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钿他们过来的时候,哪吒刚刚吃完早餐,正举着空空如也的餐盘跟米嘉跟季舜尧炫耀:“哪吒棒棒!”
米嘉笑得眉眼弯弯,将哪吒一把搂进怀里,给他把大胡子擦干净了。看到陈钿他们,礼貌问候:“爸、妈。”
哪吒光是跟父母炫耀还不够,又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爷爷跟奶奶。
陈钿老怀甚慰,过来揉了揉哪吒的脸蛋,说:“我的小宝贝啊,昨天你要是也这么乖,奶奶也不会那么着急了。”
一提到昨天的遭遇,哪吒还挺不好意思的,埋头使劲往米嘉怀里拱了拱,小声说着:“妈妈,我们走,妈妈……”
米嘉将哪吒拽出来,跟他眨了眨眼睛,说:“哪吒,刚刚我跟你说什么的,你还记得吗?”
哪吒一双眼睛朝上转了两转,方才将视线落到爷爷奶奶身上,声音像是拉着丝的糯软年糕,小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米嘉很欣慰地点点头,说:“真好,那哪吒是不是因为昨天没跟爷爷奶奶说就自己去玩,所以才跟爷爷奶奶道歉的?”
哪吒又嗯了声,小手勾着一缕米嘉的头发:“我以后一定听爷爷奶奶的话。”
陈钿跟季仲谋高兴坏了,特别是陈钿,蹲下来张着手:“哪吒,到奶奶这里来,奶奶带你出去玩。”
哪吒看了看米嘉,米嘉朝他点着头,轻轻推着他腰:“你过去啊。”
哪吒松了她头发,迈着小碎步地走过去,两只手先勾住陈钿脖子,小小的身子再挤过去:“奶奶,奶奶你还头晕晕吗?”
哪吒拿小手盖上奶奶额头,陈钿眼睛湿漉漉的,说:“不晕了,奶奶早就不晕了。”
季仲谋站在一边,心情几多复杂。米嘉与季舜尧的婚事,他原本是不同意的。
中产阶级有自己的骄傲,他实在想不通衣食无忧的儿子,为什么要娶一位家世悬殊的太太,来给其他人做茶余饭后解闷的小点。
心里有了芥蒂,米嘉的缺点被无限放大,漂亮是漂亮的,但不够自立,也不会做人,显然不是他理想中的儿媳。
最无法理解的,是她病愈之后选择一声不吭的离开,甚至不愿意看哪吒一眼。
可是这么几次接触下来,她毫无架子,对人对事很大度,照顾孩子的时候,又很有自己的一套。
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昨晚的事都会是一个值得大做文章的意外,她却能在事后冷静地教孩子跟他们道歉。
以往的那些负面印象,如今瓦解得很快,季仲谋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一个人,确实有着自己的可爱之处。
季仲谋清了清嗓子,向米嘉表达善意道:“今天你们要是没事的话,咱们一起带着哪吒在这儿好好转转吧。”
哪吒一听这个,立马兴奋地回头看向米嘉。
米嘉心里软软的,但还是摇了摇头,向着季仲谋道:“对不起,爸,这两天我有事,至多陪哪吒到正午。”
哪吒大失所望,将小脸靠在陈钿肩头上。
米嘉过去拍了拍他肩膀,说:“哪吒,咱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这几天你跟着爷爷奶奶,我想哪吒这么聪明的小朋友,一定没有忘记的是不是?”
典型的先礼后兵,哪吒没什么社会经验,一下就被推坑里了:“没有忘记!”
米嘉说:“那你这几天还是跟爷爷奶奶在一起,等你玩好了,我的事情也办好了,到时候我再过来接你,我们一起回家吧。”
哪吒一直没抬头,抿着小嘴,很是不舍得,问:“那还有几天呀?”
米嘉说:“还有两天哦。”
哪吒有点烦躁的:“还有两天呀!”
米嘉莞尔:“妈妈要去的地方,很不好走,坐车坐的屁股痛,下来还要走很久。这个天多热啊,又没有冰淇淋吃,路上真的好艰难啊。”
哪吒不禁跟着她描述的场景先演绎了一遍,他很讨厌坐车的,更不喜欢走路,这几天太阳又那么大,好像真的有点不快乐哎。
反而留下来,不仅可以到处玩,他跟爷爷奶奶撒个娇,就又能吃超级大的大冰淇淋了。
哪吒一颗心很现实地动摇了,他把头扭到另一边,闷声道:“那你要快点来。”
陈钿忍不住笑了,说:“小小年纪就是人精了。”再看向米嘉道:“那你路上小心点,舜尧呢,跟你一道去吗?”
