前,屈着十指使劲揉啊揉。
“哎哟,痛痛痛痛……”她龇着小牙一阵乱窜,自穿衣镜里看到自己油光发亮的胸脯时,很是怨恨地将那瓶红花油甩出去。
怎么就好端端地信她了,季千河自我检讨,不仅米嘉吃错药了,她也犯病了吧!
心里却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说米嘉真的是变了。原来失去记忆的人,个性也会有这样巨大的转变吗?
她的这个嫂子出生名门,尽管时常挂着笑脸,看起来温婉如水,其实举手投足总带着几分娇滴滴的傲气。
拿现在的话说,就是精致的作。
她固然是从来没有说过他们一家的不是,只不过转头就卸下笑脸,总拿一副忧心忡忡的苦瓜脸示人。
现在的这个虽然性子火爆,但看人看事都极其通透,说话的时候也不卑不亢,活得更加自我也更加自如。
季千河心里一个小人,默默走向了画着米嘉的牌子。
另一个小人立马跳出来,说不要啊,你不可以叛变。
忽然之间再有一个灵魂发问,为什么米嘉会知道他粉丝的话?
咦咦咦咦!
捂紧我的小马甲!
*
米嘉推门进来,房间里,哪吒跟季舜尧都已经起来了。
小男孩跪坐在床上,举着两只手,让季舜尧给他换衣服。听见声音,连忙把已经拉过眼睛的睡衣拽下来,圆圆的眼睛朝着她来的方向眨了眨。
季舜尧安慰的语气:“是妈妈。”哪吒还是抱着两手,很害羞的样子。
孩子虽然还小,仔细算起来,差几个月才到整四岁,但是性别观念已经很强,知道他跟爸爸是男的,但是妈妈是女的。
皮肤比他更白一点,细腻得像是牛奶,可以留很长的头发,还会涂口红……有一次他把头靠在妈妈怀里,那里是软软的香香的。
每次米嘉提出要给他洗澡的时候,他尽管向往,但都特别害羞。幸好新手妈妈也是一样羞涩,总是让他穿着小内裤。
米嘉这时候坐到床边,换下了季舜尧,向着哪吒眨了眨眼睛,问:“宝贝,妈妈帮你换衣服,好不好?”
哪吒想了一想,鼻子里又是她身上甜甜的花香,明明是想要拒绝的,可是实在舍不得她光滑的手跟温柔的抚摸。
点头,哪吒乖乖地把两只手竖起来:“我可以穿有齐天大圣的那一件吗?”
在洋人的地盘上穿中国英雄,这个主意可不太妙。米嘉朝着季舜尧努努嘴,说:“可以啊,你想穿什么都可以。”
哪吒笑嘻嘻的,夹在两只手中间的小脸带着红晕,米嘉在他小鼻子上刮了下,说:“脱衣服咯。”
哪吒:“嗯!”
可惜过了会。
哪吒:“嗯嗯嗯!”
米嘉手生,虽然带了一段时间的小孩,但一直是季舜尧负责他穿衣服,他要是走得太早,也有阿姨给他整理。
棉质的套头睡衣,领口其实小了点,往上一拉正好卡在他的耳朵上。哪吒的小脸被拉得变形,上嘴唇翻到了鼻尖上。
米嘉不厚道地笑出声,面对着哼哼唧唧的小朋友,说:“好了,马上就能弄好了。”
可是越是着急越是出错,缠在孩子头上的衣服上不来下不去,她求助地看着拿来新衣服的季舜尧:“要不你再去拿把剪刀?”
开什么玩笑,一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就知道这是一句反讽,季舜尧也跪到床上,说:“小事情,我来。”
米嘉还没来得及抽身离开,季舜尧的两只手已经环了过来。她陡然夹在中间,走也走不掉,坐又坐不好。
他一张脸近在咫尺,余光稍稍一瞥就是精致的侧脸,鼻峰笔挺,两唇不厚不薄,这个角度看起来的时候似乎比平时更好。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干燥温热,还没碰到她的时候,热度便极有存在感的停留在皮肤上。无意碰到,她心都跟着被捂热了。
米嘉无意识地咬了咬唇,有些难受地耸了耸脊背。他应该是明白了这其中的警告,快速解决衣服后,抽身离开。
哪吒看起来不胖,但其实身上也是有肉的。一脱了衣服,圆滚滚的小肚子露出来,往下一坐,腰上折着好几道救生圈。
两只小手交叠地抱在前面,每一个指节下都有小窝,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抓抓胳膊:“妈妈……”
方才失神的米嘉突然醒了过来,慌里慌张地说:“怎么了?”脑子又清明几分,抓过衣服:“对,我们穿齐天大圣。”
园里这么好玩,身边又有爸爸妈妈,哪吒小朋友的一颗心早就飘了出去,早饭也不想吃,只想带着爸爸妈妈看他昨天看到的大花车。
但他低估了妈妈米嘉的定力,任凭他怎么死缠烂打,怎么巧舌如簧,米嘉还是将营养餐端到他的面前:“不吃完的话,不许出去哦。”
只刚刚当了一天山大王的小猴子扁了扁嘴,眼巴巴地看了会季舜尧,满脸求饶的样子,季舜尧咳嗽一声:“我也要吃早饭了。”
看起来最温柔的米嘉,其实是家里最不好说话的人。季舜尧虽然平时调门高,但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察言观色是小孩子的本能,哪吒早就在过去的峥嵘岁月里,发现了他这个妈妈说一不二的个性。他在她那里耍脾气,是半点好处都捞不到的。
哪吒歪头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让哭消耗了体力,他还没有在园里玩够呢,而且,不就是吃个早饭嘛。
米嘉看他眼睛转了一圈,就知道他自己想通了,把勺子塞到他的手里,说:“好了,吃完了就可以去玩了。”
哪吒点点头,含着勺子嗫嚅着:“那你喂我。”
米嘉还是没同意:“你已经四岁了,宝贝,很多小朋友一岁的时候就可以自己吃饭了,你是你必须学会的事。你能行的。”
哪吒忽然老成持重地叹出一口气:“女人就是麻烦。”
一句话说得米嘉都愣住了,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一个孩子说的话。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能笑出来,分外看了看后面的季舜尧。
季舜尧也知道她看过来了,不过压根没理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一块蛋糕,整个人都写着“不关我事”。
米嘉磨着牙齿看回来,摸摸哪吒的脑袋,钓鱼性质地问:“女人有什么好麻烦的?”
哪吒小朋友一点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只是鹦鹉学舌地说:“成天送东西过来,又是做吃的又是做喝的,还买一堆垃圾。”
米嘉快笑疯了,又问:“都是谁送东西过来啊?”
哪吒托着下巴想了想:“就是——”
季舜尧彻底忍不住了,大步过来,一把捂住哪吒的嘴。
米嘉挑眉看着他:“哦,当事人终于出来现身说法了。”
季舜尧舌头滚了两滚:“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