米嘉可没这种打算,刚要开口,季舜尧站到她前面,抢答道:“我也不留了,你们把哪吒带好,我带嘉嘉回去。”
米嘉略带埋怨地看了季舜尧一眼,后者完全没心没肺地笑了笑,甚至火上浇油地问:“咱们吃过午饭就走,怎么样?”
哪吒每天中午都习惯睡一觉,陈钿原本打算趁着这个时候,让米嘉他们悄悄走,免得哪吒又闹小脾气。
米嘉没同意,趴在床边跟哪吒道别,两个人还说了会悄悄话。
果真离开的时候,哪吒一点都没闹别扭,只是又说了一句:“你们早点来接我。”
季舜尧看在眼里,两个人进到车里的时候,由衷感慨:“你这个妈妈虽然起步晚,但做得还不错。”
能从他嘴里听到一句赞美的话,还真是挺不容易的,米嘉摸着下巴想了会:“这是不是你这么久以来,头一次夸我啊?”
季舜尧嗤笑一声,幽幽道:“只是有时候你不知道罢了。”
米嘉疑疑惑惑地看过来,他又不提了,换了个话题道:“你这几天还有什么事?要走很长的路……你是不是要去拜祭泰山?”
这个男人,总是聪明得让人觉得吃惊。米嘉对他知之甚少,他对她倒是了如指掌。
不过当着孩子随意的形容,陈钿他们眼中恐怕以为她只是敷衍,只有他,一下子就能知道她要做什么。
他都猜出来了,米嘉没必要隐瞒,说:“是啊,都回来这么久了,应该去看看他了。”
季舜尧问:“下午出发?”
米嘉点头,随即便听懂他话里的潜台词:“你是不是要说,你下午有空?”
季舜尧说:“公司最近不怎么忙。”
米嘉忍不住叹气,想问问这男人是不是闲得太是时候了,他非常坦然地看过来一眼。
季舜尧:“我年年都有替你去拜祭泰山的,不管怎么说,尊敬长辈是每个人都该做的。”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偏偏滴水不漏地让人找不出一个突破口。
米嘉认了:“那又要麻烦季先生了。”
第21章 Chapter 24
米嘉父亲的墓地并不在本市。他是临市水乡人士,几十年前,因为跟随外出经商的父母,才来到这里。
他去世得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然而所有人都能懂这份落叶归根的心思,米嘉生母带他回到了故乡。
从这里出发,路上差不多只要两个小时,算上中途拜祭扫墓的时间,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绰绰有余。
两个人商量着先回了一趟家,米嘉快速洗了把澡,没穿平时的衬衫牛仔裤,为了便于走路,选了一套休闲装。
很简洁的白T,白鞋,黑色运动裤。短发随意扎了个揪,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精神。
上车前,她预备从后车厢里拿瓶矿泉水,却看到里面堆着香烛。她对这些一窍不通,显然季舜尧再次先她一步想到了。
她拧了瓶盖喝了几口,水清凉沁爽,喉咙被润得很舒服,她脸却还热着。
季舜尧随后出来,也换成了一身清爽的运动装,浅灰的POLO衫,藏青的九分裤,露出一截脚踝,白得像是一截玉。
见惯了他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也见过几次……他没怎么穿衣服的样子,倒还是头一次看他这么休闲。
像个颜值颇高的男大学生,一双眼睛清澈见底,还没染上过多的风霜,笑容亦是真诚爽朗的,就连走路的时候都带着风。
时间对男人真是厚爱,米嘉都开始有眼纹了,他却似乎是印在照片里的假人,跟她三年之前见到的男人别无二致。
季舜尧刚到车子,米嘉顺手也递了瓶水给他,指了指后车厢:“谢了,还是你心细。”
季舜尧利落的接过来,往副驾驶座上一扔:“小事,家里都是现成的。”
米嘉说:“那咱们现在走吧,路应该比以前好走了吧?”
季舜尧嗯声,看到她开了后门坐进去。
……真把他当司机了?
季舜尧索性喊过来司机,自己也跟着坐去后座。
米嘉一脸纳闷:“你不开车?”
季舜尧说:“中午不是我开的吗,怕疲劳驾驶。”
你才开了多一会儿啊,就疲劳驾驶?
可到底是蹭的别人的车,米嘉扁嘴:“那你睡会吧。”
正午最困的时候,两个人倒是都没有困意。
季舜尧公司要开IPO,其实最近正是忙的时候,敲他的对话窗口已经让软件亮起一片红了。他正好趁着这时候,赶紧处理一下。
至于米嘉,直播签约的事她其实懒得去想,等伍兮兮谈好之后再行拍板。真正让她睡不着的还是去扫墓这事,毕竟那边躺着的可是她的爸爸。
在米嘉仅有的那点记忆里,唯一能拎出来作浓墨重彩想念的,只有她的父亲米成一个人。米嘉可以记不起她的母亲谢慈溪,但怎么也忘不掉米成。
那是陪伴她多年,给予过她全世界最多宠爱的男人啊。
米嘉家境富裕,但金钱买不到和睦,在她很小的时候,生母谢慈溪就离开家了。米成完全是又当爸又当妈,将她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养成了亭亭玉立的女人。
尽管记忆呈现大面积的碎片化,但父女之间的那种温情,不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能让她眼底湿潮。
一个缺损了大多数过去的人,如果还有什么后悔的事,一个是她没能看着哪吒长大,另一个就是她不能送父亲最后一程。
目睹她出事的当天,父亲因为心脏病发作被一同送进了医院。他没能等到女儿醒来,入院不过数天就离开了。
对他最后的印象,是谢慈溪给她拍摄的墓地一角,那时还没彻底缓过神来的米嘉,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米嘉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可为什么当初可以走得那么干脆,哪怕不止一次梦到那干干瘦瘦的小人,也很反感听到他的最新消息。
为什么回来这么久了,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前往拜祭。
可要说她凉薄吧,她总是一次次地想起爸爸,想起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谁又能保证她的懈怠,其实不是一种对现实的畏惧呢?
米嘉叹了一口气,拿手支着额头,闷闷中使劲打了几下。
季舜尧放下手机,向她方向靠了靠:“是不是晕车?”他看向司机,说:“再开得稳一点,路过服务区的时候——”
“我没事。”米嘉把头抬起来,冷冷地看着他,说:“我没事的,季舜尧。”
她这么连名带姓地喊他,让他不由皱了皱眉,他重新跟司机道:“稳一点,也要快。”
车子里又安静下来,米嘉回头看着窗外,下巴磕在环起的胳膊上。谁也没想到她会主动剖白,她自己都觉得讶异。
“我从来不觉得失忆是一件坏事,既然发生了,那就好好接受,这是我的人生信条。只有在想起爸爸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老天跟我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她跟米成的关系一直很好,一个性格老派的企业家,如果不是因为太爱这个女儿,不会同意她嫁给一个打工者。
季舜尧说:“我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米嘉心内酸楚,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有勇气提起这件事:“我爸爸去世之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真的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米成算是季舜尧的伯乐,对他有知遇之恩。米嘉出事那天,他在公司主持会议,听到消息后,连闯数个红灯赶到医院。
当时整个人都是混乱的,更不要说在看到医生严峻的表情,和接到第一封病危通知的时候,他连签名都需要别人帮忙完成。
一直到米嘉脱离危险的第三天,他方才缓了过来,知道自己很累,知道肚子很饿,也直到这个时候,他听进了米成的情况。
同天入院,同在ICU,只是他没有自己女儿那么顽强,季舜尧去看他的时候,他完全是靠器械提着最后一口气。
季舜尧握住他的手,告诉他米嘉度过了危险期,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老人浑浊的眼睛终于动了动,薄薄的嘴唇牵动起一个痛苦又虚弱的笑。季舜尧一直守着他,陪他度过了生命的最后一程。
只是这样的故事,对一个女儿来说太残忍,季舜尧拿手刮了刮眉毛,说:“因为知道你很好,所以走得很安详,他是带着笑容的。”
米嘉不知道那样重病之下的人,怎么会有一副安详的样子。但季舜尧这么说了,她就这么信了,有时候糊涂一点,人会快乐。
米嘉点点头,又问:“爸爸的后事是不是你料理的?我妈妈虽然拿着他墓地的照片来哄我开心,但我问她具体方位的时候,她根本不像是去过的样子。”
季舜尧在听她提起自己母亲的时候,略微蹙了蹙眉。他不觉得在这种事上有什么值得邀功的,淡淡道:“她帮了不少忙的。”
米嘉说:“别骗我了,她跟我爸爸感情不好,很小的时候,我见到她跟一个陌生叔叔在一起。虽然我后来连她脸都忘记了,但却一直记得那种心痛的感觉。”
季舜尧沉默。
米嘉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听到你跟艾琳的事的时候,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其实我们分居这么久,又没有感情,我不应该管你跟谁在一起的。”
季舜尧忽然动作很大地直起腰。
米嘉看过去的时候,他正瞪着眼睛看向他。米嘉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样鲜明的表情,只差一双鲜红的眼睛,他便能生动演绎吃人的恶鬼了。
米嘉被吓了一跳,心里长时间的震撼着,两个人沉默的对峙一直延续到横风打得窗子发出呼呼的响声。
米嘉方才动了动嘴,他抢话道:“我再说一次,艾琳跟我是从小长大的朋友,除此以外,我对她没有半点暧昧的情愫。”